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星牌在此,老祖宗要置「地子」之命于不顧?”
趙幽庭挺足了氣勢,說道。
“觀星牌?”
葫蘆道人的右手,虛空一抓,那塊如寶石一般的觀星牌,趙幽庭便拿不住了。
牌子極其輕松的飛到了葫蘆道士的手里。
他攤開了手掌,瞧著那塊牌子,語氣悠長的說道:“幽庭啊,這世上的事,哪有那么多正邪、對錯之分?”
“你以為「地子」,算不出趙青霄是如何死去的嗎?”
“他為何不管?因為對于他而言,遁甲山與誰同流合污,并不是大事。”
葫蘆道士又說道:“趙青霄,與祆火教同流,對我和遁甲山來說,也不是大事,
大事只有一樁,挽救遁甲山的道統與傳承。”
“所以,今日的抓捕行動,取消不了。”
葫蘆道士說完,連續彈打了兩個響指。
“嘭!”
“嘭!”
趙幽庭的兩個膝蓋,當即爆開,血霧彌散了開來,頓時,他便軟癱癱的跪在了地上。
“葫蘆祖宗,我是「地子」派出來的欽差,你若殺我,便是得罪了欽天監。”
“欽天監的星官那么多,活一個、死一個,有什么了不起的?”
“趙幽庭,你當我真是老糊涂了?信你們的鬼話,認為是地子派我前來助你們,抓捕周玄嗎?
你…還有你…還有你…”
葫蘆道士先后指住了趙龍虎、趙幽庭、趙羅生,說道:“你們,都是地子強派到明江府里來的炮灰,
你們,在這塊牌子下發的時候,早就是死人一個了,
「地子」,不過是要拿你們的命,再試一試那周玄的成色罷了。”
他將觀星牌扔在了地上,一腳踩了上去,說道,
“好在,這周玄,成色,確實很出色!遁甲門人,當了「地子」那么多年的看門狗,兢兢業業上千年了,
這一次,抓到了周玄,遁甲山,不但有救,而且,還能飛黃騰達,往日甚至能擺脫地子的束縛。”
他享受一般的,吸吮著周遭的空氣,說道:“多么強大的感知力啊,六位太上合力,也只是螳臂擋車而已,
多么杰出的氣運啊,這周玄,真是老天爺賜給遁甲山的禮物。”
“我勸祖宗還是回頭是岸的好。”
趙幽庭說道:“周玄習得溪谷真經,能借滿城的勢,而你們的所作所為,都只能激蕩得明江府內,群情憤起,勢氣高昂,
以一門之力,去戰一個州府,沒有勝算。”
“這你就錯啦…我自然有辦法,不讓那周玄借勢。”
葫蘆道士的手垂落了下來,指尖挑動之下,一張符紙,兀然飛出,化做了一根道釘,抵在了趙幽庭的額頭上。
“至于你嘛,多嘴多舌,亂我門下眾人軍心,死不足惜。”
趙幽庭這一刻,不再恐懼,他慫了很多年,但今日,他不打算繼續慫下去了,
他冷笑著說道:“葫蘆道士,我的父母、兄長都被祆火教的火塘煉成了人丹,
祆火教與我,有天大的仇恨,我入遁甲門,無非是想報這一個大仇,
多年以來,我兢兢業業修行,雖然刻苦用功,但是,時間長了,我的那些苦功,只能證明我是一個普通人,沒有傲人的天賦,在八炷香之后,我便再無寸進,報仇,此生無望。”
“賺道行的本事不夠,我那些仇恨只能埋藏在心里,這也就罷了,可我萬萬沒想到,我的師門,日日朗誦浩然正氣歌的師門,竟與祆火教有勾結,笑話、好大的笑話。”
趙幽庭在瞧見了“趙青霄與祆火教、遮星勾結”的那一刻,他的信仰崩塌了。
這種信念一旦破碎,趙幽庭便只覺得,自己活著都成了一種幽默,師門竟然選擇和仇人站在了一起,他那這些年的用功、努力的意義何在?
而他又無力反抗,他當即便覺得——了無生趣。
“不過,我好歹是遁甲弟子,我拜過香的,我勸你一句,回頭是岸,
回了頭,遁甲山哪怕道統真的斷去,也還能再茍延殘喘一段日子,若是不回頭,今日,屠夫便會斬斷遁甲山的山門。”
“我的傳書紙鶴,中途已經被人擊落,屠夫,已至京城府。”
趙幽庭再一次警醒著葫蘆道士。
“哼哼,本來想直接釘死你,但聽你這么一說,我倒想把你留下來,看看我們遁甲山的山門,那屠夫有沒有膽子來斬。”
說到此處,那枚懸著的道釘,便落了下來,扎進了趙幽庭的心口之下一寸處,將他釘在了馬車的側面轎廂上。
“睜大你的眼睛看清楚,看看你祖宗是怎么將周玄抓捕,看看那屠夫,在當年無問山十八個刀客,被我砍下了腦袋當酒壺用后,他還有沒有那個膽子,去斬我的山門。”
葫蘆道士做完了這些后,才身形消失,下一刻,他出現在了謝家岙的上空,朝著周玄發出了挑戰。
“明江府的大先生,按照輩份,你點了我們遁甲香,也算是我們遁甲的門人。”
“我周玄,可不敢高攀啊。”
周玄陰陽怪氣的聲音,從龜山道觀里傳了出來。
“你先殺趙青霄,后殺趙金甲,與我們遁甲門人,有血海深仇,我們也不玩那些虛的、花的,直接香火上見真章!
今日,我以江湖爭斗的規矩,發下挑戰,等你講書完成之后,遁甲六位太上,戰你大先生,以及整個明江府!”
“你大先生能喚來多少幫手,都無妨,我們,便是這些人,如何?”
“那倒甚好,我還怕我講完這場書,你們便逃之夭夭了,既然你們定下了挑戰,我還省得再去找你們,不過,既然是挑戰,若是沒有些彩頭,打起來也沒什么意思!”
“若是我等戰死,尸體,歸你。”葫蘆道士又許下了與趙金甲一般的承諾。
“好得很。”
周玄冷笑道:“明江府一旦重建完成,便是我們血戰之時,我周玄,以明江府之名,將你們這些侵犯過明江的正統豪門,一并斬去。”
“爽快,那我等遁甲門人,便在一旁恭候。”
葫蘆道士講完了,身形便出現在了馬車商隊的車旁。
趙龍虎帶著哭腔的說道:“祖師,你為何不現在就殺了周玄,六位太上齊出…”
“你這孽孫,有勇無謀,腦子差了趙幽庭幾籌!周玄身懷溪谷真經,能借這滿城的勢,
而剛才,那些老百姓,受了趙青霄影像的刺激,愿力更充足,周玄借到這種勢,我們未必有勝算。”
“那等周玄的書講完了…明江府愿力更盛,他的溪谷真經,豈不是更加厲害?”
“等他書講完,天書就會指引明江府完成最后的重建,而在重建之時,會出現「靈境」。”
“靈境?”
趙龍虎對于「靈境」這個詞,顯然是相當的陌生。
葫蘆道士長話短說道:“是井國最神秘的空間之一,你對靈境很陌生,但那位明江府的大先生,可不陌生,在他上次重建明江府的時候,那「靈境」已經出現過一次了。”
在上次重建明江府之時,周玄便進入了一個空無一人的空間。
而夢境天神,便是在這個空間里,搶奪著周玄的人間愿力,再然后,便是畫家、云子良他們,進入了這個空間,與夢境空間的分身,大打了一場。
“當時,明江府里,有天神級的分身,搶奪人間愿力,我在「乘風賞月」的洞窟里,看得那是一清二楚。”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葫蘆道士敢下定決心,來一趟明江府,抓捕周玄,靠的就是掌握的消息足夠多。
“重建明江府,要消耗掉大量的人間愿力,而人間愿力快速聚起,再快速消失,便會形成新的「靈境」。”
“這個靈境,只有八炷香以上的人,才能進得去,所有的老百姓都進不去,
老百姓進不去,他周玄要借滿城的勢,去哪里借?”
葫蘆道士一番講述下來,那趙龍虎算是明白了,說道:“等于說,在明江府開始重建之后,才是咱們動手的大好良機?”
“那是自然,所以,我們要等。”葫蘆道士說道。
“其實,我在等。”
龜山道觀內,說書聲不斷,但是講書的人,卻并非是周玄本玄,而是不遠處的一個紙人在講書。
這個紙人,長相與周玄一模一樣,無論是樣貌還是身材,都毫無二致。
這便是周玄提前安排龜山道人做的“裝臟紙人”。
紙人一共有七個,個個都與周玄一般模樣。
因此,外頭的人聽著周玄在講書,但真正的周玄,卻在龜山道觀里,和工程師,密謀著一些事情。
龜山道人,自然也在旁聽。
“大先生,你說你在等,你到底要等什么?”
龜山道人問完,又說:“難道是…你在等巫神過來?”
他知道周玄與巫神天尊之間,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周玄卻搖了搖頭,說道:“等一張天羅地網,把今天過來的人,都給攏在網里。”
“你要把別人網住?咱們現在想的,不是怎么保命嗎?”
龜山道人以為剛才周玄的應戰,只是一種演技,目的就是為了拖延時間,等候巫神過來幫忙,
沒想到,周玄竟然玩真的?
“保命?我背后的人都還沒站出來,就想著保命,為時過早了。”
周玄的背后,站著的,不僅是巫神,還有那兩尊天穹的神明級——天殘僧、長生教主。
“這天羅地網,怎么布置?”
“自然是彩戲了。”
周玄看向了工程師,說道:“工老師,彩戲我還有三層手段沒有領悟,這后面的三層手段,你曾經說過,是一場能夠欺騙眾生的法門?”
“沒錯。”
工程師說道:“彩戲師的最后三層手段,分別叫「畫地為臺」、「人間百戲」、「戲中神明」。”
“若說掌握了前五層手段的彩戲師,是一個極其高明的騙子,甚至能夠騙過神明,但那始終只是對某一個人的騙術而已,
但掌握了后面幾層手段的彩戲師來說,那才是真正的人間戲神,能夠排出一場亙古大戲,入戲者,數萬人、數十萬人之多,
規模浩蕩,眾生共同演繹一出好戲,這才叫彩戲呢。”
工程師說到了這里后,對周玄又說道:“玄老板,你的「與天同契」這炷香火,已經燒得差不多了,你再使出,必然燒完這炷香,
后面三層手段,需要靠「與天同契」,才能夠發動、習得。”
要說工程師今天很有些興奮,
原因無它,
而是這里的人,太多了!
明江府絕大多數的百姓,已經匯聚到了謝家岙,甚至數不清具體有多少人,
如此大量的人口,若是都入了周玄的彩戲,那彩戲的香火便會蹭蹭的長上去。
這場大彩戲若是能夠策劃成功——只怕周玄可以連續燒掉香火,一日之內,將最后三層彩戲香,全數掌握,也不在話下。
曾經的她,在從血肉神朝降臨到了井國之后,無意中締造了“彩戲師”這個極其強大的堂口。
但是,她從來沒見過彩戲師的九炷香火「戲中神明」是什么樣子,
今日,
或許她就能見到了。
“這一想,我還有些小激動呢。”
“先別想這么多,趕緊教我掌握后面三層手段,織一面天羅地網,才是要緊的事情。”
周玄催促著工程師。
工程師連連說道:“玄老板,你先展開與天同契——不過,你既要聽我的教導,那便不能完全去到「靈境」之中,要一半的心神,在人間,一半的心神,在「靈境」。”
與天同契,一旦施術完成,周玄便會徹底的進入「靈境」。
這個空間,似乎無處不在,周玄一旦進去了,就徹底和人間斷了聯系,甚至他與祖樹的鏈接,都會失效。
“我努力控制控制。”
周玄當即盤腿,閉目凝神,將自身的精神力給放了出來。
頓時,他的周圍的物事,開始產生了變化,
那龜山道觀內的景致,顏色開始慢慢的黯淡,而一個新的世界,在他的眼前,不斷的清晰了起來。
這個新的世界,是一片黃沙,
無邊無際的黃沙之上,四處都是枯骨,被那凜冽的狂風一吹,黃色的沙地之中,便顯出了一個又一個的沙坑。
坑中,便橫著灰白的骨,
在不遠處,周玄瞧見了一座宏偉卻陰氣森森的佛寺——寺廟的墻上,汩汩的流著紫色的血液。
而佛寺散發出來的氣質,卻與井國的佛土氣息并不一樣,失了某種柔和,整體有些過于蠻霸。
“佛國的人,果然來了,就藏在「靈境」之中。”
周玄努力的克制著自己的精神力的釋放,確保自己不會完完全全的沉入到「靈境」里。
在他妙到毫巔的控制之下,
現實中的龜山道觀,與那「靈境」,就那么同時的顯現、迭加在了一起。
而此時,周玄秘境中的香火,在不斷的燃燒著,幾乎不費吹灰之力,便燒至了下一寸。
隨著“蹭蹭”的點火聲,
工程師告訴周玄:“玄老板,你可以學習下一層手段了——畫地為臺。”
“彩戲要欺騙眾生,便要搭建一個舞臺,而這個舞臺,不可以搭建在人間現實之中。”
她說道:“人間現實里的力量,太過于沉厚,會將那些輕飄曼舞的思想,都沉沉的墜在地上,不適合彩戲舞臺的搭建。”
“那要在哪里搭臺?”
“靈境。”
工程師說道:“這便是「與天同契」的手段,在「畫地為臺」之前的原因,沒有與天同契,幫彩戲師進入靈境,那畫地為臺的手段,便是空中樓閣。”
“這一層手段,有什么作用?”
周玄問道。
工程師應答道:“當你選定了舞臺、觀眾、演員之后,所有的觀眾、演員,都不得離開這個大舞臺。”
“你靠你的精神,在靈境之中,構建的舞臺,便是這些人的牢籠,他們,進不得進,退不得退。”
“如今寺廟里的佛國人,也退不走嗎?”
周玄又問。
“只要你能騙到他們,他們便會被你拉進來當演員,或者觀眾,戲不散場,他們走不脫的。”
工處師干脆利落的說道。
“好,今天,那些要來對付我的、搶丹的、搶人間愿力的人,一個都逃不脫。”
“玄老板,畫地為臺,要先畫地,再挑人,你要搭一個什么樣的舞臺,你自己來構想。”
“我要構建一片修羅斗場。”
周玄如此說道。
既然那葫蘆道人,已經發下了江湖的挑戰,要將雙方的恩怨,依照江湖的原始法則來決出勝負,
那修羅斗場,便再適合不過了。
“那請玄老板開始冥想構建。”工程師很是贊同周玄的想法。
一場人間彩戲,一間修羅斗場,血腥中的浪漫,她想想都覺得帶感。
周玄當即便冥想了起來,
那是一個巨大的斗場,到處都是血的痕跡,圍墻之上,則布滿了許許多多兇獸的浮雕。
每一尊兇獸,俯瞰著斗場中央,每一個站在斗場上的人,若是心智不堅,光是被那些兇獸瞧上一眼,便會膽寒,手腳不自主的癱軟。
有兇獸的蠻橫之氣,自然也要有圣潔的氣息,周玄在斗場的天空上,布下了一只如山般高聳的眼睛。
眼睛的目光,是周玄按照“血神意志”的眼睛來描繪的。
在四天尊之夢里,他沒有目睹「無上意志」的真容,但是,他目睹到了「血神意志」的面孔。
同樣身為「意志」,血神的目光,足以震攝住井國天神級之下的人物。
修羅斗場,已經構建完成。
“剩下的,便是請君入甕了。”
工程師說道:“玄老板,接下來,便是由你來挑選「演員」、「觀眾」。”
“何為演員?什么又是觀眾?”
周玄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