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有一點赤鳩羅沒有說謊:他心通不僅僅是用來竊聽別人心聲的。
她感覺佛教創造“他心通”神通的初衷,可能真的是為了方便人與人之間的交流。
在老和尚心中直面李仙芝時,她仿佛在看一尊透明的水晶玻璃人,玻璃人閃爍的各種光輝,就代表他此時的各類情緒。
一目了然,清晰透徹。
在李仙芝跟前,她也是一尊閃爍感激、熱切、略微糾結、真誠、坦率等情感的水晶玻璃人。
小羽這個“玻璃人”還真不是完全虛構出來的。
紫府推衍出來的他心通破解法,還是以她在鯤鵬之變中誕生的“鯤之魂”為主,把本我意識沉入黑暗冰冷的“心之海”底,再把她打算表現出來的情感與想法以“波紋”的方式,從心之海底投映到外界。
單說將心底的情感與想法投映到外界,幾乎是“心海訣”的反向操作。
心海訣就是利用鯤之魂的特性,將心靈之海化為“北冥深海”的精神秘法:鯤為北冥之絕對主宰,在冰冷黑暗的深海,任何水波都無法瞞過鯤的感知。肉眼無法看到,就把外面的場景投映到心中的北冥之海底,場景中只要存在波動、移動之“動”物,必然在水中帶起漣漪,漣漪被“鯤”感知,效果上如同親眼所見。
所謂“反向操作”,就是把北冥之海中的漣漪投映到外界,形成小羽想要的“波動”——思想波動,也即是被他心通捕獲的“小羽本心之念”。
其實小羽的“本心”已化為鯤魚,藏于北冥之海淵深處。
小羽的“本心”可以決定投映到“北冥深海”之外的思想內容,可以騙人,可以有保留地真誠,也可以完全坦誠。
此時赤鳩羅用他心通捕獲的“羽鳳仙本心”,就是個稍微偽裝、保留大部分真誠的小羽。
不完全是真,但也不完全是假。
畢竟李家提出來的約法三章,還是有一定誠意的。
如果純純是不平等條約,不需要赤鳩羅用他心通驗證,直接用正常腦子去想,也必然能想到小羽滿心不甘與憤恨。
“二位,如何?”赤鳩羅讓兩個“透明玻璃人”相互對視觀察了片刻,才道:“如果沒有異議,兩位施主可以當著西天之主燃燈佛祖起誓。
你們的誓言將被佛祖知曉,但凡有誰背誓,佛祖之罰必會應驗。”
都到這地步了,兩人還能有啥異議?
“我沒任何異議,只是有個小問題。”小羽看著對面的李仙芝,道:“似王爺這等奢遮的大人物,都要與我切割關系,可見我自身處境有多兇險。
如果發生意外,我被人擄走,或者被追殺,被迫在十年內離開了天門鎮,怎么算?”
說完她苦澀一笑,“世子殿下應該能理解,我比你和王爺,更希望自己能堅持到十年后。
如果我不想違約,卻被迫違約,人還慘死,靈魂被佛祖罰入阿鼻地獄,豈不是太冤屈?”
李仙芝點了點頭,她此時的顧慮,的確很可能變成現實。
完整履行十年之約,說明她活了下來。
她肯定希望自己活下來,但她大概率 “小鳳仙你不用擔心,你我之約定主要在于‘本心’。本心不改,便不算違約。你被迫離開,或者遇到仙緣離開,都不算背誓。”他說道。
老和尚也微微頷首,笑道:“這也是世子請貧僧過來施展‘他心通’的原因,在于心,而非形。”
小羽點了點,朗聲道:“今日清水河上,燃燈佛祖跟前,羽鳳仙指水為誓——清水河在此,吾決不食言!
赤鳩羅大師鑒之,燃燈佛祖鑒之,天地鑒之。
河水有靈,亦必鑒之!”
李仙芝也學著她,在燃燈佛祖 神像之下,指著清水河發下誓言。
之后赤鳩羅大師又重審一遍“約法三章”的詳細內容,并厲聲宣布兩人若敢背誓,燃燈佛祖必有感應,背誓者將被打入無間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老實說,“約法三章”的基本內容,小羽真心沒啥意見,只對“十年之期”不太滿意。
她覺得十年有點長雖然十年后她才21歲。
考慮到李家除萬兩黃金,還承諾十年之后,贈送她一個獲得仙緣的機會 不能指望十年之后別人的承諾,現在,她還得靠自己。
拜義父不能停,“三步走、鑄劍骨”一定要盡快完成!
李家是BOSS,卻不是懸在她頭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有威脅卻不急迫,現在只是從“不急迫”變成“越發不急迫”,對她當下的安危沒啥影響。
她當前最迫切的威脅有兩個:第一個當然是天帝的后續安排。
肯定會有天庭符使、功曹之類的神靈降臨,并檢查她的言行舉止。
會不會因為一點小錯,就對她上綱上線?
現在,她能“看到”關城隍派來的功曹鬼神和神道符使。
可天庭有沒有更強、更隱秘的監察之神?
或者,符使能力太強,一瞬間能觀察到的范圍太大,他站在心海訣范圍之外,也能觀察她的一舉一動,她要如何應對?
比如壩下胡同刺殺。
天庭符使是主動跳出來的。
其實之前他一直在,可她沒察覺到。
除了符使,天庭至少還有四值功曹、日游神、夜游神,以及各種司職賞善罰惡的星君。
若他們一直盯著她,等她犯錯,就跳出來金瓜擊頂.
難怪李家要和她切割關系。
這樣的生活,別說親身經歷,只在腦海里幻想一下,就壓力如山。
第二大威脅則是“西八仙”。
她從“李家的人”變成“東方朔的人”,天門鎮人會改變態度與想法,可在“西八仙”眼中,她從“漢奸”變成了“太君”,更加可恨、越發該殺。
而且“西八仙”背后的“大能者”,這時候造大秦的反,大概不怕“天意難測”,甚至會認為對付她,能取悅到天帝。
這不是小羽自己嚇自己,能有組織、有預謀地造大秦的反,八成提前知曉了“天意”——大漢要取代大秦。
想一想封神大劫中的西周伐紂。
提前幾十年就開始出現預兆,開始埋暗子 清水河畫舫之上。
“羽仙子,貧僧覺得你和我佛有緣。“赤鳩羅微笑說道。
順利完成約法三章,李仙芝如釋重負又有些悵然若失。
他笑著和他倆聊了幾句,就去樓下處理雷振父子的事。
小羽倒不是想和赤鳩羅湊在一起說悄悄話。
剛才他們在二樓茶室談私事,雷振父子主動避嫌,沒有跟著上來。
現在雷振父子與李仙芝在樓下談天門會的內部事務,他倆也應該主動回避一二。
“不瞞大師,自從見了燃燈佛祖的法相投影,心里一直有傾慕與親近之意。”小羽道。
赤鳩羅笑得更溫和,聲音更輕柔,道:“這正是仙子有慧根的體現,法能寺經常開壇講經,貧僧有時也會以心傳法。
仙子可以時常過來聽一聽、看一看,或許能有所收獲。”
“大師,您不用稱呼我為‘仙子’,直接喊我名字吧。
能得大師垂愛,小羽感激不盡,只不過小羽目前的處境,大師也了解。“
小羽看著老和尚的雙眼,不掩飾心中的渴望,“佛經我愿意看,可我更想提升力量,保住一條小命,大師能不能傳授我幾門佛 教大神通?”
——開口就索要我佛教大神通,還幾門,你咋有臉開這個口的?
老和尚枯瘦的臉頰輕輕抽動了一下,雙手合十,低頭道:“阿彌陀佛,神通武功只是小道,覺悟之大智慧才是我佛門大道。”
“我明白自己有些急功近利,可如今的情況.”小羽心中一動,一臉期盼地問道:“大師,我可不可以直接搬家到法能寺?
或者干脆做個代發修行的小尼姑,借助佛門之力保護自己的安全?”
大師有些繃不住了。
——李家王族都要出血本與你切割,佛祖和佛教不怕因果,可老和尚和法能寺扛不住啊!
他的確愿意渡一渡羽鳳仙。
可他心目中的度化,是送些橘皮湯、果子藥之類的太平活兒,沒啥本錢,卻籠絡了人心。等她展現出得用之處,就推薦她去西方。
他本人能力有限,肯定無法直接渡她。
畢竟他和法能寺還想巴結清河郡王,以便在西蜀傳播佛法呢!
“哎,不可不可,法能寺沒有尼姑,也從來沒有單身女子留宿寺中。”老和尚連連擺手。
“那佛門大神通——”
“咦,樓下琴聲響了,世子殿下一定與雷會主商談已畢,我們下去吧。”
小羽話都沒說話,老和尚便站起身,幾步走到樓梯口,噔噔噔去了一樓。
“老逼登,這么摳搜,一點本錢都不肯出,還想拉我入教。
可惜,你不肯教我神通,我卻能一一破了你的大神通!”
“不過,要破佛教神通,得先研究一下佛教功法,不然紫府推衍速度太慢”
小羽心里盤算,面上帶著風輕云淡的微笑,起身整理一下衣裙,也離開了二樓茶室。
李家決心很大,執行力也很強。
下午在清水河上“指水為誓”,傍晚便有衙門差役,奉朱一套之命,來紅袖坊找小羽,告訴她擺站之罪徹底撤銷。
“令君說羽小姐今非昔比,本國賤籍之民犯法,無罪也要加三等;上邦之民誤觸法律,有罪也要減三等。
壩下胡同一案中,羽小姐無罪,故而擺站之罪即刻撤銷。”
除了一份令君親自畫押的“撤罪文書”,還有一包銀子,一共兩百兩。
衙役解釋道:“羽小姐當日繳納之罰金,如今雙倍奉還。”
小羽提著布袋,表情古怪道:“你們是不是還打算在城門口、衙門口張貼布告,宣布這件事?”
衙役聞言,面露驚訝之色,道:“羽小姐莫非也懂占卜之術?我過來之前,已有班房兄弟前往四大城門張貼告示,令君說要幫你恢復‘上邦貴人’的名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