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羊羽對于周玄要率先給“天地”煉丹這件事情,極其不滿,
他在講話時,腹部一鼓一鼓的,腹腔內,則在不斷的發出一種類似摩擦的聲音來。
“吱呀、吱呀”,
摩擦的聲音,很是尖銳,像將某種甲蟲振翅時的聲音,放大了無數倍。
長生教主,聽得耳膜差點要炸開,當即用手捂住了耳朵。
但是捂著也沒用,
他的秘境里,有一根金色的香火,
只要是九炷香之上的人物,都會有這么一根金色的香。
金是天底下最祥瑞的顏色,最貴的貨幣是金色的、最氣派的觀宇,也要修成金色的,最高層級的香火,也是金色的。
以這根金香為垓心,無數的香火之力,集聚在它的周圍,也為長生教主,提供了無上的神通。
但這些香火——那些由數不盡的“香魂”、“火靈”構織而成的香火之力,在聽到了青羊羽的“振翅之聲”后,開始變得暴躁、瘋狂,
如脫韁的野馬一般,不受控制,一個浪潮又一個浪潮的沖擊著長生教主的秘境。
“轟!”
“轟!”
數個巨浪接二連三的撲打了過來,一直打得長生教主的五臟六腑顛倒…
那根金色的香,也在黃金失色,
“力量,我的力量在消退。”
長生教主的內心在苦嘯著,
這便是天火族人,
一群長得蟲不蟲、人不人的畸形種,他們能控制住這世間浩瀚的香火本源。
“宮主,周玄的事情,也多有誤會,且聽我細細道來。”
長生教主的聲線顫抖,語氣里也隱隱有了求饒之色,
要說青羊羽也是被“丹藥”吃壞了腦子天火族宮主,他的性格更是難以捉摸,
若是凡間之人,再傻再癡,在聽了長生教主的話后,最多也是將脾氣暫時收斂起來少許,
但青羊羽,卻像拐了一百八十度的彎一般,當即雙掌一拍,高興得手舞足蹈的,自顧自的說道,
“哎喲,小長生,你提醒我啦,這天上是什么生活,病村又是什么生活?”
“病村里,四處都是病人,爛肉,毫無禮法可言,我們天穹之上,秩序井然,美景美不盛收,
這般生活,周玄那小娃娃怎么能不喜歡,怎能不巴結?但這一次,他卻不先給我們天穹煉丹,此事,必然有他的苦衷,
我們天火族啊,最通情達理啦,這樣有潛質的娃娃,也該給他兩、三次了結苦衷的機會,你說,是也不是?”
青羊羽扭過了頭,望向了長生教主。
“…”長生教主都想攤個手,來一句——我想說的話,都被你說了,我還能說什么?
同時,他的心里,因為一聲聲的“病村”,不禁想入非非了起來。
“病村!又是病村!”
老實講,長生教主來天穹這么多年,也不是頭一回聽到這個名號。
而且他在與天火族人打交道的過程中,也多次聽人形容過人間。
在天火族人的口中,人間就是一座“疾病的熔爐”,爐子里,除了病還是病,爛肉之病、爛骨之病、腸穿肚爛之病…
人間除了病,便是惡地,每一村土地上,都沾著黏稠的爛肉,
關鍵這些景象,還不是空穴來風的以訛傳訛,長生教主很確定——天穹之上的天火族人,是能望見人間的。
在親眼目睹之后,依然能說得出“病村”這種話來,長生教主懷疑,天火族人的眼睛,是不是與人間之人的睛睛,不太一樣。
他長生教主在人間,看到的是綠草如茵,大河壯闊,峰巒迭翠,江山多嬌,
在他看來——天穹之上,才是真正的“病村”。
“小長生,你發什么呆啊?問你話呢,那周玄,有什么苦衷?”
“哦…周玄有一位好友,在前些日子死去了,他想用丹藥,與天地易物,將那好友救活。”
“唉,好好的丹藥,就這么被糟塌啦,那病村里的人,都是苦命人啊,天生的爛肉爛瘡之疾,日日夜夜生不如死,這般活著,有個什么勁,死了比活著好,死了比活著好呀,
這個周玄,倒是蠻講情義的,但可惜,就是腦子不太清楚嘛,也算是個憨娃娃。”
青羊羽的話,時而真誠,時而又帶著高高在上的優越感,捉摸不清他的心底,到底是對所謂的“病村”憐憫,還是幸災樂禍,
好在,長生教主久居天穹,太知道怎么和這幫瘋癲的天火族人打交道了,
他訕笑著說道:“宮主,這死了,可不一定就比活著好。”
“哦?”青羊羽喉頭的四個肉瘤又開始悸動起來,顯然要發飆。
長生教主話鋒一轉,說道:“宮主啊,那人間是個病村不假,但是…多少還能活人…但若死了,去了些什么更加不牢靠的地方,日日水煮火燒,那便連個病村都不如了,
這降生在天穹之外的人啊,哪哪都是地獄,只有咱們這兒,才是真天堂呢。”
這最后的一句話,讓這青羊羽很是受用,當即心情大好,嘿嘿的笑道:“沒錯,沒錯,小長生,你是越來越能洞察這世間的真相了,說得好,說得好,諾,賞你的。”
他從葫蘆里面,又倒出了兩顆丹藥,遞給了長生教主,說道:“那周玄娃娃有苦衷,我能理解,他的第一爐丹,不給天穹煉,也無甚所謂,
但是,你還要嚴苛的關注他,只有等他煉出了完整的丹藥,那雙青紅魚,才能歸他。”
“是,是。”
“咱們接著品丹,接著賞花,今兒這花,開得那是姹紫嫣紅,我們長生宮,好多年也沒這般奇景了。”
長生教主面對青羊羽的熱烈邀請,心里暗暗叫苦,
剛進宮時,他便領了一枚丹,但含在嘴里,并沒有吃掉,如今又領了兩枚,若是再不嚼上一顆——嘴里也藏不住的。
三顆丹藥,體積不小,若是全含著,嘴嘟囔得能掛把油壺,如何瞞得過青羊羽?
想到此處,他不得已,只能硬生生的嚼下了一顆丹。
一顆人丹在他的嘴里爆開,宛如一顆新鮮的牛眼,濺得他的口腔里,滿是汁水,
緊接著,一股腥臊難聞的氣味,便在口中,越發的濃烈,
不過,這番令人作嘔的氣味,在擴大了無數倍,險些讓長生教主將口中的三顆丹藥,一并吐出時,這藥,卻變了性質,
從濃臭的惡心味道,變成了一種濃郁的花香,沁人心脾一般,
長生教主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通體爽快,同時,他看見的事物也變了一幅模樣。
那冷寂、陰森的長生宮,真的開遍了奇花異草,
幽暗的天空里,升起了和煦的陽光,而那青羊羽,也不再是那“喉嚨上長四個肉瘤的丑陋胖子”,
他仙風道骨,寬袍大袖,竟很是清秀,還真對得起“青羊”這個頗有些意境的名字。
而長生教主再看看自己的雙手,竟滿是濃瘡,自己瞧自己,都能把自己給瞧惡心嘍。
一時間,他又像每一次服食了丹藥一般,他也分不清楚,到底是人間之人的眼睛壞了,還是天火族人的眼睛壞掉了,
亦或者,大家的眼睛都壞了,只有在服食了丹藥之后,看見的世界,才是真實的?
現實與虛幻、真相和假相,模棱到了一起,長生教主再也分不出來了。
“何必要分出來呢?不如趁此霞光,好生沐浴,才是個正道理。”
長生教主的腦子越來越轉不動了,
他就瞧見,長生宮中,不知道何時,冒了一泓清泉,在不斷的流淌,成了一個小水潭。
水潭清冽,被陽光映照后,顯得熠熠生輝,琥珀一般,他當即便褪去了身上的衣物,與那青羊羽一起,躍入水潭,享受著清泉的滋潤…
夜依然是夜,
長生宮里依然是死氣沉沉,
只有兩大坨白花花的肉,在一個滿是血漿的爛泥坑里,不斷的滾動著,歡笑著,嘴里咿咿呀呀的,發出癲狂至極的聲音…
次日,周玄便同趙無崖、白鹿先生一起,去尋找一個合適的說書場地。
這一次的說書,講什么內容已經不甚重要了,
關鍵是,這場說書,要完成明江府的重建,以及由翠姐,憑空制造出一個巨大的丹爐,煉出真正的第一顆“天地增壽丹”。
要做這么大的事,就得挑一塊風水寶地——主要地界要寬敞。
在找尋的過程中,趙無崖很是八卦,對周玄說道:“玄哥兒,這次你要煉丹,聽說得死好多狐貍。”
“嗯。”
周玄倒沒有否認,說道:“翠姐要在短時間內,造出那么大的丹爐來,她一個人做不到,需要狐族的鮮血祭祀。”
“那可是人間慘事。”
“誰說不慘呢?”
周玄搖了搖頭,也肯定的說道。
“我可聽說了,喜山王昨天一回去,就召集了雪山狐族,挑選獻祭的狐貍,
不過,他這一次,條件開得豐厚。”
“什么條件?”周玄問道。
“誰主動獻祭,那匹狐貍在胡門的輩份,提高一檔。”
胡門的輩份,是“胡、燈、常、慶”,都說道門的講輩份,但野仙宗祠,才是最講輩份的地方。
若是輩份高了,每年獲得的好處,那便多了許多。
“那狐貍湊齊了嗎?”
周玄問道。
“一個時辰就湊齊了,狐族的人,倒是不怕死,湊出了五百只。”
趙無崖說道。
白鹿方士則一旁說道:“狐門不愧是野仙第一門,家風還是剛烈的。”
“狐族是很剛烈。”周玄又問趙無崖:“不對啊,你小子也沒離開凈儀鋪,你的消息,都是哪里得來的?”
“我吃早飯時候,翠姐跟我講的。”
趙無崖很是光棍的說道。
“嗯,先不聊了,那地方,倒是不錯。”
周玄等人,此時已經到了“謝家岙”,這個岙,地勢是個盆地,
岙中間下凹,四周則是緩緩的坡度。
“這個岙里,就像一個擴音喇叭,我要站在中間講話,岙邊的人,離我兩三百米,也能聽得清清楚楚的。
為了試驗效果,周玄還專門讓趙無崖站得離自己遠了一些。
“站遠點,再站遠點…”
周玄不斷的揮著手,等到趙無崖離自己已經有三四百米開外,人小得如同一粒花生時,他才拉的了架勢,用還算正常的聲音,念著講書的定場詩,
“人生百年多歧路,王侯將相,神仙也由凡人做…”
詩念完了一通后,趙無崖小跑而過來,說道:“聽得清,聽得清。”
“每個字都聽得清?”
“就跟你站我耳邊講話似的。”趙無崖說道。
“那就好。”
周玄說道:“就定這兒了,我待會去通知老畫,讓明江府府衙的人,在這兒搭臺講書。”
場子定下來了,周玄事情便輕省了不少。
三人往東市街走去,一邊走,趙無崖又有些擔心的問道:“玄哥兒,你那枚丹,應該很金貴吧?”
“應該是。”
周玄說道。
他只是煉出了一顆藥塵,都有“手指”過來取丹,取完了丹,還降下了祥瑞,足以說明這顆丹藥的價值。
更別說一整顆完整的“增壽丹”了。
趙無崖又說:“我不瞞你說,我以前迷戀自己煉丹的時候,老是瞎琢磨,我要是那鍋丹爐里,出了無上丹藥,以我的微末道行,怎么守得住那枚丹藥。”
“然后呢?”
“然后我每次擔心都有些多余,我壓根煉不出有用的丹來。”
“庫庫庫。”白鹿方士已經在一旁笑開了。
“臭煉丹的,你笑個屁,小爺煉掉了半個鋼廠,還不容許小爺做做黃梁夢?”
趙無崖擠兌完了白鹿方士后,又對周玄說:“但是玄哥兒,你就不一樣了,你是真能煉出好丹來,你不怕有人搶?”
周玄轉過頭,認真的看了一眼趙無崖,一字一頓的說道:“我不怕。”
“為什么?”
“因為有你。”周玄說道。
“你以為這么說我就會開心?我幾斤幾兩我自己沒逼數?”
趙無崖不吃周玄這一套。
周玄則指了指天上,說道:“開個玩笑還急眼呢?我跟你講,我用不著搬救兵,我這鍋丹,有人給我守著。”
他很明白,自己這鍋丹,極其引人注意,那想來搶丹的人,自然是有,
不過——他這個丹官,可不是求來的,是當著香火道士、天殘僧、長生教主的面,硬要來的。
他這鍋丹要毀了,香火道士還好說,但那天殘僧、長生教主,這兩貨可就吃不了兜著走了。
“他們倆個,得給我當個門神。”
有這兩位天穹神明級在,而且他們背后還站著天火族,什么人敢來搶丹?
“兩大神明級給站崗放睄,大先生,你這煉丹新手的譜,比一般的煉丹弟子,大多了。”
白鹿方士在一旁,無不艷羨的說道。
周玄笑笑,并不多言語,
在他看來,今日來搶丹的人,應該不少,或許…來的,還不光是井國人…
“佛國人這么久沒搞出妖蛾子了,沒準,就在這鍋丹前,等著呢。”
周玄心中說道。
周玄、趙無崖、白鹿方士三人離開后,謝家岙外的土山上,天殘僧,遙遙目送。
一道光門顯現,
長生教主,從門里走了出來,臉色有些蒼白。
“教主,你這是…昨天耍嗨了?”
“被宮主逼著吃了丹,可不就這樣嗎?”
長生教主沒好氣的說。
“周玄煉的丹藥,過于貴重,他今日要講書,來搶丹的人,怕是有點多。”
“來了就斬唄,跟天穹搶東西,也是嫌命長。”
長生教主說道。
天殘僧點點頭,說道:“也是…對了,這好不容易來一趟凡間,教主也該帶著我,去嘗嘗血食了。”
“老殘,你們殘袍,可是佛氣最重的異鬼了,心里該是四大皆空,怎么到了人間,便動了血食的念頭?”
“天上那鳥地方,呆得久了,還談什么佛?口腹之欲同等重要。”
天殘僧說道:“血食,我是一定要吃的。”
“那好說…等辦完了事,我帶你去找喜山王。”
長生教主輕飄飄的說道:“整個狐族,都是我圈養豬狗的糧倉,你瞧中了哪只狐貍,盡管挑就好,八炷香、七炷香、選好了,吃就完了,管飽。”
他邊說,還邊輕輕的拍著天殘僧的肚皮。
天殘僧的口水都有些藏不住了…
京城府與明江府,路途遙遠,
遁甲門中的人,大多有神異的遁法,去往明江府,連夜開拔,也不甚費時間。
但葫蘆道人,認為集體遁走,過于興師動眾,抓捕周玄,反兒不利索。
所以,他們一門好手,都扮作了商隊,以傳統的馬車趕路。
但盡管是馬車,馬腿上也綁了道家的“甲馬”,馬力卓絕,不到半天的功夫,便已經行過了兩府。
趙幽庭坐在馬隊的最前方的車廂里,他時不時的掀開車簾,看著前面的路。
“到哪兒了?”趙龍虎微閉著眼,問道。
他現在氣定神閑,整個商隊的車輛里,坐著三位太上老祖,還有三位,在暗中跟隨。
遁甲門六老祖齊發,天底下還有什么趟不平的?
“再往前便是慈悲山,過了那座山,就是明江府了。”
趙幽庭說道。
“快了,快了。”
趙龍虎說道:“這一趟,咱們師兄弟也算狐假虎威…六位太上齊至,那周玄插翅難逃。”
“誰說不是…”趙幽庭正要附和,
忽然,車外傳來一陣洪量的吆喝聲。
“宰小豬一頭,不收錢,免費幫殺。”
“宰老豬一頭,十二個銅板,價格公道,童叟無欺。”
一陣屠夫“賠本賺吆喝”的聲音,傳至了車廂內,登時,趙龍虎、趙幽庭兩人的臉色,都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