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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3章 斗戲開場

  “這是你的戲臺?”

  葫蘆道士心里又升起了一種不安感。

  這種不安感,來自于“陌生”,井國江湖素來的爭斗,除了拼一拼“香火層次”之外,還有很重要的一點,便是“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

  手段的克制,一直都是捉刀放對時的核心之一。

  比如說“尋龍”堂口,它是畫家“空間法則”的天敵,空間法則,一腳便能踩住萬里之遙,

  但是尋龍的大天師,將一股龍氣,掛在畫家的身上,那畫家跑到天涯海角,那龍氣也能如影隨形。

  再比如說“說書人”的夢境,幾乎可以橫行井國,誰見了都要怵上三分眉頭,膽戰心驚,不過,樂師的“音律法則”,便是破說書人之夢的利器。

  除去這些堂口之間的特殊克制關系之外,還有一種克制關系——陌生克熟悉。

  對于井國所有人而言,周玄的彩戲師手段,就是極陌生的,既不知他的招數里面,有什么名堂,也不知道對方的后續手段以及變招是什么,

  總之就是一個詞——陌生!

  與這種“陌生”的堂口,捉刀放對,好有一比——一個水性極高的好手,去了一片陌生的水域里博風打浪。

  水域粗看之下,與正常水域也毫無二致,但水體之中,藏著多少的暗流、漩渦,誰也瞧不見,貿然下水,便是“浪里白條”,也極有可能被那些暗流死死的壓在河床之上,翻不得身。

  葫蘆道士,怕周玄怕的就是這一份陌生。

  “祖宗,我們這里人多,應該不用怕那周玄。”

  趙龍虎上前一步,跟葫蘆道士密語道。

  在進這戲臺之前,趙龍虎朝著葫蘆道士呼救,但這位第一太上,卻置他于不顧,絲毫沒有出手救下的意思,這也讓趙龍虎對祖宗有了些“看法”。

  可看法歸看法,他趙龍虎要想從這個戲臺里出去,重獲新生,還是要依靠葫蘆道士那通天的能耐。

  形勢比人強,不得不低頭,趙龍虎只能憋屈的給葫蘆道士提建議。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我們不懂這彩戲師的名堂,便已經落了很大的下風,千萬不能仗著我們人多,輕敵呀。”

  葫蘆道士朝其余的幾位太上,打了個眼色,

  這六位太上,皆在遁甲山的洞窟內修行多年,他們各自的道號,多以靈植、名花為名,

  除去了葫蘆道人,排行第二的太上祖宗,便叫“苜蓿道人”。

  他的道袍上,有“苜蓿草”的云紋。

  此時,苜蓿道人走上了前,對葫蘆道士說道:“師兄,我來打頭陣,你們以龍龜之陣,護我周全。”

  “師弟勇猛,當師兄的,很是欣慰,不過,我要先跟你講清楚,屠夫已經去了我們的山門。”

  “啊?!”暮蓿道人立刻瞠目結舌了起來,問道:“屠夫真的去了山門?”

  “我被那周玄,拉入這方靈境之前,接到了趙紫璧的密信,信中只有寥寥幾個字——屠夫拜山,祖宗速歸。”

  葫蘆道士又說道:“山門是我等殘魂所在,若是被斬斷,我們的魂魄再無歸處,若是死在這方靈境之中,便是真的死了,二師弟,你待會對戰之時,務必要小心為上。”

  “那自然是要小心的。”

  苜蓿道人當即扭頭,朝著六個太上之中,年紀最小的“紫牛道人”,說道:“紫牛,這里你最小,筋骨最為強勁,不比我們這些老胳膊老腿,頭陣,你打最合適。”

  “…”紫牛道人、葫蘆道士。

  吩咐完了六師弟后,苜蓿道人對葫蘆道士說道:“師兄,我聽你的,在此靈境中,務必要小心小心再小心,不可失了周全。”

  “…”葫蘆道士。

  葫蘆道士有點想打人,我讓你萬事小心,你也太小心了,直接拉六師弟當墊背的?

  “二師兄說得對啊。”

  “我贊成二師兄的話。”

  “六師弟腳力最高,我也覺得他打頭陣是上上之選。”

  其余的師兄弟,一連串的附和,倒讓葫蘆道士找不到機會來訓斥苜蓿道人了。

  在這緊要關頭,一切以和為貴,若是鬧出了內哄,反而隊伍人心渙散。

  既然大家都把鍋甩到了六師弟身上,他葫蘆道人也不好再說什么,只是冷冷的說道:“紫牛,你不要怕,我們師兄在后方,護你周全。”

  “老子護你們娘了個仙人鏟鏟。”

  紫牛暗罵了一句,但也無奈,只能硬著頭皮,大步上前,

  在出戰的前一刻,他怨毒的剜了一眼苜蓿道人。

  苜蓿道人仰頭望天,不敢與六師弟直視。

  “閑話少敘,諸位,亮龜甲。”

  在葫蘆道士的號召下,六位太上,齊刷刷的亮出了龜甲,不斷的搖晃了起來。

  要說這遁甲的龜甲法器,頗有些神妙,既能用來卜算,也能用來結陣。

  此時,伴隨著龜甲的搖動,數道龜甲之聲,紛紛撞擊到了一起。

  每一次碰撞之后,聲音便擴大了一分,

  在連續撞擊了數十次后,聲音的響度,便像神獸在怒吼。

  “吼!吼!”

  聲音很是兇猛低沉,而在紫牛道人的背后,則凝起了一股極其磅礴的勢。

  這一股勢,在隱約之中,竟有“龍龜”之態。

  隨著紫牛道人的緩緩前行,那龍龜氣勢的速度,竟也快上了半分,

  氣勢,將紫牛道人攏在垓心。

  這便是遁甲的龍龜陣圖。

  龍龜,是世間防御最強的神獸,甲殼固若金湯,能抵御天下最銳利的攻勢。

  紫牛道人,以龍龜護體,便是要依靠這一份無雙的防御,去探周玄虛實,從戰術上來講,也的確是上上之選。

  只不過,那紫牛道人,先是緩步漫行,然后是加速疾馳,可馳過了數百丈后,眼瞧著離周玄只有數十丈之遙,卻好似撞上了一堵無形的氣墻。

  只聽“咚”的一聲。

  紫牛道人前方的空氣,似乎被他的大力撞得扭曲了一些,再然后,那些撞擊的力道,盡數反彈給了他自己,

  巨力將紫牛道人,掀了個人仰馬翻。

  李長遜當場大樂,笑著說道:“這龍龜,沖擊之力甚是兇猛,只可惜,腦子不太好使,不會急轉彎。”

  周玄也笑意連連,搖著扇子,輕飄飄的說道:“都跟你們講了,這斗場戲臺里,我是老板,

  你們周老板還沒發話呢,你們就急吼吼的發動攻勢?”

  “我什么時候說開始,這場廝殺,才算拉開了帷幕呀。”

  周玄將扇子合上,扇尖朝著那葫蘆道士指去,說道:“遁甲的太上們,戲還沒開場,你們都好生的待著吧。”

  “廝斗什么時候開始?別是你周玄怕了我等,不敢開戰。”

  葫蘆道士冷冷嘲道。

  趙龍虎也替太上講著話,說道:“周玄,你別是明知斗不過,怕了,所以要利用這戲臺,來拖時間,

  真要比拖時間,你也拖不過我們。”

  趙羅生也站了出來,說道:“我們遁甲門的太上,各個修的是長生天道,壽命不敢說與天地齊壽,但活個上千歲,不在話下,

  若是拖時間,空耗壽命,熬到你頭發虛白,壽數將盡,你也是熬不過的。”

  “我周玄,向來不喜歡拖拖拉拉,之所以斗場還未拉開虛幕,那是因為——觀眾還沒到場。”

  周玄的折扇,輕拍著左掌心,悠悠的說道:“這一出好戲,向來不是演員的專利,

  演員戲演得再好,臺底下觀眾寥寥,那也沒什么意思,

  好戲,永遠是上佳的演員,與熱情的觀眾,共同譜寫下的華彩。”

  “這出戲,得上觀眾了。”

  周玄說到此處,猛的閉上了眼睛,將自身的感知力,徹底的釋放了出去…

  明江府、謝家岙內,

  “周玄”的講書聲,依然不絕于耳,只是那些觀眾,心里“要斬殺遁甲大法師,為死去的明江府人報仇”的心思,愈發的濃烈,

  這種復仇的心緒,耽誤了他們沉浸式的聽書,哪怕那故事講得頗有彩頭,他們聽得也是意興闌珊的,

  就在他們心緒越來越不祥和之時,

  忽然,

  每一個觀眾的耳邊,都傳來了熟悉的聲音——這陣聲音,略帶沙啞,但中氣十足,穿透力極強,是戲曲、講書的行當里,最喜歡的“云遮月”的嗓子。

  “是大先生的聲音。”

  觀眾中,產生了一陣騷動,

  眾人皆紛紛回頭,去尋找周玄到底是從哪里發出的聲音,

  但他們找不到的,這傳到每一個人耳朵里的私語聲,是周玄的感知力,流進了每一個人的心中,才蕩漾起來的聲音。

  “諸位,今日,遁甲門人的出現,擾了你們聽書的雅興,不過,不聽書也罷,我周玄,為你們準備了一出好戲,不知各位,是否賞光,前來觀瞧。”

  眾人聽說周玄準備了好戲,也不管這出戲是什么,便已經自顧自的點頭了。

  大先生甭管是講書,還是重建明江府,什么時候讓人失望過?

  正因為不曾讓人失望,因此,周玄的許諾,便成了值得期待的事情。

  “這出戲碼,便是我要當著你們所有人的面,斬盡那些遁甲門人,包括他們那些高高在上,視我們明江如無物的太上祖宗。”

  “要是這樣的戲,那我可就要幫幫場子了,大先生,我要看。”

  “我也要看。”

  “除去斬殺遁甲門人,還有一群佛國人,也要一并清除,明江府的祆火之災,一大半的事情,便是佛國人在興風作浪。”

  “那更要看看了。”

  “大先生,我要報名,我要看戲。”

  一時間,群情激涌。

  周玄則繼續抬著明江府觀眾的士氣,這些觀眾的士氣越高昂,入了斗場戲臺之后,對周玄的加持作用便越大。

  “諸位,都來看戲吧,你們不是真正的看客,在這場戲中,我需要你們的愿力加持,換句話說,你們越是支持我,我的力量便越大,

  我的力量,只有強到了天地之極,才能斬那些道士、佛國人,如斬雞屠狗,

  你們每一個人,都是今夜明江府的戰士,你們每一個人,都在為明江府復仇。”

  “來吧,發自內心的接受我的邀請,今夜,我們為明江而戰。”

  周玄的鼓舞,讓每一個人血性尚存的明江府人,激情澎湃,他們紛紛閉上了雙眼,在心中,應答著周玄的召喚。

  就連遁甲的趙幽庭,那個被葫蘆道士,用一枚道釘,釘在了馬車轎廂上的可憐弟子,也有一種去“觀戲”的沖動。

  但他在壓制著自己心中的沖動,他更關心,遠在京城府的妻兒,如盡命運幾何…

  京城府、遁甲山中,

  屠夫一路從山門,殺至了遁甲的最高峰——玉山峰。

  玉山峰的道觀廂房里,住的都是在宗門里頗有地位的人。

  此峰最高,推開門窗便能賞到奇景,

  春看山中萬物生機勃發,

  夏看清泉流淌,云霧繞山,

  秋觀漫山紅葉,層林盡染,

  冬看白雪素裹,遍山的銀葉冰針,

  而此時,玉山峰推了門窗,只能看到血、那一層又一層,黏稠的血,以及那個渾身披掛著血色的屠夫。

  “有人。”

  屠夫又感知到了“人”的存在,走向了一處廂房,他走了進去后,將床板掀了起來,

  一個衣著清素的婦人,摟著一兒一女,瑟瑟發抖。

  見床板被掀,那婦人倒突然勇敢了起來,將兒、女護在身后,對屠夫說:“你殺我就行,我兒女…是無辜的。”

  “你叫什么?”

  屠夫問道。

  “我…叫…云娘。”云娘吞咽著口水,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

  “我知道你的名字。”

  屠夫紅彤的雙目之中,倒是閃過了一縷人性的光澤,他又問道:“你為什么不走?”

  “我環兒這幾日發燒,山門響起連山鐘令時,我照顧著他,走不開,我想走的…”

  “那你們可以走了。”

  屠夫的右手,從長衫里,掏出了十幾封紙鶴折的家信,遞給了云娘:“你男人很掛念你,他是個能人。”

  放下了信,屠夫便轉頭離開,繼續朝著山上行去。

  他邊走,邊對自己講著話。

  “我入了魔,也比那葫蘆道人更有底線。”

  “我這一路殺上來,至少我沒有砍殺過那些娃娃。”

  “趙幽庭,你是個聰明人,若是葫蘆道士能聽你的,我怎能斬得了遁甲山的山門?”

  屠夫入了魔,但他不是完全沒有理智的魔,

  他自覺今日擊落了趙幽庭十幾封紙鶴家書,雙方有了某種羈絆,因此他也伸手,在空中,畫了一道血符,隨手一揮后,說道,

  “血符捎去你家人安康的信息,趙幽庭,今晚你死在明江府時,也能瞑目了,

  當然,前提是,我的血符抵達明江府時,你還沒被大先生斬死。”

  他寄送了血符后,再次往玉山峰上走去,走到了最高處,便是他斬斷遁甲山門的開始…

  一封血做的符箓,飛到了趙幽庭的面前,忽然爆開。

  空中,凝結了一排血字——你妻兒安康,勿慮。

  趙幽庭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最后便是渾身一松,流下了淚來。

  “多謝屠夫,多謝老天爺,這世上,還是有慈悲二字的。”

  無問山之劫,那些刀客、刀客的家眷都死在了遁甲太上的手里。

  這一番尋仇,那屠夫便是要將遁甲山,殺個片甲不留。

  他趙幽庭早就做好了妻兒必死的覺悟——江湖尋仇便是這般,你殺我一尺,我殺你一丈,

  你滅我滿門,我斬你全家,這是再天經地義不過的一樁事了。

  但是,他沒想多,屠夫竟然還是留手了,

  “這世上,總有些人,是夠慈悲的,但總有些人,是該死的。”

  趙幽庭此時額頭上,已經生出了白發,他的精力、壽命,被那顆道釘在大量的吸取。

  “我怕是活不過今晚了,我死之前,只想看看——那六位太上,是如何死去的。”

  趙幽庭想到了這里,便再無牽掛,閉上了雙目,入了周玄的斗場戲臺。

  斗場戲臺的四周,憑空出現了密密麻麻的眼睛。

  每一雙眼睛,都是一個觀眾。

  明江府的人,基本上都入了戲臺。

  別看他們在戲臺里,目光灼灼,但現實的世界中,他們已經陷入了酣睡。

  因此,明江府的謝家岙里,出現了極其詭異的一幕——那黑壓壓一片的聽書觀眾,一個個都陷入了沉睡。

  那數不清的人,都在沉睡,沒有一點點聲音。

  原本還人聲鼎沸的謝家岙里,如今,卻像死城一般寂靜。

  被邀情的觀眾,不但有那些聽書的普通人,

  還有畫家、樂師、李乘風、彭升、喜山王等等游神,

  也有周伶衣、袁不語、余正淵、乃至整個周家班。

  周玄的邀情,被周家的祖樹,傳遞回了周家班,

  在如今的周家班,周玄這個名字,份量太重了,甚至在某種程度上,比周伶衣這個班主的名字,份量更重。

  班子里的人,無論是周玄的老相識,還是那些新進班的徒弟、師傅,一個二個的,都要來充當觀眾,給他們的少班主撐撐場面。

  “少班主說了,人越多,他越強,周家班對我不薄,我一定要幫這個場子。”

  除去游神、周家班人,聽書的觀眾,

  還有兩位天穹神明級,也進了這場彩戲,充當觀眾——長生教主、天殘僧。

  他們單純就是想來看看——彩戲師的戲臺里,到底藏著多么玄妙的門道。

  周玄凝望著四周那些數不勝數的眼睛,這些眼睛,有那么一些,他熟悉,有那么一些,他這輩子都忘不了,

  但更多的眼睛,他感覺陌生,但睛睛中的殺意,他卻不陌生。

  “大先生威武,要為我們明江府復仇啊。”

  “大先生,我永遠支持你。”

  “今夜,大先生為我們明江府一戰。”

  周玄感受到了那些眼睛里的盛意濃濃,也抱著拳,像是承諾一般的說:“斬去遁甲、佛國豬狗,我周玄必不辱命。”

  有了這份承諾,觀眾越是興奮了起來。

  而無數的盛意目光,凝聚成了一張紙頁,朝著周玄緩緩的飄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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