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玄見長生教主又止住了話頭,當即便數落道:“教主,你這人講話,怪不利落的,講三句停兩句。”
“也不是故意停的,這蟲兒,涉及到了天火族,雖說也不算什么隱密,但是沾上了天火族的話,我便要想上一陣,才能決定,能說不能說。”
周玄聽出了長生教主有些顧忌,他也不多說話,又豎起了兩根指頭,這意思再明顯不過了——回扣從百分之五,提到百分之七。
長生教主怕會錯了意,故意問道:“周上師,你煉出一百顆丹來,舍得勻我七顆?”
“沒什么舍不得的,我初任丹官,對天穹許多事吧,一竅不通,若是能找上一尊古老神明,幫我帶帶路,我這丹官之路,才能走得順暢嘛。”
周玄雙手輕放在膝頭之上,說道:“當然,帶路這種事情,要付出一些代價,不能讓教主白白帶路。”
“唉喲,周上師,像你這般明事理的人,可不多見了。”
長生教主斜了斜眼目,將聲音壓低,說道:“您是白玉京的丹官,往后必然是要了解天火族的,所以,那族群中的一些事情,說與你聽,自然無妨。”
他雙指夾住了蟋蟀,對周玄講:“這天火族,并非胎生,皆是卵生。”
“人嘛,打娘胎里出來的,這毋需多言,但天火族人,他們本身便是一只又一只的蟲子,從蟲卵里鉆出來的。”
“天火族的人,不是人?是蟲?”
周玄聽到這兒,有些驚異。
長生教主則說道:“天上、地下,這一天一地,原本就是顛倒,
地上的堂口弟子,是如何修行的?打娘胎里出生,緩緩成長,然后領悟天地神通、道法后,秘境之中,便凝出了香火,開啟了修行之始。”
“天火族人嘛?卻不一樣了。”
長生教主說道:“井國之中,他們那些蟲子,會寄生,寄生到一些死去的修行之人的尸體里,借尸還魂,它們成為香火。”
“那修行者的尸體,一旦被蟲兒寄生了,便會化作精怪的模樣,但是,隨著那蟲兒的道行越來越高,尸蟲便會越來越像人。”
周玄聽到此處,倒是想起了一種人——道者!
天穹上的道者,便是在人間修行的高香火者,死去之后,天上降下神絲,將那尸體牽引入天穹。
“周上師,那些牽引上了天穹的尸體,絕大部分,供天火族寄生,剩下的尸體,才成了我們神明的道者。”
長生教主又指著手里的蟋蟀說道:“當然,那些天火族的蟲兒,也不全是寄生在尸體之中,像這只白秋蟲兒,它便寄生在寧不空的體內。”
“這般寄生,是好是壞?”周玄問道。
“這類蟲兒,通常生長極慢,等它們開出靈竅,怕是要枯等數十年的歲月。”
長生教主一聲嘆息,說道:“所以,在白蟋蟀沒有開啟靈竅之前,那寧不空便能小小的風光一把,既能施展「方士」的神通,又因為有這蟋蟀在秘境之中,他可以操控一部分的香火,
但是,等過了這幾十年,那白蟋蟀開出了靈智,那寧不空,便會成為一具行尸走肉,
他的身體、靈魂,都要為白蟋蟀作嫁衣了。”
周玄聽得暗暗吃驚,原來天火族的繁衍生息,竟然是如此進行的。
長生教主將白蟋蟀遞回給了周玄,說道:“周上師,這只蟲兒,既然被你得了,那你就別讓它再活著離開了,不然今日我與你、山祖、云先生之間的密談,便是包不住火的紙。”
“這你放心,這只蟲兒,還頗有些好耍,我可舍不得放它離開。”
周玄已經確定了這只秋蟲兒,是天火族的“后代”,這便說明——它的研究價值,很大。
“哥們兒的秘境里,還住著倆個大科學家呢。”
周玄說的科學家,便是墻小姐、工程師——她們都來自血肉神朝。
那可是一個“血肉科技”鼎盛的國度。
周玄將白色蟋蟀扔進了秘境里之后,還要再詢問些什么之時,喜山王匆匆忙忙的踩進了屋里,喊道:“大先生,華子回來了,華子回來了。”
他過于激動,只想著跟周玄報喜,等他喊完了,才發現長生教主竟然也在,當即恢復了平日里陰冷的神色。
長生教主卻“不計前嫌”,笑呵呵的說道:“老喜,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周玄、云子良、李長遜:“…”
合著這長生教主也是個盲流子,見人打招呼,不外乎就是“一日”來“一日”去的,整不出新詞兒來。
“喜山王,見過教主。”
“都是同僚,不客氣,不客氣,你、我,都是周上師的人嘛。”
長生教主也是個識趣的,打完招呼便要告辭,對周玄說道:“周上師,你們還有私事要談,我在這兒,反而扎眼,我去明江府游逛一陣,你若要找我,便用你的口技之術,催動感知力,仿我的鼓聲即可。”
說完,他摸出了自己的撥浪鼓,搖了幾下,發出了“咚咚”鼓音。
周玄正要出聲模仿之時,忽然,他秘境中的「夢境號角」,無主而動,吹動了號角,發出了類似的鼓音。
這一陣鼓音,帶著極強的穿透性,掠地而飛。
長生教主聽見了鼓音,當即變了臉色,目光中更是摻雜了崇敬的色澤,失聲說道:“這是夢境天神的號角?”
周玄見露了餡,也不藏著,笑著說:“正是。”
“周上師前途不可限量,竟身懷夢境天神的特性。”長生教主嘆著氣,說道:“我還記得,「天地」也許你了一樁夢境天神的特性——人間百相。”
“你記性倒是好。”周玄說道。
“身懷兩樁天神特性…周上師果得天地垂青,我長生是羨慕得緊、羨慕得緊。”
長生教主的心情很復雜,一來嘛,他確實有些嫉妒,二來嘛,他也有些后怕,在人間時,他差點得罪了周玄,
這般人物,得罪了,便是后患無窮。
當然,他也有喜悅,至少他現在和周玄,處得不錯。
“既然有夢境號角,那我在明江府的任何地方游逛,周上師都能喊得到我,我便不作打擾了。”
長生教主作勢要走,周玄卻喊住了他,說道:“我朋友順利歸來,這是大喜事,吃杯喜酒再走也不遲。”
他主要還是想多問問關于天穹上的事情。
“既然上師邀請,那我便恭敬不如從命了。”長生教主說道。
“走吧,去瞧瞧熱鬧,你們先去,我去樓上換件干凈道袍。”
周玄甩了甩袖子,上了樓去。
他故意支開眾人,倒不是因為別的,而是白鹿方士吵著鬧著要從秘境里出來。
周玄上樓之后,先進了秘境之中,大娃、三娃一人追蟋蟀玩,一人去逗那一雙青紅魚。
「山水見」石廟,在黑水之上,靜靜的矗立著,白鹿方士見了周玄,連聲喊道:“大先生,我已經學會了如何煉制「喜壽丹」,丹子教得很詳細。”
周玄臉色變了變,在秘境里強調道:“老白,長生教主就在我店里。”
“哦…哦…”白鹿方士連忙改口,說道:“我已經回憶起了「喜壽丹」的煉制方法。”
他大喇喇歸大喇喇,但“丹子”這事,若是被外人得知,那是殺頭的罪過,他自然多加警醒。
“這還差不多。”
周玄說道:“出秘境吧,華子回來了,咱們去喝杯喜酒,沾沾喜氣。”
兩人出了秘境,便聽見街市上,已經是鑼鼓暄天,鞭炮齊鳴,光聽聲兒,都透著十二分的喜慶。
“呀,大先生,這光景,可是收集「喜壽丹」的好時機。”白鹿方士說道。
“怎么?”周玄問。
白鹿方士說道:“大先生,「喜壽丹」是人丹,用「七情六欲」煉制,而這丹嘛,顧名思義,便是要用「大喜」這種情緒,來當作材料,
街面上這么喜慶歡騰,「大喜」之情,必然極多。”
“哦,這倒是打瞌睡遇上了枕頭。”
周玄將白鹿方士趕到了門外,關了門,換了件新道袍后,便和老白一起下了樓。
店里,已經是人去店空,老云、李長遜、趙無崖他們,都去外頭瞧熱鬧了。
周玄、白鹿二人,也出了門,剛露出了頭,便瞧見整條街上,都是白霧燎繞,硝煙味兒滿滿。
而鞭炮的“噼哩啪啦”的聲響,更是不絕于耳。
“這陣仗也太大了。”
要說起來,這陣仗當然是大,而且太大了,大到東市街里來“趕喜”的人,比趕集的都多。
烏泱烏泱的百姓,都想來給翠姐來道喜,同時也想著道一聲謝。
主要是周玄的「明江祆火錄」這部書,將祆火之劫的種種細節傳揚了出去。
整個明江府,都知道明江府能斬掉遮星,渡過危劫,靠的便是大先生周玄、木華這倆位鏡中人的合鏡。
所有人都知道,木華,也是明江府的救星之一。
“咳咳,這煙也太大了,吃不消啊。”白鹿方士被硝煙熏得直咳嗽,
周玄則領著白鹿方士,穿過煙塵,去向了翠姐的食肆之中。
白鹿方士感慨道:“大先生這感知力強了,就是好,這么濃的煙,視物如常。”
“…”周玄。
周玄沒好氣的說道:“去翠姐家還用感知力?我們兩家之間的路,我閉著眼都能找見。”
兩人抵達了食肆時,煙塵總算小了點,那食肆里的人,已經圍得滿滿當當,恭喜道賀的人,一層迭一層。
“翠姐,恭喜啊,華子,恭喜啊。”
“要說這老天還是有眼,華子這么好的后生,可不能就那般輕易死去了。”
“老天有個屁的眼,華子的命,是大先生拿丹換來的。”
“大先生路子都這么野了?和老天爺做生意呢?”
“你才知道啊。”
“喲,大先生來了。”
有眼尖的,瞧見了周玄,嚷了一聲,人群里自然讓出了一條路。
周玄一邊說著“借過”,一邊跟街坊鄰居們抱拳示意,等進到了里屋,游神司的大人們,來得差不多都齊了,
畫家憨笑著,瞧著木華和小福子倆哥們兒聊天。
喜山王則坐在床沿,也跟翠姐熱絡的聊著。
長生教主就有點“見外”,一個人窩在角落里,沒人搭理。
“翠姐。”
周玄一進屋,先跟翠姐打了個招呼。
翠姐瞧周玄就激動,上前抱著周玄就哭,說:“恩公啊,你真是我恩公啊,華子一回來,我就得勁。”
周玄哈哈一樂,木華也怯生生上來道謝。
“華子,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周玄拿手帕,替翠姐抹了淚,說道:“翠姐,還記得前些日子,你跟我說的嗎?
你說你夢見華子回來了,可你夢一醒,華子又不見了,你說你愿意一輩子都待在夢里,你看看現在,是夢啊,還是現實呢?”
翠姐又哭又笑,說道:“都是,都是。”
“今兒個高興,可不準哭,好日子可都在后頭呢。”
周玄勸完后,翠姐努力憋住了哭,屋里的人反而都樂了。
接著,周玄又去瞧木華,左瞧瞧,右瞧瞧,怎么都覺得木華變了樣子。
“華子,你這鬼門關里走了一圈,怎么…怎么…和我不像了呢?”
現在的木華,和周玄的眉宇,還有那么幾分神似,但不像以前一般——一模一樣。
云子良一旁說道:“鏡中人,是一種宿命,在合鏡之后,在宿命就破了,華子不再是你的鏡中人,當然和你不像了。”
“那也挺好,那也挺好。”周玄笑著說道。
木華則要跪地跟周玄磕頭,以謝救命之恩,周玄連忙給攔住了。
“可別磕,我不興這個。”周玄將木華扶了起來,說道:“華子,往后,好生玩、好生學本事。”
木華一個勁兒的應著,說道:“周大哥,以后你就是我親大哥,你讓我木華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那我得讓你好好活著。”
周玄說完,翠姐又感動得要流淚——以前木華癡傻,她當食肆廚娘,兩人受了多白眼,哪見過什么人間真情?
如今,她不但見到真情,還是人世間,最赤誠的情誼。
“今天華子回來,是東市街的大喜事。”周玄說道:“既然是大喜嘛,喜事就得喜辦,請客吃飯,再所難免。”
翠姐當即便說道:“我請大家下館子,去大飯莊。”
畫家的頭搖得比長生教主的撥浪鼓還厲害,說道:“華子那是為了明江府,才去了鬼門關里晃蕩的,他回來了,要請客,哪能讓你掏錢。”
樂師也贊同,說道:“這錢,必須得我們骨老會掏。”
“誰都別掏了。”
骨老會的古玲站了出來,說道:“我的大都會已經開張了,今日,大家去我們大都會里,吃好喝好,多貴的酒我古玲都買單了。”
要說骨老會的旗下,有專門做生意的大財團,個個不缺錢,這會說到要請客,跟斗富似的,爭相掏錢。
周玄則說道:“請客這事,你們都別跟我搶,我們東市街的喜事,我來安排。”
要說,周玄生意做得有一搭沒一搭的,現金見得不多,算是眼目前這些人里,最“窮”的一個了。
但掏錢辦喜宴,周玄口袋里還是不缺那兩個子的——要真缺錢,他那些還寄存在游神司里“狐族山珍”,賣個幾株,便把這喜宴給辦了。
“大先生,你非要搶我們請客的機會嗎?”
“這不是搶,就該是我請。”
周玄發了話,眾人便不再反駁了,接著周玄又說道:“至于去飯莊嘛?”
“去明江酒樓,那里位置多,寬敞。”畫家出著主意。
周玄擺擺手,說道:“去大飯莊沒意思,還是按咱們東市街里請客的規矩——流水大席,開堂會,那才熱鬧呢。”
東市街的流水席,周玄沒吃過,但他在平水府周家班時,吃過流水席。
空曠的場子里,擺個百八十桌的,賓客們暄鬧,再擺上戲臺,請些名伶、戲角唱唱大戲,別提多熱鬧了。
“大先生說得對,咱們開流水席、擺堂會。”
畫家當即對樂師說:“老樂,你對明江府那些名角、名伶熟,要不然,你好說歹說,把他們都請來?”
“這還要好說歹說?給大先生、華子唱戲,現在已經是很多名角求都求不來的機會了。”
樂師這話,還真不夸大,名伶、名角,要想發展,無非是求著名聲走——整個明江府,周玄便是最有名聲的人。
“我去請名角、名伶。”樂師說去就去。
他才前腳走,古玲就攙著周玄的臂膀,說道:“大先生,我求你個事兒。”
“什么事兒啊?”
“你們不擺堂會嗎?我想著,能不能讓我大都會的歌星們,也上去獻唱。”
古玲話音一落,畫家便爽朗笑道:“剛才老樂都說了,給大先生、華子唱堂會,是求都求不來的機會,這話還沒撂地上呢,你這就求上了?”
“畫大人,你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我們大都會的名聲,被那遮星敗得差不多了,我想借著這趟堂會,向明江府的百姓宣揚宣揚——
——我們大都會出了遮星是家門不幸,但我們的心,還是和大先生,和夜明江,是綁在一起兒的。”
古玲這一說,周玄也覺得有理,便應了下來,說道:“讓你的歌星過來,好好唱,今天啊,就是要賓主盡歡。”
“得嘞。”
古玲也歡喜的出門,去安排歌星,并且她還主動攬了搭臺的活兒。
大都會在搭臺方面,那是專業的。
古玲才走,喜山王又跟周玄“聊”上了:“大先生,我這兒也有一事兒,希望大先生能成全。”
這給周玄逗樂了,怎么誰都有事要求呢?
他說道:“說說看。”
喜山王不好意思的說:“大先生,你看啊,木華從名份兒上來說,也是我們狐族人,按輩份兒,和我一輩兒的,也是「云字輩」的,
別看他年紀小,狐族人見了他,得喊一聲‘老太爺”,這老太爺還陽了,我想著,讓雪山狐族的狐子狐孫們,都來瞧瞧他、拜拜他。”
“這事兒嘛…”周玄頓了頓,喜山王有些緊張。
那雪山狐族,要挑些有輩份的狐兒來見見老太爺,怎么也要有數百頭之多,這么多的狐貍,一口氣進了明江府,怕是會嚇到百姓。
他怕周玄不答應。
“就應該來。”周玄忽然嶄釘截鐵的說道。
“啊?”
“啊什么?狐族幫了明江府那么大忙,怎能連進城的資格都沒有?”
周玄說道:“讓你的狐族的人過來,愛來多少來多少,只要別搗亂就行。”
“誰敢搗亂,我家法處置。”喜山王那叫一個高興,也去安排族人事宜去了。
臨走前,周玄還喊道:“老喜,記得我說的,愛來多少來多少,我不嫌狐貍多。”
他要收集「喜壽丹」的材料——大喜之情,那來的賓客越多、賓客們越是高興,他收集的材料就越多。
“大喜之情,多多益善。”
周玄心里的算盤敲得響。
倒是白鹿方士,對周玄耳語道:“大先生,你是不是忘了,我們要借著這場喜宴,收集「大喜之情」,你讓那么多狐貍來,那些狐貍,又不通人情,怕是沒什么大喜之情。”
“這你就胡說了。”
周玄對白鹿方士極小聲的說道:“我跟你明說了,今天這「大喜之情」的收集事宜,大頭都在雪山狐族的身上——我要給雪山狐族,一個驚喜,
讓它們喜不自禁,讓它們一個接著一個的,開心到冒鼻涕泡兒。”
周玄的心里,已經埋藏下了一個“小小”的計劃,這計劃能不能成嘛,他掃了一眼窩在角落里,百無聊賴的長生教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