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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管殺不管埋

  長安,梁府。

  正值盛夏,后苑竹林青翠欲滴,隨風搖曳時發出唦唦聲。

  梁閏穿一身開襟大袖苧麻衫,頭發用巾子隨意束著,盤坐竹席,斜倚軟墊,手持一卷抱樸子金丹卷讀得津津有味。

  這卷書從江東傳來不久,備受一些喜好談玄論道之人的追捧。

  他雖不擅清談,也不喜服散,卻對書中介紹的“長生之理”頗感興趣。

  一名女婢跪坐在側,伺候著茶爐,隨時為郎君添煮茶湯。

  另一女婢送來剛剛洗凈的甜杏,金黃表皮滾落水珠,新鮮嫩口。

  梁閏看了她一眼,忽地道:“你就是薛茂之女?”

  女婢忙拜禮道:“婢子薛桃娘,拜見郎君!”

  梁閏笑道:“既是高姓之后,想必讀過書?”

  薛桃娘垂著頭,怯生生地道:“婢子自幼在阿父教導下識字讀書......”

  梁閏點點頭,“從今后,書房里的書卷,由你負責擦拭。”

  薛桃娘惶恐拜倒:“婢子遵命~”

  “退下吧~”

  薛桃娘拜禮,恭敬告退。

  一旁伺候茶爐的女婢低著頭,心中生出濃濃羨慕。

  只有聰慧識字,得郎君青睞的奴婢,才有資格進入書房擦拭書卷。

  梁閏吃著杏子,目光緊隨薛桃娘纖細身姿而去。

  梁園之內人人皆知,賓客薛茂膝下有一雙姝。

  其中長女薛慧好,已在數年前嫁入仇池楊氏。

  次女薛桃娘,自小便是美人坯子,已有多位梁氏賓客、部曲上門求親,薛茂以年紀尚幼婉拒。

  梁閏知道宗老們想把薛桃娘當作梁氏對外聯姻的工具,只不過尚未物色到合適人選。

  這次趁著盧水胡襲擊,夫人郭元君身邊奴婢傷亡殆盡的機會,將薛桃娘召為女婢,也算是提前確定了這小娘子的歸屬。

  宗老們頗有不滿,可梁閏并不是很在乎。

  聯姻而已,宗族里還有大把人選。

  又不是梁氏女君出嫁,哪來這么多講究。

  等薛桃娘過了及笄之年,自然名正言順做了他身邊姬妾。

  梁閏微微一笑,心情大好,嘴里的杏子也愈發甜了。

  他正要繼續專心讀書,花池邊的石子小徑上,匆匆走來一人。

  “元庸,何事驚慌?”

  梁閏屏退燒水女婢,坐起身子給韋洵盛了一甌茶湯。

  “少君,廷尉獄已封鎖!

  蘇膺親自坐鎮,任何人不得進出!”

  韋洵一路趕來有些口干舌燥,可茶湯有些燙,只能嚼兩顆杏子解解渴。

  梁閏笑了笑,“不出所料之事,不必驚慌。”

  韋洵低聲道:“照此看,左仆射和大內官并未說服蘇膺對慕容寶下手。”

  梁閏哂笑:“蘇膺垂垂老矣,膽量自然也小了。”

  韋洵苦笑:“如此一來,即便陽平公親至,蘇膺也不會松動。

  通盤謀劃,沒想到最后卡在蘇膺手中!”

  梁閏搖搖頭:“后面的事,就不是你我能夠左右的,且看陛下、陽平公、慕容老兒如何落子!”

  韋洵嘆口氣,沒能在單于臺一鼓作氣除掉慕容寶著實可惜。

  廷尉獄里又有蘇膺阻撓,再想動手已不可能。

  韋洵頗感遺憾,他十分想知道,慕容寶一死,慕容氏會作何反應?

  慕容垂這頭年邁的猛虎,又是否會按捺不住露出獠牙?

  “對了,梁廣也已隨一眾子弟押入廷尉獄。

  如果慕容寶定罪,他也難逃一死。”

  韋洵看了眼梁閏說道。

  梁閏淡淡道:“既入單于臺,就應該做好為宗族效死的準備。

  元庸不是已經向他提前講明?”

  “這個.....”

  韋洵面上劃過些許尷尬:“少君以錄籍為條件,換取梁廣和李方代表梁氏參與此事......

  故而,關于此次計劃背后內情,我并未向二人透露太多......”

  “元庸之意,是我哄騙二人在先?”

  “不不不!少君切莫誤會!只是.....只是我對二人許諾,不論成功與否,宗族和朝中貴人,都會出手保他們性命......”

  韋洵心里有些叫屈。

  少君起初以錄籍為條件,又許以重賞,才誘使二人答應效力。

  自始至終,少君都沒有向二人透露實情的意思。

  不是哄騙又是什么?

  由此開頭,他當然只能一騙到底。

  若不然,讓二人知道入單于臺等同于送死,他們豈會愿意?

  當場拒絕,一拍兩散是小,泄露機密是大!

  須知,做好赴死準備,和必死無疑乃是兩碼事!

  各宗族選派刺客,哪個不是威逼利誘,半哄半騙?

  若是完全以實情相告,讓他們知道,踏入單于臺,不論事成與否都要死,只怕極少有人還能心甘情愿。

  宗族控制僮客賣命的手段,韋洵再熟悉不過。

  少君哄騙在先,卻不愿承認,還真是......

  梁閏笑道:“元庸何必在意這些?

  他二人既是梁氏僮仆,為宗族效死天經地義!

  況且,事已至此,宗族也無能為力。

  若二人給慕容寶陪葬,梁氏自會照顧好他們的眷屬,不算虧待他們!”

  “少君所言極是!”

  韋洵拱拱手,又遲疑道:“可若是二人僥幸活命,知道宗族對他們袖手旁觀,心里難免生出不滿......

  我聽說,其他幾家,大多托人疏通關系,盡量照顧,讓獄中子弟知道,宗族并未舍棄他們.......”

  梁閏皺眉:“元庸到底想說什么?”

  韋洵正色道:“少君不妨親至廷尉公廨走動走動,蘇膺與宗長交好,多少會賣梁氏些面子,不妨請他對梁廣二人略加照顧!

  略加施恩,若二人有幸脫困,必定對少君感恩戴德!”

  梁閏滿臉詫異,失笑道:“兩個僮仆而已,當真有此必要?”

  韋洵道:“李方倒也罷,可那梁廣勇猛強悍,可堪大用!

  少君加以籠絡,當為一大臂助!”

  頓了頓,韋洵又道:“我觀此子桀驁剛烈,若因此事,使他懷恨在心,脫困之后只怕再難馴服......”

  韋洵不自覺地回想起,送二人入單于臺那日,梁廣臨走前看他的眼神。

  那種猛獸窺伺的惡寒感,至今不忘!

  梁廣若死在廷尉獄,此事倒也算了結。

  可萬一僥幸活命,韋洵實在不愿從此被他所記恨。

  被一頭兇獸惦記上,那可大大不妙。

  梁閏滿眼奇異地打量韋洵,突然指著他大笑起來:

  “元庸,你竟然對梁廣生出懼意?

  你堂堂京兆韋氏,士族子弟,竟會懼怕一個卑賤僮奴?”

  “少君,我......”

  韋洵漲紅臉,想解釋兩句,梁閏擺擺手打斷:

  “元庸不必多言。

  你的意思,我完全明白。

  只不過,為兩個僮奴,實在沒有必要!

  梁氏的人情,應該用在更有價值的地方,而不是浪費在兩個僮奴身上!

  況且蘇膺為人執拗,除非長輩親至,否則我去了,只怕碰一鼻子灰!”

  “少君就當做做樣子也好......”

  韋洵還要再勸,梁閏擺手露出不耐煩之色。

  韋洵心中無奈,看來少君根本沒拿二人當回事。

  可那梁廣絕非一般僮奴,少君如此輕賤,未免有些不明智。

  門房仆人前來稟報:

  “少君,李方求見!”

  “李方!?”

  梁閏一驚,放下茶甌,“他竟逃過了繡衣使者抓捕?”

  韋洵忙道:“少君,不妨一見!”

  梁閏點點頭:“帶李方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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