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風習習,吹拂萬里。
劍從天來,從何說起。
許家祖師祠堂前,一道道目光紛至沓來,齊刷刷看向天空。
一柄破舊古老的木劍浮空而動,周遭的空間仿佛都在扭曲,一切諸相,盡入虛無,騰騰劍光,如大日無量,盡顯純陽之功。
“純陽法劍,呂祖真功!?”
許今朝面色驟變,凝起的眸子里透著難以置信的神情。
縱有天師大境的修為,此時此刻,這位許家真正的掌舵人也難掩心中的震驚。
那柄劍,他太熟悉不過了,年少至今,他不止一次登臨真武山,于南玄宮絕壁之上,見此法劍。
那是呂祖顯圣,降世臨凡,留下此寶顯純陽,以度后世修行人。
此劍落于真武山,便為其奪來六百年大運,甚至于出了楚超然那般蓋世絕頂的人物。
“純陽劍…純陽劍…”
“那是呂祖法劍…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許乘天亦是變了臉色,心中似有一道聲音在狂吼。
天師,號稱純陽世家,道門大宗的最高戰力。
可是純陽法寶,才是傳承千年不敗的真正底蘊。
丘家兩大天師,哪怕死了丘上清,卻依舊有著不懼十方的底氣,便是因為丘祖留下了長春劍。
葛家在真武山,行了那般逆舉,兩大天師身死道消,可他們依舊有著長存不滅,香火再續的希望,便是因為葛祖留下來玄玄金丹。
天師性命有盡時,純陽法寶性不朽。
正因如此,純陽法寶,不出山門,這是常識,也是規則。
可是,真武山的純陽劍卻堂而皇之地出現在了津門,出現在了許家祖地。
“純陽劍…”
這一刻,張凡心中亦是掀起了滔天巨浪,真武山給他帶下山的純陽劍,不是仿品,竟是真的!?
不用多想,真武山上,能夠作出如此決斷,非楚超然不作第二人想。
這位純陽真人,早就料到張凡有此一劫,許祖劍起,純陽便至。
就在此時,許祖劍一聲長鳴,如雷起,似龍吟,還返天地,動徹元神。
古舊的劍身之上,那斑駁的銹跡盡數脫落,星霞燦燦,終于露出了那三尺鋒芒。
剎那間,整個祖師祠堂都在顫動,眾人恍惚,仿佛見到無盡的香火在沸騰。
許家的氣運都隨著這一劍的長吟在晃動。
奉劍于此六百年,許祖劍終于再遇大敵。
“劍鳴了…”
許家上下,所有人俱都變色。
多少年了,許祖法脈已經多少年沒有聽見此劍長鳴。
這便是純陽法寶,自在通靈,根本無需催動,一念生滅,便是天地殺伐。
在那劍鳴之下,所有人的元神都在顫動,都在共鳴,諸法寂滅,不能自已。
縱有天師大境的修為,這一刻,也紛紛停手,神色凝重,看向那沖天的鋒芒。
忽然,長空之下,純陽劍也動了。
一聲輕吟響徹,仿佛是在回應。
兩道截然不同的劍吟仿佛蕩起了無形的波動,在虛空之中碰撞在一處。
眾人惶恐,只覺得眼前一點光亮透起,仿佛奇點般在擴大。
那奇點之中藏著無盡的生滅。
剎那間,眼前的一切光景仿佛都如煙云消散。
什么祠堂,什么大院,什么劍樓,什么津門…統統化為了虛無。
混茫一片,唯有兩道劍光,似這天地間的兩尊神祇,在對峙,在大戰。
許祖劍起,天下便起驚濤,江海流轉,四海翻騰。
恍惚中,便見一點血光染山河。
那是蛟魔大劫,古往今來,從未沒有那樣的男人,以無上大法而立宏愿,云游天下,治理水患,鎖盡滄海群龍,斬盡江河蛟魔。
劍身染血,日久年深,化為了斑駁銹跡,然而劍鋒一動,立化無盡星紋。
群妖為之驚悚,眾魔為之膽寒。
劍鋒所指,洪波漫漫隨劍生,天下水脈入此門。
這一刻,所有人盡都驚悚。
許祖劍的周身,驚濤沸騰,怒浪席卷,仿佛天下的水脈俱都受詔而來。
起伏翻騰的浪花中,藏著一道道恐怖的龐然巨影,在嘶吼,在咆哮…
“那才是許祖劍的鋒芒,那才是許祖劍的威勢…”
此時,凡是許家的弟子全都激動了起來。
有生以來,他們第一次見到了許祖劍的鋒芒,諸相合生,法力廣大。
那鋒芒是許祖的神威,也是許祖的功業。
鐵柱鎮蛟四百春,元霞淬劍射斗辰,丹爐飛起金陵月,劈開九鎖見天真!
江河涌,瘴云翻,斬蛟劍化滄浪走,許祖臨凡照膽寒。
雨飛揚,紫電狂,九轉丹成吞海日,誰人不識許九郎?
忽然間,許祖的劍芒升騰到了極致,天地廣大,都被那洪波淹沒,被那江浪席卷。
日月的光熄了,風雷的聲止了。
乾坤寰宇,仿佛便只有那浪在奔,水在流。
“純陽劍!?”
張凡心頭一動,抬頭望去。
忽然,一聲長吟從無盡波濤之中傳出,裹著萬千殺伐。
純陽劍如一輪大日騰空而起,恍惚中,似有一道虛影握著那柄劍,劍氣所至,窮盡了山河,橫絕了天地。
“黃粱未熟劍先鳴,云房授我斬魔經。一點純陽炁九轉,洞庭月落飛龍吟。”
忽然間,張凡仿佛聽見耳邊有著一道高聲朗朗,光風霽月。
這一刻,純陽劍,呂祖意,在他的元神觀照之下,卻是無比清晰。
黃粱一夢,證道純陽,朝游北海暮蒼梧,一劍縱橫八百里,便飛渡了洞庭湖,老龍長眠忽覺醒,抬頭望去,就連那穹天皓月都被那道劍氣斬落人間。
呂祖純陽,本就是人間絕頂的劍仙!!!
袖里青蛇穿電走,匣中龍吟帶雷聲。云紋淬就霜雪刃,雷火煉成不壞鋒。
三花聚頂謁蓬瀛,五氣朝元上玉京。試問人間名利客,天下誰人不識君?
純陽劍如一輪大日,劍氣縱橫,如無量光明普照,所及之處,洪水退避,諸浪停歇 那璀璨的光焰便如道家真火,懸于蒼天,照于后天。
丹法自然,盡得其妙,萬物滋始,玄之又玄。
“呂祖!”
張凡心神激蕩,不能自已。
在那漫長的歲月光陰之中,道門之中,丹法之內,出過多少驚才絕艷之輩,可是跟呂祖,許祖這樣真正的神仙人物比起來。
所謂丹道大家,所謂蓋世天才,所謂霸主豪杰…也不過如蕓蕓眾生一般,只是在歲月長河之中曇花一現的蜉蝣而已。
諸水退避,許祖劍一聲顫動。
混茫之中,所有許家弟子的元神都受到了影響。
他們傳自許祖法脈,自然與許祖劍一榮共榮,一損共損。
許家弟子的元神,便如風中的火光開始搖曳。
境界高,程度便輕微一些,境界越低,元神不穩的便越發厲害。
此時,就連許今朝,許乘天,許玄霄這樣的天師大境界的強者,元神都出現了些許的不和諧。
“嗯!?”
忽然,張凡的元神敏銳地感知到,密密麻麻的元神之中,有一道極為不起眼的元神,竟然絲毫不受許祖劍的影響。
相比于其他元神,他的火光極其微弱,甚至顯得有些黯淡,如同深夜長空中的一縷星光。
此時,那道元神非但沒有受到影響,隱隱間,他居然還在吸收著其他元神逸散出來火光!
“許九流!?”
張凡不由動容,瞬間便認出了那道元神。
“許家是一個極好的標本。”
“先輩的元神能夠影響后輩,當超越個體出現時,先天便能克制斬蛟法。”
“掙脫了許祖影響的樊籠,那便是能夠容納許祖的劍的劍鞘。”
忽然間,張天生自水府之中留下的手札筆記,浮現在張凡的腦海之中。
蕓蕓眾生,血脈來源于祖先,從某種程度上來說。
這也是一種長生,他們的生命遺傳物質幾乎一模一樣。
若論玄法,便要受到祖先血脈的影響。
可是當個體之中出現如此異類,他的元神便會掙脫那影響的樊籠,成為唯一。
混茫之中,許祖劍與純陽劍還在大戰。
真火奔騰,巨浪滔天。
許家弟子的元神在顫動,在共鳴,在搖曳…
誰也沒有注意到,他們逸散出來的火光,盡都被那不起眼的元神所吸收…
這樣的機緣,千年難遇。
它越來越亮,竟是生出來無盡的癡迷與渴望,朝著許祖劍與純陽劍大戰的方向靠近。
天地混茫,仿佛被那兩道如神祇般的劍光一分為二。
真火如赤日,玄水似洪天。
無盡的劍氣在縱橫,在彌漫,在生滅。
那道微弱的元神越來越近,也越來越亮,它不僅僅在汲取吸收著眾人元神逸散出來的火光,就連許祖劍的氣息對他都有莫大的吸引力。
“九流,你干什么?”
忽然,一聲嬌喝聲響徹。
那道元神的異樣終究是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
這一刻,那道元神不再孱弱,他的光華讓人無法忽視。
可是,它靠的太近了。
兩道恐怖氣象的戰場,仿佛自成一片天地。
此時,他卻已經來到了邊緣處,毀滅的波動不斷傳來。
終于,許九流驚覺轉醒,剛剛一切不過是元神的自主本能,當他覺察到自身的處境,頓生無盡的恐怖。
眼前洪波滔天,真火無盡,一絲一毫的力量都足以將他元神湮滅。
“我…”許九流惶恐不已。
“不用怕!”
忽然,一陣輕慢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許九流未曾回頭,張凡的元神便已經出現在他的身后,看著眼前那恍若毀天滅地的光景,他的手掌緩緩落在了許九流的肩頭。
“摒棄雜念,調整呼吸,試著觀想我傳你的相。”張凡輕語道。
一呼。
一吸。
一念之間,那才是最適合你元神的本相。
張凡的聲音回蕩在許九流的耳畔,忽然間,他的內心卻是前所未有的平靜。
元神關照,他再度看到了張凡讓他見到的光景。
長夜永恒,恍若深遠一般。
忽然間,許九流的元神震蕩起來,仿佛與那長夜共鳴。
在張凡元神的加持下,他元神的氣象變了,變得深邃,變得未知,如無盡的深淵,仿佛能夠容納一下。
突然,許家眾人的元神都不由顫動起來,一縷縷火光沸騰,竟是沒入那無盡深淵之中。
這一刻,許祖劍都不由發出了一聲長吟,劍氣縱橫,仿佛是在尋找著那深淵的盡頭。
“這是…”
許今朝元神大動,面色驟然凝重。
忽然,許祖劍棄了純陽劍,竟是朝著許九流的元神飛了過來,后者不由慌亂。
張凡也是有些緊張,卻還是鎮定道:“不用怕,保持這個狀態。”
轟隆隆 許祖劍收斂著無上神威,徐徐靠近,即便如此,卻依舊有百萬分之一的力量如潮水涌來。
這樣的力量讓張凡都感受到了深深的壓力。
然而,那種力量對于許九流而言,竟是無比的親和,無比的熟悉,無比的渴望。
那力量如潮水涌動,居然化入許九流的元神。
張凡見狀,不由感嘆。
張天生實在太逆天了,當年他不過是給了許家三房一個希望,一個種子,誰知道,這個種子居然能夠在數十年后,開花結果。
許九流的元神太特別了,總有一天,他還會蛻變,直到可以真正容納這把許祖劍。
“他得到了許祖劍的認可?一個小輩,不入天師,居然能夠得到許祖劍的認可?”許乘天咬牙道。
要知道,就算是他,都無法驅動許祖劍。
整個許家,也只有許今朝身為族長能夠勉強驅動。
不錯,勉強,因為許祖劍是純陽一流的寶物。
“三房…三房真是出了個好苗子啊。”
許今朝感嘆,他冷冷地看向許玄關,又看向了許玄霄。
“三房藏得可真夠深的。”
忽然,他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憊,什么爭斗,什么籌謀…似乎都變得沒有任何意義。
“不要急…不要急…”
張凡的元神托著許九流的元神,兩者恍若一體,緩緩抬手,抓向了從混茫之中靠近而來的劍光。
就在握住許祖劍的剎那,張凡的元神猛地震蕩,無盡的光影仿佛逆流了歲月,如滾滾浪濤撲面而至。
忽然,眼前一座高山浮現,浮云幾乎,白鶴長鳴。
鶴鳴山,龍虎山張道靈悟道之地,天下道門宗流之源。
砰砰砰…
天雷相交,異象紛紛。
五道劍光于鶴鳴山上空交錯,被一股恐怖的力量紛紛震退開來。
“許祖劍!”
“純陽劍!”
張凡神色大動,瞬間便認出了其中兩道。
五道劍光橫飛,恐怖的氣象鋪天蓋地,竟是隔著百里追殺。
張凡不由動容,抬頭望去,便見長空之上,竟又一道身影佇立,他的手中也持著一把劍…
一把混黑的劍。
“斬尸劍并非天下無敵!”
忽然,一聲輕喝之聲響徹于鶴鳴山的上空,緊接著,又是一道身影踏空而至,與那人一般,他們的身形模糊到了極致,仿佛時空扭曲,也難以照見真容。
那人的手中握著另一把劍,古拙神秘,劍吟之際,似有龍虎相交。
“天下第一,三五斬邪!”
忽然間,兩道身影猛地碰撞在一處,兩道劍鋒于鶴鳴山的上空相交,蕩起的聲音如大道玄音,震天動地。
這樣的碰撞,藏著大秘,透著玄妙。
下一刻,那混黑的劍身之上浮現出一道道裂痕,緊接著,雷火劫至,剛剛橫飛的五道劍光轉身即回,紛紛轟落在混黑的劍身之上。
一聲劇烈的聲響劃破天地,那混黑的劍竟是猛地爆碎開來,碎片如同流星隕石一般,墜入大地,散入各方。
其中一道碎片的光影,竟是朝著張凡的元神橫飛了過來。
張凡下意識抬手去接,黑色的碎片落在掌中,緊接著便隨消散的光影緩緩幻滅。
然而,這一刻,張凡的心神卻是前所未有的震動。
那黑色碎片的形狀,他太熟悉不過了。
“那是斬尸劍的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