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師的意思,讓我對周玄,不要動心思…”
葫蘆道人還想看看玄龜進一步動作,但玄龜只是仰著脖子,長嘆了一聲后,身形便消失無蹤無影。
在道人的“九宮符”里,又只能瞧見那漫天的花雨,以及站在花雨最中央的周玄。
“祖師是在符中顯靈了。”
道人思忖了一句后,猛的用雙指按住了額頭正中的九宮符。
符箓的九個格子,不斷旋轉后,陣法止住了,他視物便如平常一般了。
“九宮符,是祖師傳下來的遁甲寶陣之一,若是到了千鈞一發之際,祖師便會顯靈,作出預言,救我等于危難之中。”
“祖師不愿我對付周玄,就是怕有大禍事發生?”
葫蘆道人停在空中,深思熟慮了起來。
但這一思慮,祖師玄龜那番“苦心”,在他的腦海印象里卻越來越淺。
“不動周玄,或許是因為周玄也修過遁甲香,祖師將他當成了堂口內的未來風云,不忍我出手滅殺。”
“堂口未來,若是天下太平,道門無恙,那周玄自然有他的未來,假以時日,成為遁甲門之中的頭一炷香,道行高過我,也不是不可能,
只可惜,
遁甲沒有未來了。”
葫蘆道人在「乘風賞月」的洞窟之中悟道時,曾瞧見了一幅幻象——那遁甲靈山,被血色籠罩,數不清的遁甲門人的尸體,一層接一層的,壘成了一座山,
而遁甲山的所有建筑,也都化作了焦土。
不光他看到了幅幻象,其余洞窟中修行的太上祖宗們,也都瞧見了類似的景象。
當即,六個太上,便覺得這是一場極其強烈的預兆,便合力對遁甲山搜查了起來,
這一搜,他們便在遁甲山中,找見了一枚血泉。
血泉內,有鮮血在涌動,而山中的靈氣,也凝聚起來,流向了血泉,
整座山的靈氣,在被血泉大量的吸去,
六人想著聯手將那血泉毀去,但當他們布下陣法,聚力感知之時,卻感應到血泉之下,有一個巨大的地下孔洞,
而那孔洞,似乎深不見底,而且它對遁甲山中的靈氣,更加渴望,吸納靈氣的能量,更是要比血泉強大數倍,
這等于說,一但他們毀掉了血泉,那遁甲山中的靈氣,只會逸散得更快,更加兇猛。
于是六人再次推演,
事關山中的靈氣根基,更是事關他們六人的修行,這一次推演,不可謂不用盡全力,
等到推演完成后,六人同時睜眼、苦笑,同時說出了推演的答案——遁甲山道統的壽數已至。
萬事萬物,都有其壽數,動物有、人有,山河天地,雖然歲月悠長,但它們的壽數,亦有極限。
而遁甲山的壽數,也有其極限。
“我們六人的壽數、氣運,很早便與遁甲山綁在了一起,若是遁甲山的道統斷了,我們六人,焉有生路可言?”
“但若是尋一個大福氣之人,抓了他,擺出法陣,塞進那血泉之中,以他的福氣,來滿足血泉,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這便是葫蘆道人,在明知道“徒弟請他出山”,是一場騙局之后,他依然要來一趟明江府,親自觀望觀望周玄的原因。
“周玄,便是遁甲山的一線生機。”
他如此想到后,卻又想起了“祖師玄龜的搖頭”,他暗自嘆氣,說道:“祖師,有些事情,是命定的劫數,我們也是身不由己。”
他自說自話到了此處時,心意已決,他當即要返回京城府,離去之前,他又望了一眼東市街。
這一次,他的目光,不光只為了周玄停留,他也瞧見了翠姐。
天上飄起了飛花之雨,街上到處都是瞧熱鬧的街坊,其中,自然有不少小孩,
有些小孩跟翠姐相熟,找著討要糖果吃,不給糖還哭鬧起來,
但翠姐家中沒有糖果,現買的話,雜貨店也關門了,怕是買不到,
為了安慰那些小孩,翠姐只好施展大地法則,將附近的一些磚石,凝成了小馬、小車的形狀,送給孩子們當玩具,
如今,翠姐有箭大人、酒大人專程保護,也不再忌憚使用法則了,
小孩們領了車、馬,便一個接著一個的開心離去。
便是這小小的法則施術,落在了葫蘆道人的眼中,仿佛瞧見了一件天底下的大寶貝。
“翻手便能雕沙刻石,天生能領悟四境大地法則的狐娘,若是一齊擒到了手,那我的道行,便是「地子」親臨,也要敬我三分。”
“一條街里,出了兩個好寶貝,這條街,好大的福氣啊。”
葫蘆道人多有望洋興嘆之感,他想立刻依靠道行,將周玄、翠姐兩人擄至遁甲山去,
可他只有神魂在此,那周玄又不是個好對付的,他貿然出手,那殞命的,估計會是他自己。
“等我真身來了明江府,定要帶走周玄、狐娘。”
他依依不舍的揮了揮袖袍,打道回府。
“即刻啟程,去明江府,捉那周玄、狐娘。”
葫蘆道人回了洞窟后,第一句話便將事情定下了性,
趙龍虎、趙幽庭他們四個師兄弟,都以為自己的奸計得逞,各個臉上沒什么表情,心里卻樂開了花。
尤其是趙龍虎,心中更是竊喜,暗道:“這些個太上祖宗啊,別看修為高,但實則長年久居山中,早已不知外面年月,就是好騙啊。”
這場漫天的花雨,到了凌晨時分,方才止息,
而周玄等人,也都各自散去,
東市街的熱鬧,也去了大半,不過,這是喪葬一條街,明江府內,每日都有人死去,這條街的晚上,自然是生意興隆,吹吹打打的鑼鼓、鎖吶聲,還是時不時的吹奏一陣。
而夜空中,有兩個人影,藏在云層之中,他們一直都在關注著街上發生的一切。
他們不是別人,正是天穹派下來的欽差——長生教主、天殘僧。
天殘僧披著的破爛袈裟,獵獵作響,他對長生教主說道:“沒想到,那小子說的,竟是真的,他有成為全天下最厲害丹官的特質。”
“已經不是特質了,他已經煉出了上好的丹藥,雖然只是一顆藥塵而已。”
長生教主,伸手一撈,天上已然不多的幾片花雨,被他撈在了手里。
那些花,一入他的手,便化作了銅錢的模樣。
銅錢花顫抖著,發出了銅錢碰撞時叮當作響的聲音。
“花雨就是福氣,天與地,降下的這場祥瑞,既然是銅錢花,能加持這條街的財運,
等到明日,這條街,才是真正的生意興隆,賓客如云。”
長生教主握住了拳頭,將那銅錢花攥得緊緊的,吩咐著天殘僧,說道:“老殘,你繼續在這兒盯著,記住,不要主動去叨擾周玄,
周玄往后,怕是要成我們兩個都得罪不起的人物。”
“放心,教主,我這個人,大部分時候,還是很有分寸的。”
“我自然放心,對了,我再交待一聲,這幾天,要是誰找周玄的麻煩,你就開殺戒…周玄不能死,他若是在這節骨眼里死了,咱們倆都吃不了兜著走。”
“知曉。”
天殘僧如此應道,而長生教主,則大袖一揮,在身前畫出一道“門”。
與其說是“門”,不如說這是人間與天穹的通道。
只是這條通道,過于狹窄、珍貴,沒有天穹的手諭,這條通道,是打不開的。
而現在,即使打開,長生教主也需要跟通道盡頭的人,知會一聲。
“彥先生,周玄有大動靜,我要前往「長生宮」。”
“可以。”
通道里面,傳來了慵懶的話語,長生教主得了允許,才矮身彎腰,擠進了通道里。
通道之內,是全無際涯的黑,長生教主在黑暗之中,被一種冥冥中的力量推著走,過了許久后,眼前,才是一片光亮。
他出現在一間石室內,
一個老者,提著燈籠,照向了長生教主。
他很討厭這個長生教主,因為在他的視角里,長生教主,全身都是爛瘡疤,一個個爛疤,有碗口那么大,還在汩汩的流著濃水。
因此,老者出于介意,還專門往后退了兩步,他怕傳染。
“不過這長生教主,還算干凈的,那天殘僧更惡心,一身的爛瘡疤不說,那傷口里還鉆出了蛆蟲來,瞧一眼,我就頭皮發麻。”
老者嫌棄著長生教主,
那長生教主又何嘗不嫌棄這老者呢?
老者便是看守通道的“彥先生”。
在長生教主的視角里,這彥先生,就是一頭肥大的蛆蟲,每走一步,那一身白花花、惡心至極的肥肉,便不斷的抖動著。
有好幾次,長生教主都有些忍不住,想一腳將這彥先生給踹倒,然后在這只大肥蛆蟲的腦門上,狠狠的來上一腳,把彥先生的腦袋給活活踩爆,
但這些只是他的邪惡想法而已,真要讓他踩,他沒那個能耐。
這彥先生,并不是凡間飛升上來的堂口弟子,他是土生土長的天穹中人——天火族。
在這高不可測的天穹之城里,天火族那是高人一等。
“拿好,打著燈籠出門,燈籠會指引你去「長生宮」。”
彥先生說道。
出于雙方互相嫌棄,彥先生和長生教主的動作都極小心。
彥先生怕感染了一身的濃瘡,特意將燈籠遞得遠一些。
而長生教主,惡心對方是一條肥蛆,便用袖子罩住手,隔著衣物,才接過了燈籠。
“還好他知曉他自己丑惡,故意躲著我。”
這個想法,同時在倆人的心里爆開。
燈籠上,寫了“長生”二字,長生教主提著燈籠,便走出了石室。
石室之外,是一片迷蒙的霧,
燈籠在霧中,照出了一條石板路,
久居天穹,長生教主自然知道規矩,在天穹上行走,便只能走燈籠照亮的那條路,若是走到了路外,便會成為“神火”的食物,神明級也不例外。
他亦步亦趨的走著,也不知走了多久,終于,迷霧散去,一座如墳墓般陰森的破敗宮殿,出現在了長生教主的眼前。
殿前站著兩只八條腿的蜘蛛,一黑一白,兩“蛛”勾肩搭背的,顯得極是親熱,他們在見了長生教主后,帶著嘲諷意味的小聲言說:“瞧瞧,那個病村的人,來了。”
“離他遠點,小心感染一身的病,糟踐了咱們的大好身體。”
“勞煩,我要見宮主。”
長生教主對蜘蛛說道。
“去吧,宮主在賞花食丹。”兩只蜘蛛,分別用腳爪捂住了口鼻,生怕吸入了長生教主噴吐出來的空氣,便會染上怪病一般。
直到長生教主走遠之后,
蜘蛛們才終于舒緩了一口氣,說道:“這病村的人,終于走了。”
“這些病村的人,煞是討厭,頂一身爛濃瘡不自知。”
“能進入咱們天穹的病村人,已經算干凈的啦,你是沒瞧見那病村深處的人…嘖嘖…特別的惡心。”
那白蛛說道:“我上次去找彥先生玩耍,借了他的眼睛,瞧了一眼那病村,里面有的人,渾身爛完了,那肉一塊接著一塊的往下掉著,
而且那些人,很是骯臟,自己的爛肉,掉了便掉了,還要撿起來,大口大口的往嘴里送啊。”
“病村的人,真臟。”
黑蛛也極其嫌棄的說道。
他們一口一個的“病村”,便是——人間!
在天火族的視角之中,人間的人,都病了…而且病得很重!
入了「長生宮」,長生教主不斷的往前走著。
他不是天穹二十四尊神明之中最古老的,但來天上的歲月,也很長了。
雖然在大部分的時間里,他都呆在自己的神國里,監督著人間,但他對天穹,已經有些熟悉了。
他知道,這天穹上的天火族,也分成三六九等。
外貌越長得像蟲子的,道行便越是低微,而越長得像人的,道行便越高,
「長生宮」的宮主,名喚青羊羽。
青羊羽,便是一個人的模樣——只是他這個人,也長得奇形怪狀的,他本來就胖,而喉嚨上,還吊下來四個肉瘤。
每個肉瘤的顏色鮮紅,像發育過于旺盛的大紅雞冠。
“這花真美啊。”
青羊羽,撫摸著肉瘤,望著一朵枯敗的花。
“可惜啊,又開敗了。”
他說完后,又打開一個葫蘆,往嘴里,灌了一粒丹藥,然后嚼得魄魄作響。
等到丹藥起了效力,他便瞧見,那枯花又盛開了,他便撫掌說道:“又開了、又開了,這花,真是開得茂盛,這滿院子的都開滿了,開得真好。”
他一邊高興,一邊興奮的鼓掌,臉上更是狂笑不止。
“長生宮,便要這花開不敗,四季長生,才叫長生宮喲。”
“好花、好花。”
“唉。”
長生教主嘆了口氣,他看得真切,整個「長生宮」,只有一朵枯花。
那青羊羽瞧見的“滿院的繁花”,都不過是人丹的效力罷了。
“青羊宮主。”
長生教主微微欠身,朝青羊羽唱了聲喏。
“咦咦哈哈,小長生,你來得正好,快來瞧瞧,快來瞧瞧,這滿院的花難得開這么茂盛,這么生機勃勃。”
青羊羽一高興,又拔了葫蘆蓋子,倒出了一粒如“人眼睛”一般的丹藥,遞給了長生教主,說道,
“小長生,你是病村的人,有眼疾加身,看不清這滿院的花,把這枚仙丹吃了,你就能看見花了,咦咦哈哈,咦咦哈哈。”
丹藥遞了過來,長生教主不敢不服,他拿了丹,置放進了嘴里,卻沒有嚼動。
他有過經驗,這青羊羽的丹,藥力太盛了,若是吃得多了,怕也如對方這般瘋癲不堪。
不過,他丹是假吃了,但戲要真的演。
他當即也像看到了滿院的花一般,說道:“青羊宮,果真是奇花異草,四季長生。”
“四季長生,說得好說得好…咦…小長生,我不是讓你去人間,盯著那個叫周玄的病人了嗎?”
“宮主,我來尋您,就是為了那周玄來的。”
長生教主展開了右手,露出了一瓣金花。
那青羊羽,抓過了金花,狠狠一嗅,當即眼睛都亮了,說道:“好濃的仙丹氣味。”
“周玄已經煉出了一顆藥塵,與天地易物了。”
“好、好、好,那周玄,病得很嚴重,不過,沒想到他竟有煉仙丹的本事,好得很。”
青羊羽又說道:“但是,他這煉丹的本事,雖然有,但能不能占住那雙青紅魚,我還得往上匯報匯報…看看上頭的意見。”
“宮主,周玄要在最近幾天,建一個如山高般高大的爐子,要煉一顆完整的——天地增壽丹。”
“有這等事?”
青羊羽扭頭,面露兇相,問道:“第一波煉丹,竟然不先想著我們天穹,想著我們「長生宮」?他有些不知死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