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員,便是你這場大戲的真正參與者,既然你構想的是「斗場」的彩戲,那些演員,便是要與你決斗之人,
他們在彩戲之中,會像現實之中一樣死去。”
“觀眾,顧名思義,便是被你拉扯進彩戲里觀眾唄。”
工程師解釋道:“觀眾,并不是真正的人,而是他們的愿力,他們便是看戲的時候,那一雙雙目光里充滿著希冀的眼睛。”
“那觀眾就是來看戲的?純看戲?”周玄問道。
工程師搖頭,說道:“最近你送進秘境的八卦雜志里,紀錄了一件事情,京城府的女星胡光梅,因為飾演的情婦角色,遭到了他的粉絲痛批,遭到了各大主流電影報刊的無情炮轟,
為此,背后的電影公司負責人,與胡光梅一起,向觀眾致歉,
胡光梅當場承諾,以后會去飾演更加正面的角色,而電影公司也鄭重宣布,將電影的拷貝銷毀,
并且為胡光梅重新量身拍攝一部兇殺片,由胡光梅飾演一位睿智、正義的女偵探,這才平息了事端。”
聽到這里,周玄若有所思,
他說道:“在現實中,觀眾的喜好,會影響到一部電影的進程,哪怕這部電影木已成舟,依然可以施加很大的影響,那彩戲中的觀眾,也能影響到我的「斗場」大戲?”
“聰明,玄老板一點就通。”
工程師說道:“彩戲師建造了一場如假似真的大戲,而且要借這戲臺主場,斬敵殺伐,其中,觀眾的作用便體現出來了。
觀眾的人數越多,越是支持彩戲師,那彩戲師的手段,就越是厲害,
但反之,觀眾又是一柄雙刃劍,若是觀眾不支持彩戲師,彩戲師便得不到加持的力量。”
她講到了此處后,頓了頓,說道:“不過,在明江府這一畝三分地上,要找一些不支持玄老板的人來,怕是極難的。”
以周玄在明江府的聲望,稱得上一呼百應。
正如講書開場之前說的,
今夜,屬于明江府,
今夜,屬于每一個熱愛明江府的人,
今眾,屬于大先生周玄。
“玄老板,接下來,便是看你彩戲的手段了,要請演員入戲臺,需要去騙,
但是要請觀眾入戲臺,你邀請就可以了,只要他們愿意來看。”
“好說,好說。”
周玄起了身,
怎么騙那葫蘆道士、遁甲門人,入彩戲師的戲臺,他有了主意,
只是,
“怎么騙這幫佛國人呢?”
周玄望著那「靈境」之中的佛國寺廟,心里想道…
“周玄”,還在講書,明江祆火錄的故事,依舊波瀾壯闊,比之開場時分的情節,反而更加精彩,
但是嘛,觀眾們聽書的興致,卻變得寡淡了起來。
聽書本就一種娛樂,哪怕再“文以載道”,也改變不了娛樂的本質。
被遁甲山的門人弟子們一攪和,明江府人娛樂的心態,受了極大的影響。
沒心態了,還聽個鬼的書?
不過,
明江府人的愿力,卻升騰得更加磅礴了些。
原因無它,只因所有的明江府人,雖說聽書熱情減弱了下來,但他們卻眾志成城,扭成了一股繩,共同升起了一個心愿——斬死那群遁甲山的老祖徒孫。
明江府的債,要血債血償。
這股因戰意而起的愿力,比單純聽書而產生的愿力,殺機更重,
重得那些一旁等候挑戰周玄的遁甲山門人,如坐針氈,原本無形無質的空氣里,竟像裹著刀兵,
空氣凝成了風,朝著他們的臉上撲打而去,刺得臉龐生疼。
趙龍虎率先坐不住,走到葫蘆道士的車廂前,輕叩著側轎廂,問道:“祖師,這明江府的殺伐愿力,太濃太濃,若不然,還是我們先下手為…”
“什么時候,我們這些老祖要做什么,輪到一個愚笨后輩來指教了?”
葫蘆道士的話,比空氣中的刀鋒還要冷冽一些,
趙龍虎又瞧了瞧那還被釘在車廂木板上的趙幽庭,不由的縮了縮脖子,不敢再妄下論斷,道了兩聲歉后,便離開了車廂旁邊。
不過,別看葫蘆道士訓斥趙龍虎,那是一套一套的,實際上,他的心態,也把持不住了,與其余的太上老祖,在不斷的傳音密談著。
“沒想到明江府起勢了,諸位師弟,你們有何打算?”
“師兄,依我看,還是需要等,明江府,也有能人。”
“剛才喜山王露了一手溪谷真經,是個難纏的主。”
“這位新晉的狐王,不是個俗人吶。”
“除去喜山王外,還有天穹的神明級之一李長遜,三百年前,橫壓道門的云子良也在,若是我沒記錯,葫蘆師兄在學道之時,便是以云子良做為榜樣的吧?”
“此一時彼一時啦,云子良不過八炷香火,不過,此人,確實不能小覷。”
葫蘆道士不想長他人志氣,滅自己的威風,但還是顧忌云子良。
云子良的名字,在江湖上,反倒沒有那么響亮,但在道門內——那是一座無法繞過的豐碑。
“依我看,不如像趙幽庭說的,就此離去,我們六人,戰這一府,屬實不算明智之舉,更別提今夜的明江府,已有大勢加成。”
“退什么退?不如趁著明江府還沒有完全起勢,咱們一起殺過去。”
六人之中,已經有了分歧,既有主和派,也有主戰派。
但葫蘆道士,卻覺得,“主和”,會失去抓捕周玄的機會——這周玄的成長,可謂是一日千里,今日錯過之后,再想抓捕,那就難了。
但是,主戰——又把握不住時機。
他們這些老江湖,比起那些年輕門人來,更懂得什么叫“一步踩錯,地獄天堂”,因此便多了穩健,少了血氣沖勁。
他們總是在求一個“必勝”的局面,為了這個必勝,有些戰機,反而貽誤。
“時機啊時機。”
葫蘆道士正在心中哀嘆之時,忽然,窗外傳來一陣呵斥的聲音,
“碩大的宗門,集一派之力,奔赴了千里之遙,竟然窩在馬車內密談,還談不出個結果來,窩囊到了家。”
“枉費本尊一番機心。”
門對呵斥聲,葫蘆道士猛得扭頭,隔著轎簾,問道:“誰?”
“我的聲音,很難分辨嗎?”
話音一落,一塊如寶石的牌子,鉆進了車廂之內,正是那一面觀星牌。
觀星牌上,還留有葫蘆道士的淺淡腳印。
“地子神明?”
葫蘆道士當即才反應過來,只是——聽聲音,這觀星牌中音色,與地子不那么吻合。
當然不吻合了,周玄并沒有見過地子,他只見過夜先生堂口的大當家——地童。
他以感知力,附在這觀星牌上的聲音,便是模仿著地童那陰森森、鬼乎乎的聲線,再加入了自己的一些臆想,生造出來的聲音。
要說,周玄去夜先生堂口的時候,他發現一個規律,可能修行神道的途徑不太一樣,所有的夜先生,講話多有鬼魅之感。
抓住這個特點,倒不容易讓葫蘆道士完全生疑。
只要不能完全生疑,那周玄便有行騙的本錢。
騙,最重要的一件事是什么?
氣勢!
周玄當即指揮著觀星牌,對著葫蘆道士的臉,就是重重的一下,
“啪!”
葫蘆道士也不加防備,但即使是防備了,在沒有確定對方是假地子的情況下,他也不敢躲。
“廢物,讓你抓捕周玄,你在這里干什么?還下戰書,那周玄是一個擺明了車馬,和你對著愣干的主兒嗎?”
“地子,我在等候一個時機。”
葫蘆道士有些委屈,同時心里也在起疑——這個地子,到底是不是假的,
說他真吧?聲音不那么像,言談的作風,似乎也不那么貼合,
但說他假?這氣勢,別人裝得出來嗎?上手就拿令牌對著他呼耳巴子。
“若是周玄來裝神弄鬼,倒也可能——這人鬼靈精得可以,但是,他現在…說書在啊。”
“周玄”講書時的聲音,便是周玄最好的不在場證明。
“這人有再大的能耐,不可能有兩張嘴,一邊說書,一邊假冒地子。”
葫蘆道士心里計較,實際上,他還有一層手段,可以驗知真假,便是握住觀星牌,用自己的強大氣勢,去感知牌中的氣勢,
但是他不敢啊。
別看他剛才對著觀星牌踩來踩去,言語中也多少次講要擺脫「地子」的束縛,
但當狗當慣了的人,便是這般,背后嚼嚼主人的短處還行,但真要見著主人了,那是尾巴也放下來了,叫也不敢叫了,乖巧感滿滿。
“你已經中了周玄的奸計了,他是明修棧道,暗渡陳倉。”
觀星牌里,又傳出了罵聲。
“中計?”
“你下了戰書,然后一旁等著,你告訴我,你在等什么?”
“地子,我在等明江府重建,只要府城重建,便會形成「靈境」,到時候,我們六個師兄弟,便能將其拖入靈境,他借不到滿城的勢,我們斬他如斬狗!”
“你想一出是一出!你在等,周玄也在等,知道他在等什么嗎?”
觀星牌里傳出了怒斥,說道:“你和你的師兄弟,放出所有的感知力,合力用遁甲門的手法,算一副卦,看看這謝家岙里,到底藏了什么東西!
算出來了,再來與我講話,廢物,看你們做事,真是踏娘的一種痛苦。”
觀星牌又再次跳躍,朝著葫蘆道士的臉上,再次扇了一耳光。
“啪!”
葫蘆道士面紅耳熱,很氣,卻不敢發作,而是將其余的師兄弟叫來密談。
“地子并未坐鎮京城府,他在督戰。”
“師兄,那地子可是真的?”
“分不清真假。”
葫蘆道士牙咬得崩響,硬生生的擠出了一句話,說道:“但他讓我們放出感知力,瞧瞧這方謝家岙的天地里,到底藏著什么東西,總不至于有錯的。”
“那我們便感知一番瞧瞧,若是真能瞧出些名堂來,便說明,這地子,的確是真的。”
六個師兄弟,感知力同時放出,六枚龜甲不斷的跳動了起來。
銅錢在龜甲之中的搖響之聲,大作了起來。
登時,在馬車的車廂地板上,便浮現出一道“圖陣”。
此圖,名為“赤水玄龜圖”。
傳聞,遁甲派的祖師,便是從荊川一帶的赤水大江中誕生,背甲天生頂著一道陣圖。
這陣圖,能算天命、知未來、避死延生。
不過,如今的遁甲門,走的是陣法伐殺的路子,對于陣法演卦,已經不那么擅長了。
這副陣圖,他們發揮不出真正的威力來。
隨著圖中符文的流動,
葫蘆道士只瞧見,謝家岙里,那黑壓壓聽書的觀眾,都消失了,
山脈清朗,月明星稀,他們六人,同時看見在南山的山巔上,站著兩個人。
一個人穿著一件殘破的袍子,
另外一個,右手捏著一柄撥浪牛皮鼓,左手拽住一圈圈卷起的蛇皮鞭。
這兩人,同時目視著謝家岙的馬車隊列。
那葫蘆道士往山上一瞧,當即和那兩人打了個照面似的,大眼盯著小眼。
光是這一瞪,他心里便咯噔了一下。
“竟然是他們?”
葫蘆道士和他的六個師弟,大多是九炷香之上的人物,都達到了飛升天穹,斬殺舊神的地步。
他們沒有合伙斬掉「九宮」,不是他們斬不掉,而是他們志不在此。
都到了這等境界,怎能不認識天穹級的異鬼「天殘僧」,又怎會不認識大名鼎鼎的「長生教主」?
“這狗日的周玄,原來真的是在等援兵?”
“若不是地子以神通提醒,我們六個師兄弟,都被蒙在鼓里了。”
葫蘆道士一時間,竟都認為自己成了蒙鼓人。
六師兄弟里的“主和派”,更是哀嘆連連——完嘹完嘹,明江府又來了兩個天穹神明級,咱們還打個屁?
長生教主、天殘僧,在天穹神明級里,不以戰力強大而聞名,但是,反過來講——他們也不因戰力弱小而聞名,
可不像「九宮」、「遁甲」、「天眼道人」那三個天穹倒車尾一般,屬于尚且能打的。
在天穹之上,尚且能打,這便說明——他們在人間,非常能打。
“葫蘆師兄,不止是天穹神明級…還有幫手,那周玄還有幫手。”
六師兄弟的演卦,這一次,竟然還推演到了附近的「靈境」。
在靈境之中,他們瞧見了一座「佛寺」,一座來自佛國的「佛寺」。
他時,他們還看見周玄,也站在靈境之中,和那「佛寺」遙遙的比著剪刀手,顯得很是交好的樣子。
“這周玄,竟然和佛國有染?”
葫蘆道士這才知道——原來這個周玄,也不是那個正派的人,表面上光明正大,暗地里也是藏污納垢之徒,與佛國人走得這般接近。
不過,這周玄下作歸下作,但他得到了佛國人的支持,實力很是雄厚。
“怪不得那周玄,氣度那么淡定,輕飄飄的便接下了我們六位太上的挑戰,原來,他竟有這么多的后手。”
葫蘆道士開始計算了起來——兩尊天穹神明級、一座佛國寺廟,再加上喜山王、李長遜、云子良,以及明江府的桃花祖樹、古樹金鐘,
這陣容,不可謂不輝煌,
“師兄,如今,怎么辦?”
太上之中,已經有人在讓葫蘆道士拿主意了。
“現在,咱們已經不是回不回京城府的問題了,而是回不回得去的問題。”
師弟你一言我一語,顯然已經被嚇破了膽子。
葫蘆道士終于回想起來了,回想起了玄龜師祖顯靈,讓他不要去招惹周玄,
他也回想起來屠夫臨走前說的那番話:“今夜的明江府,就是一個巨大的血肉碾盤,誰敢過去,就要被碾得骨頭渣子都剩不下。”
這一切,都應驗了。
“怎么辦?怎么辦?”
葫蘆道士的腦海里,流轉了數十個念頭之后,他終于誠惶誠恐的,朝著地上的觀星牌,跪拜了下去,說道:“地子,請為我等師兄弟,指引迷津。”
觀星牌卻不再閃光,如同一塊土石般寂靜。
“地子不理我們了?”
葫蘆道士那叫一個恐慌,又更加誠懇的說道:“地子,我等六人,犯了輕慢之罪,但平日里,我們對欽天監,沒功勞也有苦勞,還望地子網開一面,將我等救出這明江泥潭。”
他說完,便緩緩的潛下了額頭,在地上磕了個響。
“咚!”
他在求地子,
但觀星牌,還是不帶動的,依舊沒有答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