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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4章 白玉京之命

  一張紙頁落在了周玄的手上。

  這張紙,模樣瞧起來,就和井國銀行里的不記名本票似的,兩個巴掌大小。

  周玄等紙入手后,稍微感知,便覺得這張紙在活潑跳躍,但是又不是那種“活物”的歡騰之感,而更像是一種“聲音”。

  紙張的振動、滌蕩,那種動起來時,便發出“沙沙”的質感,讓周玄覺得,這張紙,便是一種聲音的具象化。

  “這張紙,是戲臺在朝我對話?”

  周玄想了想,覺得自己的語言,組織得實在欠妥——他是戲臺的周老板,是這個戲臺真正的主人,若是戲臺要跟他講話,那怎么能用“對話”這個詞呢?應該是征詢。

  只是這種征詢,是模糊的,他完全搞不懂,這個戲臺要向他說些什么。

  他低著頭,對著秘境中的工程師問道:“工老師,這張紙,代表著什么?”

  工程師的意識體,顯現在了周玄的身邊,在仔細打量過紙張之后,說道:“這張紙,是戲臺的規則。”

  “這張紙上,哪怕是一撇一捺都沒有,這代表了什么規則?”

  周玄問。

  “你現在的香火,還沒有燒到下一寸,所以瞧不見這紙上的規則。”

  “那我的香火,已經快燒到下一寸了。”

  周玄望了望秘境中的香火——他這一層的手段,稱為「畫地為臺」,

  依靠著彩戲的手法,搭建一個大戲臺,邀請觀眾、演員入場。

  如今,隨著觀眾、演員的人數越來越多,他的香火便燒得足夠迅猛,眼瞧著,已經快燒到下一寸了。

  “那就再等等,只要觀眾的熱情越來越高,你香火也會越燒越快的。”

  工程師說道:“如此大規模的戲場,足夠讓你今天一口氣燒完整炷的彩戲香,不過…”

  “不過什么?”

  周玄從工程師的話里,聽出了一種隱憂之感,便回問道。

  工程師的目光中,夾雜著幾分恐懼,遙望著天上的圣潔眼睛,說道,

  “這么大規模的彩戲,一旦上演,只怕會引起天穹的注視,怕是會惹出大亂子來的。”

  彩戲師曾經是怎么覆滅的,不就是被天穹之上的人物盯住了,然后派出了漫天的神明級、道者追殺嗎?

  而工程師,也因為這場無辜的大禍,被初代的「星君」、「彭侯」、「山祖」、「鬼手」聯手鎮壓,困在了東市街的地底,囚禁兩千多年。

  一想起曾經暗無天日的歲月,工程師便難免心頭悸動起來。

  “若是天穹真的怪罪了下來,那我們就關在一起,我給你們想一出「文明」的游戲——兩千年都玩不了幾局,絕對的精彩刺激、絕對殺時間的利器。”

  周玄笑吟吟的說。

  也不知道為什么,工程師只要一見到周玄的笑,便覺得極有安全感,哪怕前方就是刀山火海,她也堅信,周玄能帶著她一起,安然無恙的跨過去。

  “或許,跟著玄老板一起混江湖,是真的什么都不用害怕。”

  工程師心中想道。

  天穹與人間,有那么寥寥幾條通道。

  每條通道的盡頭,被天穹的人稱為“病窗”。

  就像病房門上的探視窗孔似的,病窗的作用,便是用來監測人間這個“病村”。

  彥先生像往常一樣,哼著小曲,時不時的往嘴里塞兩顆丹藥,嚼得汁水橫流。

  丹藥滋養著他那肥碩蛆蟲一般的身體,使得他的贅肉,不斷的痙攣著,

  一種通體的舒暢之感,在他的體內,連續的翻涌。

  “舒服啊…真是舒服…”

  彥先生正感概著,忽然,他瞧見了明江府的大地上,開出了一朵妖嬈的花。

  那花是七彩的,流光縈繞著,煞是好看。

  “人間那個病村,怎么可能開得出這么美的花來?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彥先生連忙起身,右手變爪,深入到了自己的眼眶里,猛得一摳,

  一顆溫熱、彈動著的眼珠子,便落到了他的手掌上,他猛的將那眼珠,往人間拋去。

  這枚眼珠子,頓時掠過了明江府的謝家岙,他在這處岙里,瞧見了四季如春,瞧見了山巒迭障,還瞧見了許許多多的人,穿著干凈整潔的衣物,沐浴在清秀的景致之中,

  “人間是個病村,這是假的!假的!”

  彥先生怒吼,在他憤怒的情緒之中,還夾雜著若有若無的嫉妒之感。

  人間那群病人,怎么能瞧見如此曼妙的景致?哪怕這些景致是虛假的,那也不配瞧見!

  病人能瞧見什么?慘不忍睹的血色、腐爛的血肉、臟兮兮的臭水溝!

  “想起來了,這是…彩戲。”

  彥先生的理智在恢復,他想起來了,想起了兩千多年前,彩戲師這個堂口橫行無忌之時,那人間的病村,四處都開滿了美麗的花…

  “對了,就是彩戲,就是彩戲,人間,有新的彩戲師現世了。”

  “那彩戲師是誰?到底是誰?別被我給逮住。”

  彥先生一陣兇狠的咆哮后,逼促著他的那只眼睛,去看見更多的東西。

  他瞧見在謝家岙里,那五彩繽紛的美妙世界之中,有一個玉器雕琢的男人。

  那男人,身材清瘦,氣質很是出塵,懸于謝家岙的上空,如神明行空。

  “這人…這人…就是長生宮主最欣賞、最看好的丹官,周玄。”

  “周玄竟然就是彩戲師?”

  彥先生的本職,與那些神明級一般,也是監管人間,

  不過,他是土生土長的天火族人,身份、地位,要在神明之上。

  他在瞧見人間有不得不除去的“病灶”時,有權派出神明級、道者,去將病灶抹除掉。

  若這次的彩戲師,不是周玄,那他已經派出神明級,去將那人斬殺,

  長生教主、天殘僧,正好就在人間,他們剛好可以接管這一次的“抹殺”任務。

  但彩戲師,偏偏就是周玄,他便不敢貿然行動了,

  他要去請示“長生宮主”青羊羽。

  想到了此處,彥先生甚至連自己的眼睛都顧不得收回,頂著一個空空如也的眼眶,提起了一個燈籠,匆忙的走進了天穹的無盡長夜里…

  長生宮中,青羊羽正生著悶氣,他舉著一個大葫蘆,朝著口中狂灌了幾口藥,

  數十顆如同“人眼”般的丹藥,被他一口吃下,

  他肥碩的軀體,總算有了片刻的安靜,在丹藥的作用下,他看到長生宮里的花,綻放了,

  宮中四季如春,奇花異草盛開,

  但這番奇景,也就堅持了不到半刻鐘,便兀自消失,

  他勃然大怒,將藥葫蘆扔在了地上,一腳給踩得粉碎,嘴里大聲的咒罵道,

  “狗屁的藥,就這點藥效,也上貢給天穹?那幫火塘的人,煉的什么破丹。”

  葫蘆被踩碎,那些人間高人豈求不得的“人眼”丹藥,滾落在了地上,被骯臟的渾水浸濕、污染,

  但青羊羽卻一點心疼的意味都沒有,他一腳接著一腳,將這些丹藥,踩入了泥潭之中。

  “宮主,屬下有事匯報。”彥先生提著燈籠,出現在了青羊羽的身旁。

  “小彥,是你呀。”青羊羽對于人間的管理,壓根不上心,他的眼里,只有丹藥。

  他抱怨道:“最近怎么火塘上貢的丹藥,越來越不管用了,我這長生宮的花啊,敗得太快了。”

  “我讓那些病村的神明級,再去督促督促。”彥先生安慰了兩句話,說起了正事:“宮主,人間,又出現了彩戲師。”

  “彩戲師,那些像蛆蟲一樣的騙子嗎?”

  青羊羽揮了揮手,說道:“抹除掉就完啦,這種小事,還用來問我?”

  “那人不好殺。”

  彥先生說道:“他是周玄,那個極有可能成為最強丹官的年輕人。”

  “是他呀?那這事情就難辦了。”

  長生宮主青羊羽問道:“那彩戲的規模,大嗎?”

  “大!很大!那彩戲里的人,密密麻麻,不知有多少萬人。”

  “這么大的彩戲,那是瞞不住了。”

  青羊羽原本想著,若是這場彩戲的規模不大,周玄對于天穹又是如此的重要,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算過去了。

  但是周玄的彩戲規模如此龐大,這恐怕就不能蒙混過關了。

  “怎么偏偏是周玄呢?”

  青羊羽很是沮喪,對彥先生說道:“小彥,你先稍安勿躁,我去一趟白玉京,看看上頭的人,是什么態度。”

  他朝著長生宮的大門處走去,一邊走,身上的肥肉,便撲簌著往下掉,

  當他越過門檻之時,他已經變成了一只墨色的甲蟲,振翅而飛,飛向了比天穹的高處,沖刺進了云海深處。

  不過,他去得快,回來得也快,彥先生還沒等太久,青羊羽便回了長生宮,他又變成了那副肥碩的模樣,顛著一身的贅肉,

  他哀聲嘆氣著。

  彥先生見了,慌忙迎了上去,問道:“宮主,上頭的人怎么說?”

  “唉,這周玄,完啦。”

  “讓我們現在就去殺了周玄?”彥先生問道。

  他也覺得殺掉周玄,實在可惜——他這兩天,聽那青羊羽講過,周玄,極有可能成為天穹有史以來最強的丹官。

  這種層級的人才,可不是想培養就培養得出來的,殺一個便少一個。

  一個天才逝去,下一個天才的出現,卻不知要等到猴年馬月。

  “白玉京的人,倒不是讓我們現在就去殺掉周玄。”

  青羊羽又摸出了一個葫蘆,往嘴里灌了好幾口丹藥后,說道,

  “白玉京也惜才,他們那些人物,思來想去,給出了一個方案——今晚周玄要煉真正的第一爐丹,這一爐丹,要是煉得好了,那我們對周玄,便網開一面,

  若是煉得不好——便將他抹除掉。”

  彥先生對于“丹藥好與不好”之間的界限,很是模糊,便又問道:“宮主,什么丹藥算是好,什么丹藥又算是不好?”

  青羊羽則說:“前兩天,周玄煉出了一枚藥塵,若是他今日煉出的丹,質量比那藥塵更好,那便是煉出了好丹來,若是品質與那藥塵無二,那煉的丹便是不好。”

  “這…怕是很難。”

  彥先生說道:“上次那枚丹藥,已經好到了極限,怕是那些病村大火塘,花費數十年的時間,煉制出來的丹藥,在品質上,也很難超過那枚藥塵。”

  “誰說不是呢,五十步行至九十步,倒是容易,但要從九十八步行至一百步,怕是難如登天,所以,我才說,周玄,完啦。”

  青羊羽嘆著氣說道。

  “上頭的人物們,不能再將條件放寬些嗎?”

  “那便不是我等可以涉足的討論了。”青羊羽揮了揮手,說道,

  “去吧,去吧,小彥啊,把上頭的命令,分派下去吧,

  如此有前途的丹官啊,可惜了,可惜了。”

  彥先生無奈,只能退去。

  明江府,謝家岙內,

  長生教主、天殘僧兩人還在充當著觀眾,忽然,他們瞧見了一只眼睛。

  這只眼睛,目光中有些悲色,它正是彥先生的眼睛。

  “彥先生。”

  長生教主、天殘僧同時鞠躬。

  “今日周玄布下了如此大的彩戲,已經震驚了白玉京,上頭發下話來,若是周玄煉出了比上次更好的丹藥,他是彩戲師的事情,天穹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權當沒有看到,

  若是周玄今夜煉出的丹藥,與上一次的丹藥差不太多,那你們倆人,便把周玄的人頭、青紅魚,都帶回天穹。”

  “長生知曉。”

  “天殘僧知曉。”

  長生教主、天殘僧兩人同時點頭。

  等彥先生的眼睛消失后,長生、天殘二人,相視苦笑。

  若是周玄成了丹官,他們二人,有引薦之功,回了天穹,日子能好過些。

  但若是周玄今夜死去,他們倆人怕是也要吃上掛落,往后日子更加難熬。

  “煉出比上次更好的丹藥來?這不是逼周玄死?”

  長生教主嘆氣道。

  “他死了,我們也沒好果子吃啊。”

  天殘僧與長生教主,久居天穹,豈能不知道上面那些人的作派?

  “說不定周玄能成功呢,他第一爐丹,是一枚藥塵,今日算是第二爐丹了,第二爐丹,應該比第一爐丹有些長進的。”

  長生教主的話里,帶著些僥幸的意味,但細細思慮下來,也不算僥幸,“一回生、二回熟”,事情做的次數多了,就可以熟能生巧。

  “你也不懂丹道,我們不如去找個懂丹道的人,問問。”

  “找誰?”

  “那個老白鹿,他是懂丹的。”

  天殘僧想起了白鹿居士。

  要說周玄的煉丹香,還沒正式開燒,他對丹道的領悟,并不多,

  真正懂丹道的人,便是曾經也是天穹丹官的白鹿居士了。

  “什么?煉出比上一爐丹更好的丹來?那煉不出來的。”

  白鹿居士面對長生教主、天殘僧的問話,當即搖頭。

  “憑什么煉不出來?”

  “煉不出來就是煉不出來啊,這丹道嘛,學問頗深,一個丹官,苦熬數十年,在丹道上的修行,不得寸進,也是極有可能的,

  想靠一兩爐丹就獲得長進?再天才的人也不行。”

  白鹿方士講得底氣十足,但實際上,他知道周玄的秘密,只是沒有對長生教主、天殘僧明說。

  他是親眼看過的,周玄如今煉丹,靠得是“星空畫卷”,那畫卷也不知道從何處得來,

  但是,這畫卷卻能自己煉丹——像一臺自動化的機器。

  這種自動化的煉丹畫卷,有一個好處——周玄即使不懂丹道,也能在收集了足夠的材料,建好了對應層級的丹爐后,煉出極厲害的丹藥來。

  但畫卷也有一個壞處,正因為它是一臺自動煉丹的機器,因此沒有自主的意識。

  它只能煉出那么一味丹,別的丹,都煉不了,而且你要是往丹爐里,添加些雜七雜八的丹佐料,想讓丹藥的品質更上一層樓?唉,那就等著炸爐吧。

  因此,

  周玄今晚煉丹的品級,頂了大天,也就能與上一次的藥塵質量平齊,想煉出更好的丹…那有些癡人說夢了。

  “完啦,我們要吃上掛落了。”

  長生教主苦笑,

  天殘僧也是嘆著氣,說道:“看來天穹的新丹官,只能獻出他的項上人頭了。”

  兩人聽完了白鹿方士的話后,也對周玄不再抱有希望,已經著手在琢磨,怎么斬掉周玄,同時剝離周玄體內的青紅魚,

  “今晚上好手太多,周玄又是個敢對任何人拔刀的主,靠我們倆人,怕是有些吃力。”

  長生教主又對天殘僧說道:“你別看戲了,去吧,把老香火找來。”

  “我出不去,你去吧。”

  天殘僧無奈的說道。

  斗場戲臺便是這般,只要是進場的觀眾、演員,戲沒結束,便走不了,

  除非,這個觀眾、演員的香火層級太高,高到周玄的戲臺限制不住。

  天殘僧與長生教主,雖然都是九炷香之上的神明級。

  但九炷香之上,依然能分出高低來。

  長生教主的層次,要勝過天殘僧一頭,天殘僧出不了戲臺,但長生教主卻能出得去。

  “我去便我去。”

  長生教主離開了戲場,去找香火道士壓軸…

  斗場戲臺里的觀眾,瞧著遁甲香的那些門人、弟子,恨意就不打一處來,

  他們的恨意濃了,愿力就強,周玄的香火,也燒得更快。

  “滋啦。”

  周玄的香火中,傳來一陣點火的聲音。

  “已經燒到下一寸了,工老師。”

  周玄對工程師說道。

  工程師當即便教了起來,說道:“玄老板,彩戲的第八層手段,便叫「眾生百戲」,眾生觀戲,數萬萬的愿力集合,凝成了這場戲,

  眾生的愿力,也會改變戲的走向,你先接引這些愿力,然后再去看不久前的那張紙。”

  “好。”

  周玄應了下來后,先是屏氣凝神,然后將自己秘境放開,引導著那鋪天蓋地的愿力入體。

  在愿力的加持之下,周玄再看那張紙上,便出現了“一、二、三”,三個數字。

  “工老師,這上面有三個數字,不太懂這紙上的意思。”

  “玄老板,戲臺啊,是讓你給這場斗戲,定上三個規則。”

  “我來定這戲的規則?”周玄反問道。

  “那是自然,你是戲老板,老板不定規則,那擺這場大戲做什么?”

  工程師說道。

  周玄當即便說:“那我定個規則——遁甲門人,全門嘎嘣死,不就行了?”

  “是讓你定規則呀,不是讓你許愿。”

  工程師當即說道。

  “那能定什么樣的規則?”

  “讓這場戲,更加公平、公正、公開的規則。”工程師說道:“戲老板布下戲臺,就是要讓入戲的演員們,耍不出花招來,這才有了規則的制定。”

  “那我讓他們的香火,和我平齊…這在規則范圍之內吧?”

  周玄想起了屠夫曾經布下的那個擂臺,所有人的香火都被壓制到了同等境界。

  若是戲場也能這般,那周玄便能大殺四方了——同一境界之中,周玄還真沒有怕過誰。

  豈料,工程師卻說道:“你若是定下了這個戲場規則,反而對你來說,是不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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