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拋棄對軍機處的糾結，又問道：“你可知道，會有哪些大臣跟隨陛下前往滎陽？”
寺人遲疑道：“奴才只知道三公九卿中，哪幾位不用去滎陽。
奴才估摸著，丞相都是軍機領班了。
您也能決定九卿之下，大部分官員的去留吧？
您若要帶走誰，列個名單，匯報給陛下即可。
嗯，您此時已經是軍機領班了呢！”
李斯忍不住咧嘴一笑，又覺得有些失態，立即恢復嚴肅表情，沉聲道：“國尉老大人上了年紀，要留在咸陽，這沒問題。
可還有其他人鎮守咸陽？”
“子嬰大人被亞父任命為咸陽宰，也留在咸陽。
章邯大人為少府，需要在咸陽處理皇家產業。”寺人道。
“咸陽宰也罷，咸陽總得有人管理。子嬰為公族之長，有能力，也有資歷。”
李斯心中很疑惑，很想問：朝中的權力，攏共就這么點，似乎全被我們幾個瓜分完了。
連皇帝的權柄，都被軍機處接手大半，羽太師、羽宰衡得到了啥？
他之前還以為他們去了滎陽，羽太師會在咸陽稱王稱霸，猶如關中土皇帝呢。
寺人問道：“丞相大人，您可有什么話，需要奴才轉達給陛下？”
李斯擺手道：“你去吧。本相吃過午飯，會去一趟皇宮，親自面見陛下。”
寺人告退。
徐福感慨道：“羽鳳仙、羽太師，好手段啊！”
李斯怔了怔，問道：“君房何出此言？”
徐福道：“丞相大人成了軍機領班，比之前還要更進一步，心中是否志得意滿？
烈陽王手握兵權，還當了王，肯定很滿意。
馮丞相也比之前略進一步，不會不滿意。
胡亥當了皇帝，似乎對軍機處分權，一丁點也不介意，他很滿意。
能讓你們都滿意，羽鳳仙的手段還不算高明？”
李斯皺眉道：“可她真正得到了什么？”
徐福翻了個白眼，道：“從皇帝到軍機大臣，都聽從她擺布，按照她的意志落子棋盤，她難道不是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
李斯心里不太舒服，“權力真實不虛！她沒有實質上的權力，而我們的意志只屬于我們自己。”
這話說出來，以他自己的智慧，都接受不了。
可事到如今，也只能往這方面想，不然心里難受啊！
“唉，或許吧。我現在真有點怕她了。”徐福用幽怨的眼神看著他，“我不該被你說動，不該從東海返回咸陽的。
還好，太師選舉還沒開始，大概不會再有了，我算是僥幸逃過一劫。”
話音剛落，管家又進來，道：“老爺，有廷尉軍校在街口張貼告示，除了告知天下，二世陛下登基并定滎陽為東都，還有太師選拔的具體時間與地址。”
徐福驚訝道：“羽鳳仙在想什么，竟然堅持要辦太師選拔？還公示天下。
她是信心十足，還是有什么陰謀？”
李斯緩緩道：“太師選拔早已在朝堂上公開議論，眾臣取得了共識，還將消息傳遍天下.羽鳳仙很少食言而肥。”
黑羅剎好奇道：“太師選拔在什么時間，什么地點？”
管家道：“三日后，華山之巔，群仙斗法，決出天下第一‘天師’。”
徐福道：“不是大秦太師，只是‘天下第一天師’？”
管家道：“既是大秦太師，也是天下第一天師。
太師是朝廷的官職，‘天下第一天師’是美譽。”
徐福皺眉道：“如果打出‘天下第一天師’的招牌，只怕很多玄門大仙都會忍受不了她的狂妄，選擇下場給她個教訓。”
李斯猜測道：“她如今已經是‘宰衡’，大概不太在乎‘太師’之名。
或許，她和本相其實是一樣的想法。
都希望由更厲害、更討天庭歡心的玄門天師，來統領大秦欽天監？
若是為了大秦，當然是選一位能夠正道大羅的金仙，才對朝廷、對國家最有利。”
徐福搖頭道：“我覺得事情不會這么簡單。羽鳳仙也不會如丞相這么樂觀。
絕對不會有即將證道的大能來蹚渾水。
他們當大秦太師之前，即便不扶龍庭，沒有人道氣運加持，依舊有幾分可能證道成功。
一旦當了大秦太師，之前有九成九的把握，也立即失去證道的資格。
萬年苦修一朝化為泡影，他們圖啥？圖對嬴氏的忠心？”
“如果是大羅金仙，未必不能挽回大秦天命。
一旦大秦恢復天命，他肯定能收獲大量氣運。”李斯道。
“丞相想得太簡單了。”徐福不以為然。
僅僅半日后，羽宰衡新政便通過符使、功曹等神靈，傳遍三界各處。
說是天下震動，一點也不夸張。
大澤鄉，天柱峰萬里之上的虛空。
罡風呼嘯，凌厲如刀。
浮丘公站在一朵潔白的祥云上，連發絲都沒飄動。
“鹿鼎道友，你不看著‘田家四秀’，來大澤鄉作甚？
如今大劫才剛進入第二階段，‘群雄逐鹿’尚未開始，可田家四秀之首的田儋，已經死了。
四秀中另外兩位，田榮和田橫，聽說前些日子差點遭遇不幸。
縱然咱們不需要扶龍庭，可沒了這些潛龍，放任他們一個個提前凋零，天命也開展不下去呀！”
——即便咱們是下棋的人，可沒了棋子，咱們下什么？
浮丘公對面十丈遠，有一個四寸高的侏儒。
侏儒身材雖畸形，面容有些丑，頭戴儒生巾、身穿亞麻青袍，簡簡單單，卻氣度雍容，很有威儀。
“如果你們上次就‘打發’了羽鳳仙，豈會有之后之事？”
侏儒面上有幾分怒色，“上次在咸陽城外，可不止田橫、田榮兄弟蒙難。
當時有十多位潛龍，正在商討聯合反秦大業。
羽鳳仙突然出現，還突施辣手，貧道甚至來不及阻止。
幸而她只是將他們隨手扔進嫪毐門客的‘亡者夢魘’中。
當時一直沒找到人，第二天他們自個兒恍恍惚惚、驚恐失態地從萬人坑里爬了出來。
如果她下了狠手，天數不知要如何變。”
浮丘公嘆道：“道兄所說的‘打發’，具體是指什么？
當初我們瓊林四友，可不是眼睜睜看著羽鳳仙土遁離開。
實在是攔不住。”
“你們四個一起下狠手，她鐵定插翅難飛！”侏儒道。
“我們難道是橫行無忌、一言不合立即殺人的大魔頭，都不交談，見了面隨心所欲地殺人？
她出手有分寸，還有理有據。憑什么殺她？”浮丘公沒好氣道。
侏儒冷笑道：“當日沒打死她。今日她做了一件讓我們所有人，都想活活打死她的大事，可我們卻拿她沒辦法了。”
浮丘公沉吟道：“新政之事，我也聽說了。
胡亥不是天地大劫的主角，應該沒有多少天命。
她想用胡亥的三年帝命嚇唬吾等，卻是打錯了算盤。”
侏儒問道：“大澤鄉陳勝，何時起事？起事后，目標在何方？”
浮丘公嘆道：“原本打算胡亥登基，扶蘇被賜死后，打著為扶蘇復仇的旗號起事。
有這么個名頭，至少能減少附近郡尉、縣尉的反撲。
現在唉，等華山太師選拔結束，再決定吧！
滎陽一直都是天下重鎮，城高池深，常年駐守數萬精銳，不可能短時間內攻破。
胡亥與秦朝眾臣不日便要出發，也沒辦法提前攔截他們。
等吧，多等幾日，也不會延誤戰機。”
打出為扶蘇復仇的旗號，造大秦的反。
聽著有點莫名其妙，但這在當下、在舊楚地，的確很有操作性。
因為扶蘇是“楚人的皇太子”，扶蘇的老娘是舊楚皇族。
類似當年的羋月母子。
羋月兒子秦昭王，便是純正的楚人王族血統。
而且，扶蘇在民間的名聲非常好，連遙遠的西蜀，都知道扶蘇是賢能的太子。
“早幾日，晚幾日，的確不影響胡亥進入滎陽。可早幾日，一定能阻止十年免田畝稅、不發徭役的政策傳播開。”鹿鼎仙道。
浮丘公搖頭道：“沒人是傻子，新政的消息早晚傳遍天下。
到時候老百姓定會以為，陳勝故意不想新政推廣，才發動起義。
如此，起義也變成了‘不義’，百姓心中有怨，豈能成事？”
鹿鼎仙道：“你早該讓陳勝發動起義。先起義，打出‘張楚’旗號，即便羽鳳仙弄出新政，天下人也會以為暴秦虛弱了、恐慌了，才弄出新政欺騙老百姓。
畢竟，所有人都知道，已成為張楚國的地方，不可能再施行暴秦的政策。
張楚境內，沒人會覺得暴秦的新政有什么誠意。
反而懷疑羽鳳仙與秦二世的動機。
現在只差了幾天時間，情況便反了過來。”
浮丘公面上浮現懊惱之色，“道兄此言，我亦認同。可今日之前，誰能算到‘羽鳳仙新政’？
道兄你捫心自問，今日章臺宮朝會前，你能想到羽鳳仙一出手，立即掌控朝堂局勢，讓李斯、烈陽侯都對她信服、順從？
你能想到本該有大作為的趙高，此時莫名其妙失去了‘天命’，淪為犄角旮旯里，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還有扶蘇，早該死了，竟一直活到現在。
我現在真怕羽鳳仙把扶蘇送到彭城當‘楚王’。”
侏儒張了張嘴，最終苦澀嘆息，道：“吾等還是小看了羽鳳仙。
不僅是神通，還有手段與權謀，以及氣量。
本來以為她鐵定與李斯、烈陽侯撕破臉，雙方必須死一個。
只要死了人，大秦就會陷入無止境的內訌、內耗。
沒想到她簡單幾句話，便讓李斯烈陽侯口不服、心里卻服了狗攮的，這完全是最糟糕的情況。
他們都是輔佐嬴政統一天下的千古名臣啊！
一旦統一他們的思想，讓他們不再內訌，反而力氣往一塊兒使，沒有吾等下場相助，只怕任何潛龍都不是對手。
哪怕東南真命天子的班底，都不如此時的大秦朝廷。”
浮丘公道：“氣量有一點，權謀卻算不上。她在借天命之勢，形成自己的勢。
如果她沒窺探到天數。
如果她不把李斯與秦朝的未來直接說出來。
李斯烈陽侯他們會有現在的順服？”
侏儒煩躁道：“事已至此，道兄還是讓陳勝盡快發動吧。
哪怕一時間拿不下滎陽，也要派出一支奇兵，牽制住滎陽朝廷的精力，讓他們無暇顧及別處。
如此義軍才能在中原遍地開花，形成真正的天命之大勢。”
“肯定會起事。只不過起義之事，由扶龍庭的仙人們具體操控，吾等還是靜觀局勢的自然發展。
從羽鳳仙御祖龍沖擊天庭開始，很多事情已經變了。”浮丘公無奈道。
即便潛龍與扶龍的仙人，在他們眼中都是棋子。
可棋子也有自己的思想與利益訴求。
誰都不想白白送死。
羽太師都御龍撕碎了天庭五萬天兵天將，你還讓陳勝嗷嗷高叫“大楚興，陳勝王”，你當他是個夾腦風呀？
人家也有恐懼、有顧慮。
浮丘公估摸著，如果大秦不主動施壓大澤鄉，不給予陳勝無法逃避的威脅，陳勝不會主動起事。
就是在羽太師御龍飛天的消息傳到大澤鄉后，李氏的丈夫呂臣，才帶著她從薊縣返回天柱峰。
原本呂臣、呂青進入薊縣，是準備發動起義，立即拿下縣城的。
消息傳來，陳勝怕了，打算等羽太師死在天庭的消息傳回來，再發動。
結果他們沒等到羽太師慘死的“好消息”，反而有更大噩耗傳來，他們更惶恐，更不敢亂動了。
當年殷商的聞太師，就可以只憑名聲，便壓服八方諸侯，讓他們不敢造反。
此時羽太師之威名，真不比聞太師差。
“道兄，你對如今的局勢，起碼有個籌算吧？羽鳳仙甚至不是在偷偷摸摸布局。
她在朝堂上坦言——要逼潛龍背后的人，主動擾亂既定之天命。
說白了，她在跟我們下大棋。
我們可以瞧不起她，可她落子了，布局了，我們的確被逼得要下場做出應對。”
說到這兒，侏儒又煩躁起來，“真沒想到，一個僥幸成仙的小小沙蠻，剛在神州打響名聲，立馬就能操控天下局勢了。
天地大劫，果然天機混沌，任何變故都可能發生。
再讓羽鳳仙活著，我感覺咱們早晚把持不住，也要陷入大劫的洶涌浪潮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