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秘密,那個新人能知道?”
周玄很是有些意外。
也就這幾天時間,幾乎在一夜之間,黃原府便莫名奇妙的出現在了荊川府的邊上。
這兩個原本相隔數千里的府城,忽然合并,便這般做了鄰居。
這件事情,周玄也曾關注過,他覺得兩府的合并,有井國意志的參與,不然辦不成這么大的事兒。
這般宏偉力量的角逐,竟然能被一個還未加入血井會的新人知曉,有點匪夷所思了。
“我也覺得不甚靠譜,不過那個新人,反反復復的說著一句話——生死崖窟,若是不信,可以去一趟生死崖窟。”
“生死崖窟在哪里?”
“不清楚,需要你去當面問問。”
“也好。”
周玄又問道:“最近一段時間,咱們血井會里,沒有會員發瘋癥吧?”
血井會,被周玄推到臺前的人,總共有兩個,第一個便是李乘風,第二個便是司玉兒。
李乘風太忙了,他是明江府的巡日游神,最近明江府波折挺多,而在重建了三分之一的府城后,百廢待興,甭管是府衙還是游神司,各個都忙得腳打后腦勺,
因此,管理血井會的日常事務,便落在了司玉兒的肩上,周玄,則樂呵呵的當個甩手掌柜。
“沒有,這段時間,別看是多事之秋,但是,對于大伙來說,已經是人生中過得最滋潤的一段時光了。”
司玉兒由衷的說道。
血井會里的人,都是血井通靈人,各個都是井國中最為珍貴的獵物,日子過得,比狐族還不如。
狐族至少是一個龐大的族群,家族之中,也有喜山王這般大佬。
血井通靈人有什么?除了瘋病,大概是一無所有了。
因此,這些通靈人們,每日每夜都要掩藏自己的身份,生怕露出了馬腳,被人捉走、綁走,每一個夜里,哪怕睡得再沉,也要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稍微有點風吹草動,他們就要想著跑路了。
“現在大伙不用像以前那般躲躲藏藏,撒歡似的游玩,把以前沒活夠的精彩,都給重活了一遍。”
“挺好,挺好。”
周玄又問司玉兒:“你說的那個新人,現在在哪里?”
“噢,我、芝麻醬、芨芨草幾個人,用感知力,組成了了一張大網,幾乎在全天候的搜捕著其余血井通靈人的信號,那個新人,感知到了我們的信號,就向我們發出了‘入會申請’。”
“你們的感知力這么強了?”
“都是那些雪山狐族的掌參效果好,會里大多數人服食了掌參之后,香火多有突破。”
司玉兒也是驕傲的拍了拍胸脯,說道:“比如說我,我已經晉升入六炷香了。”
“不錯,不錯。”
周玄很是欣慰,有一種自家養的小豬可以拱白菜的“老父親心態”,說道:“那我去你們的感知力大網內瞧上一瞧。”
說到此處,周玄便閉上了眼睛,將自身的感知力催發到了極限。
他周圍的物事都開始變得縹緲起來,
同時,他也感知到,明江府的天空中,有一張漂蕩著的絲綢布般的東西。
當他的感知力,與那“絲綢”一撞,他便進入了某個會堂。
會堂里,有些人在聊天。
聊天人的聲音,周玄很是熟悉,正是芝麻醬。
芝麻醬的馬甲,在周玄這兒,早就掉了,她不是別人,正是明江府第一夜總會“百樂門”的老板。
此時,芝麻醬正在抱怨,說道:“這老天爺真是不公啊,為什么重建把大都會給修好了,不先修好我的夜總會呢?”
“這幾天,好些老百姓心情大好,特別舍得去夜總會里消費,我為什么沒趕上這般好的生意,得損失多少錢啊?”
要說資本家與平頭小老百姓,沒什么共同語言,
其余的會員,沒有太搭理“芝麻醬”,都在聊著最近電臺里面播的節目。
有的人則在哀嘆:“唉,明江電影院算是重建了,但是——這影院也沒開張,好想去看部電影啊,以前咱們躲躲藏藏,沒機會看,現在不躲了,還是沒機會看。”
“你著個毛線的急,你們有沒有聽說,今天,明江府的大先生周玄,要用一場書,徹底重建明江府,只要重建完成了,咱們又重新是那聲色犬馬的夜明江了。”
“喂,聽說周玄就是咱們血井會的人?”
有人已經開始打聽周玄的來路了,顯然,這是不太參會的人。
芝麻醬很是驕傲的介紹道:“周玄這位大先生,可是明江府里頂著天的人物,不過,他在我們血井會里,也只是大祭司手下的大神官而已。”
沒錯,周玄也掉馬了、但是只掉了一半馬,他曾經救過芝麻醬,因此芝麻醬便猜測,周玄,就是血井會大祭司座下的大神官。
她萬萬想不到,這所謂的大神官,與那血井大祭司,壓根就是同一個人。
見大家聊得嗨,周玄也才知曉,合著這新布下的“感知力網絡”,便是明江府的虛擬交友平臺,大家閑來無事,來這里聊聊天,給生活增添點樂子。
“周玄都是那般絕頂的人物了,那咱們血井會的大祭司,得強大到什么程度?”
一個很陌生的聲音響起。
他才問完話,只聽芝麻醬笑盈盈的說道:“大牛,沒有人知道大祭司強大到什么程度,但你只要知道,他的背后是天尊!血井天尊!
天尊無所不能,大祭司也無所不能。”
眾人聽到了這里,幾乎是同一時間,無比虔誠的說道:“贊美天尊,贊美大祭司。”
周玄聽得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他當即便咳嗽了一聲后,道道:“諸位最近可還安好。”
這番明顯帶著“親和”的話語,卻讓網絡里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像嘈雜的教室里忽然走進來班主任一般。
過了一會兒,芝麻醬連忙回話:“大祭司,您來了?”
“過來瞧瞧你們,順帶來見見血井會的新人。”
周玄繼續保持溫和,眾人方才緩和了些,朝著“新人”開著玩笑,說道:“阿牛,你也是運氣好,才來就見著大祭司了。”
“還愣著干什么?有什么話,大大方方的對大祭司講啊。”
阿牛是黃原府山中的獵戶,是個老實人。
不同于其余見過世面的通靈人那般心思敏銳,他甚至連“用假名”這種基礎的套路,也不曾想到。
“大祭司,我叫趙阿牛,是山中的獵戶,來自黃原府,最近,我的瘋癥越來越厲害了,想來求您救命。”
趙阿牛?
周玄只聽了一耳朵,便大概猜測這個名字,就是真名。
“這世上還有這么單純的通靈人?”
周玄心里暗道一聲后,又說道:“趙阿牛,救您性命,那實在是容易,不過,我聽司玉兒講,你知道黃原府和荊川府合并的秘密?”
“是!與「生死崖窟」有關。”
“你細細與我道來。”
周玄的感知力,當即要凝成一個罩子,好將那趙阿牛給扣住,提供一個隱密的、安全的私人空間,使得阿牛的聲音,只能被他一人聽見,
這對于感知力又拔升了一個境界的周玄來講,并不難做到。
不過,他的感知力,尚且還沒有運作,這場集會里的人,在芝麻醬的帶領下,一個接著一個的切斷了鏈接,紛紛主動下線…懂事得讓周玄都覺得意外。
“好家伙,這些會員,還是挺會來事的嘛。”
周玄笑了笑,整個感知力的網絡之中,就剩下他和趙阿牛了。
“講吧,其余人都走了,不用擔心隔墻有耳。”
周玄勸說道。
“誒,”趙阿牛連忙說道:“生死崖窟,是我小時候誤打誤入的一個地方,里面有十二座石碑,那些石碑,斑駁不堪,上面寫下了讖語。”
“那些讖語,時時刻刻都在變化,不過,里面的讖語,我大多都不認識,它們是用「巴文」寫的。”
“巴文?巴人的文字?”
要說也巧了,巴人的兩大頭領——萬歸一、萬藏山,雖然都不是周玄所殺,但都因為他而死。
“是。”
趙阿牛老實的說道:“我家的祖籍,就是黃原府的東巴郡,我也是巴人,不過,我家早早的遷出祖地,已經過了好幾代了,對于巴人的文字,確實認不得太多,
而那些讖語,晦澀難懂,我更不是認不出里面的內容了。”
接著趙阿牛又說:“我六歲趕山的時候,掉進了生死崖窟里面,只認得出那崖窟的洞府上,刻下了‘生死’二字,其余的,就都不知曉了。”
“后來呢?”周玄問。
“后來…后來我總感覺崖窟之內,有什么聲音在召喚著我,我就還去過三四回,但有一次,被我爺爺發現了,他罵我,說那崖窟是’天老爺’的住所,讓我沒事不要亂去。”
趙阿牛老老實實的說道。
周玄聽了,問道:“天老爺是什么?”
“這是我們巴人對神明的稱呼。”
周玄又問:“那生死崖窟,和黃原府、荊川府的合并,又有什么關系?”
“黃原府、荊川府合并之后的第二天,我又去了一趟生死崖窟…”
“你在撒謊,你這么多年沒去過崖窟,為何這次忽然會去?”周玄質問道。
“大祭司,阿牛不敢撒謊,我確實去了,是因為有外地人,在前些天進了山,我當時打獵,正藏在一顆樹上,等候著獵物進陷阱。
當時,我就聽見他們那些外鄉人在議論,說要去找生死崖窟。”
“他們沒發現你?”周玄問。
“大先生,我是血井通靈人,耳朵、眼睛極醒目,我能聽見他們的聲音,他們未必能聽到我的。”
趙阿牛又說:“當時我聽那幾個人在找崖窟,我便想著…我能不能替他們帶路,去一趟生死崖窟,賺些銀兩,
在我打了這個主意后,我便去了崖窟,先確保我能不能找到路,
等我去了崖窟后,我便瞧見那十二枚石碑上的讖語,變得如血般通紅,
數百個巴文,我就認識四個字。”
“哪四個?”周玄問。
“黃原、荊川。”趙阿牛說。
周玄想了想,又問道:“巴人發源黃原府的東巴郡,你這個遷出了祖地的巴人,不熟悉巴文,卻認識巴文中的‘黃原’二字,倒是合理,
只是,你怎么會認得‘荊川’二字呢?”
“大祭司,我母親,就是荊川鬧洪災時,逃難來的黃原,她是荊川府人,我爺爺打小教過我‘荊川’二字,該如何用巴文書寫。”
周玄聽到此處,見那趙阿牛雖然口拙,但是應答很是流暢,沒有半點心虛的樣子,偏向相信這些事情是真的。
他又問道:“所以,你看那讖語上,寫了黃原、荊川四字,便懷疑,那石碑讖語,事關著黃原、荊川合并的秘密?”
“正是。”
趙阿牛想了想,又說道:“大祭司,有一事,我實不相瞞,我也是進了血井會,才知道周玄是您的大神官,
周玄斬了巴人兩大頭領的事情,我也有所耳聞,但是…請你務必放心,我雖然身為巴人遺民,卻不會因為這件事情,去遷怒大先生的。”
周玄聽得差點樂了,這阿牛,還怪誠懇的。
接著,他又聽見趙阿牛說道:“而且,我還應該感謝那大先生,若不是他斬了黃原的魚和尚,分了魚肉給我們吃,我母親的病,好不了。”
“你吃過黃原府的魚和尚?”
“是,是,我還是頭一個去取肉的。”
趙阿牛這么一說,周玄倒是有印象了。
他趕到斬魚臺之時,并沒有見到是誰第一個搶的魚肉,但是聽周圍的人議論,說那人是一個年輕獵戶,身手很好。
“細節對上了不少。”
周玄又問道:“那你母親的病,好了嗎?”
“當時就好了,能下地走路,正因為大先生賞的魚,我母親病好了,我也用不著為了母親的治病錢,去給那些外鄉人帶路賺錢,去生死崖窟了。”
周玄點了點頭,感概這趙阿牛真是命大——若他講的是事情都是真的,那些去尋生死崖窟的人,能是什么好人?估計各個都是堂口弟子,香火還不低。
一個血井通靈人,敢跟這些人在荒郊野外打交道,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知曉了,若是過兩天,我派出大神官、人間行走,讓你帶他們進入生死崖窟,你可愿意?”
“我當然愿意,只要您能治好我的瘋癥。”
“瘋癥需要佛氣來治,佛氣,我的手上有很多,你在此等候,過會兒,司玉兒會聯系你,你給他具體位置,她會親自送掌參給你。”
周玄說完,便在趙阿牛千恩萬謝中,切斷了與這個血井網絡的鏈接。
再然后,便是司玉兒進入,給趙阿牛登記信息之類的事宜。
“玄大哥,那趙阿牛,住在黃原府的牧笛山。”
“嗯。”
周玄對司玉兒說道:“你去游神司,領一株掌參,給那趙阿牛送去。”
“好。”
“你別單獨去。找棺娘陪你去。”周玄又說道:“順帶,你對棺娘講一聲,黃原府分魚和尚血肉時,那第一個出來取肉的獵戶,讓她好好幫我查查…看看他的底子干凈不干凈,這個獵戶,極有可能是趙阿牛。”
“好嘞。”
司玉兒領了命,便先行離開了。
他才走,云子良問道:“玄子,那人,還真知道黃原府、荊川府的合并之謎?”
“不一定知道,對了,老云,你可知黃原府,有一座「生死崖窟」?”
“不知道。”
云子良又說:“不過,這天下奇奇怪怪的地方多了去了,我有些不知道的,也實屬正常,黃原府,本也是個邪門的地方。”
“那我過幾天再去瞧瞧,眼目前的事,還是以重建明江府為重。”
周玄說完了,就往門外走。
“這時候還早呢,你現在就要登臺?”
“臺子都沒搭好呢,我上哪里登臺?”周玄說道。
“那你做啥去?”
“晚上怕是事大,我去一趟慧豐醫學院,求一張護身符。”
周玄說著,便去了醫學院內的小龜山,找龜山道士去了。
這道士,別的本事先不提,那一手裝臟的本事,是端的神妙。
京城府,城門如往常一般大開,
來往的行商、走卒、進城賣貨的農夫、獵戶、前來玩耍的游客,絡繹不絕,
一個三四歲的娃娃,留著一根小辮子,像是和家人走散了,但她也不怯場,大搖大擺的進了城。
進城后,這娃娃更是腳步堅定,腳下生風一般,朝著東南的方向走在。
在偌大的京城府中,遁甲山,便在府城的東南方向。
在京城府內,類似這樣的小孩,還不止一個,總共有十八個之多。
這十八個娃娃,從六座城門里,分批進入,然后在遁甲山的山腳下的一間破廟里集合。
遁甲山,以前也有過一些小廟小觀。
這些小廟觀,主要是蹭遁甲山的香火名聲,一些外地來的香客,會被這些小觀里的道士、和尚拉過去捐香火錢。
這種事嘛,遁甲山的道士,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畢竟他們中,有一些人,受了山下小廟觀上貢的好處。
不過,后來遁甲山開始整風,山腳下的小廟觀,見一家趕一家,久而久之,這些寄生的小廟小觀,也就荒廢了。
在其中一家荒廟里,那十八個小娃娃,在一陣山風吹過之后,便血肉模糊的,成了一砣砣蠕動的血肉。
血肉最終匯集到了一起,凝成了一個油膩膩的屠夫。
等到屠夫的身形聚合后,他推開了荒廟的門,冷笑著說道:“我的香火,分散到了十八個人的身上,每一個人都不會引動古樹金鐘。”
這便是他躲過京城府“古樹金鐘”的辦法。
他有這一道法門在,在井國九府內,是真正做到了自由自在,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撲、撲、撲”
天上傳來一陣撲翅的聲音,
屠夫抬頭一看,是一只飛翔的紙鶴。
他仰了個彈指,那紙鶴應聲跌落,他將紙鶴撿了起來,拆開了鶴,
紙鶴其實是一封家信,落款,便是“趙幽庭”。
信中內容也簡單,只有短短兩三句話——云娘,帶彩兒、環寶快些走,遁甲山今日有殺劫。
屠夫望著信,不禁“噗哧”的笑出了聲,說道:“哎呀,這遁甲山也有能人啊,趙幽庭便瞧出了我的計劃,只是那葫蘆道人,自恃甚高,并不信我敢來斬遁甲山的山門。”
他將信收在了衣襟里,去附近的小河打了一盆水來,順帶撿了一塊青石,在荒廟里“鏗鏘、鏗鏘”的磨著殺豬刀…
“啥,七十來個臟?你要裝這么多的臟?”
龜山道人,問周玄。
他算是發現了,這大先生久久不來找他還罷,一找他,便是那些難度頗高的任務。
“你就說行不行吧。”
周玄扶著龜山道觀的廟門,說道:“我今兒晚上,小命保不保,就看你的裝臟之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