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玄展開報紙,粗黑標題映入眼簾——連續搗毀數個人販窩點,還平水府朗朗青天。
新聞配圖是回廊河一眾彌勒廟被砸。
余嘉瞧周玄表情沒什么震動,便解釋道:“前兩天,你讓我買了新聞頭條,宣傳回廊河地廟血祭砸大佛的事,輿論爆了,報紙賣瘋了。
有些報社沒有搶到頭條,有些不甘心,派記者去地廟現場蹲,看能不能搜刮點邊角料,再把新聞炒一炒,好賣報紙,結果有個記者拍到了有個拐子,把拐帶來的小孩,塞到回廊河彌勒廟里去了。
然后他把這事發報了,輿論又爆了一波,引起了民憤,連夜去了許多老百姓,砸了一排的彌勒廟,然后發現那廟里頭有玄機,大佛擋著廟門,其實廟的后半截有秘道,下頭藏著地窖,拐來的人都關在里面。”
“拐的小孩救出來了嗎?”周玄問。
“拐子耳朵靈,絕大部分都轉移走了,就剩幾個女人和小孩沒來得及轉移,已經被送到捕房錄口供了。
拐子的生意很野的,不光是做活人的,他們很多樁生意還會殺人取骨取魂,骨頭放鐵罐子里存著,魂用符籠養起來…陰人里有些歹毒流派,法器由魂、骨煉制,他們材料都找拐子買。”
周玄聽了余嘉講述的拐子生意后,才知道為什么馮希貴女兒的魂今天回家了,應該是拐子忙中出錯,把關她的符籠弄破了,她才趁機逃回家的…
“所以,拐子就是因為我帶頭砸了地廟,引爆了第一波輿論,然后就把那排販子廟被砸的責任全栽我頭上了?”
“反正說你攪了他們的生意,白云紳士里消息已經傳開了,拐子要拿你開刀,他們都是群瘋子,什么都敢干…”余嘉氣喘吁吁的說。
周玄下了車,鎖了車門:“他們要真什么都敢干,我今天能活著回來?陰溝里的老鼠,見不得光,怕他干球…”
他今天去了馮希貴家,一路上也沒見拐子找他麻煩。
他猜測,拐子的報復若不是“雷聲大雨點小”,那就是不敢明著來,總想躲你背后扎刀子…
多留點心、謹慎點不會出太多錯。
夜幕來臨,周家班的場院活動如常,該聊天聊天,該下棋下棋,絲毫不受拐子風波的影響,照他們的話說——巴不得拐子找上門,來一個揍一個!
周伶衣則在屋里修花草。
影子不聲不響的游進了屋內墻上。
“五師兄今天去了哪些地方?”周伶衣拿出了本子、鋼筆,開始記錄。
影子講道:“小狗說他沒出門,和昨天一樣。”
“四師兄呢?”
“上午去了報社,中午沒出門,晚上去了梅園路,和白云紳士的理事荊玉堂喝酒。三師兄在宿舍唱了一天戲,二師兄和二師嫂…額…”
影子頓了頓,不好意思講,周伶衣在本子上畫了條杠,又問:“大師兄呢?”
“上午帶周玄去見馮希貴了,周玄結了道禪定手印,幫馮希貴女兒找到了執念。”
“嗯。”
周伶衣一一記下,合上本子,說:“明天繼續讓小狗把幾位師兄盯牢。”
“周伶衣,你還是懷疑家里頭有內鬼?”
“希望沒有…”周伶衣揮了揮手,說:“辦事去吧,我去見見袁老。”
周伶衣出門后,影子游向了祖樹上,寬大如巨傘的樹冠里,還隱著許多道黑影。
他們是周家班的小狗,也是周伶衣安插在周家班里的眼睛。
“古佛被羊頭人身的怪物竊取了頭顱,異鬼在佛殿里埋下一只眼睛,從此世間的火熄滅了,黑暗將大陸籠罩。
沉睡的說書人,于夢中傾聽了神諭,醒來后將神諭寫入書中,傳唱至世間的每一個角落。”
這是周伶衣小時候便聽過的故事。
故事只是故事,不能全部保真,但也不是盡數作假。
至少異鬼與佛之間,確實有某種關聯。
周伶衣自從進了老殿后,從殿閣中查閱過關于異鬼的古籍,她觀察發現,絕大部分的異鬼,天生具備佛性。
有的異鬼佛性深厚,有的佛性較淺但不至于完全沒有。
異鬼頂著佛號吸引信眾,除了佛陀的名號好用以外,他們體內的佛性也提供了扮佛的底氣。
十指天生佛性還不錯,但畢竟才剛剛現世,年歲過小,綜合來說,血液中蘊含的佛力相當有限,但對周玄已經很有好處了。
首先,佛性能暫時鎮壓住他通靈時的副作用。
第二,具備佛性有助于拜堂口點香。
最后一點,佛是魑魅魍魎天生的克星,不管是驅鬼還是渡化,都能事半功倍。
“佛性有了,也通靈了,弟也見了血井,這一切都是為大儺而生。”
“大儺這種顛倒瘋狂的神明,才是血井通靈人最適合的堂口,可惜那幫老家伙…”
周伶衣正感嘆著,落英廳的門被推開了。
夾著兩張畫的袁不語走進了屋。
一改往日不修邊幅的模樣,袁不語穿著素色長衫,嶄新布鞋,坐在周伶衣對面的位置上。
“周班主。”
“袁老,我想與你聊聊周玄拜堂口的事情。”周伶衣右手向左袖口里摸去。
“你先看看這個…”
袁不語將兩張畫遞了過去。
畫都是出自周玄的手筆,一張畫是周玄用鋒利的尖刀洞穿了周伶衣的心臟。
另一張畫是周玄將袁不語的人頭煮了。
周伶衣暫緩了掏袖口的動作,端著畫看了一陣后,微笑著說:“我弟畫的?畫得挺好。”
“玄子是血井通靈人,這種人天分高,身世卻凄慘,拜進了堂口不超過五年就瘋,瘋癲之后,會先將親近之人殺掉,瘋癲程度越高,手段越是殘忍。
這兩幅畫,是我指引周玄進入通靈狀態畫的,看看他能有多瘋,測過之后,我才知道,在所有我見過的血井通靈人的記載里,他是最瘋的那個…”
“所以?”
“所以,誰當了他的師父,下場會很慘烈。”
“額…”周伶衣聽到此處,便知道沒有理由去說服袁不語,她嘆著氣,想再聊幾句場面話便走,拜堂口的事情,再去想想其他的辦法。
袁不語卻話鋒一轉,說:“但我愿意收下他,
我這大半輩子收了四個徒弟,
老大偷了我的女人,老二偷了我的名聲,老三偷了我的錢,只有小徒弟是我最好的徒弟,他也是血井通靈人。
他什么都不貪,幫我報了仇,殺了三個師兄,最后他瘋癲了,在他徹底癲狂之前,他逼著我殺他,我沒下得了手,他將自己封進了血井之夢里,與死無異。
從此我一蹶不振,香火滅了,
這些年,我閑時總愛鉆研血井,盼著能破解血井的奧秘,打開血井后再見見我那小徒弟,可我終究是辦不到…
玄子和我那小徒弟很像,不貪、不躁、啥時候瞧見他都樂樂呵呵的。
當然,這些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我們爺倆,緣分到了,福分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