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玄向繡花鞋抓去,手指毫無阻礙的穿過了鞋面,什么都沒有抓到。
他再次說道:“她真的回來了…”
“額…”馮希貴茫然望著蹲在地上的年輕人。
周玄起身沖著男孩招手:“帶我去看看你姐姐。”
小男孩第一次見周玄,卻不怕生,在他眼中,這個說“姐姐回來了”的大人,比爹爹還值得相信。
他從馮希貴的懷里鉆出來,挽住了周玄的手,往外院帶。
穿過了兩道門,小男孩站在石階上,指著外院中央的石榴樹,興奮的說:“姐姐就在那里。”
七月份的石榴樹,結了一串串果子,院內無風,還算密的葉片卻被吹得窣窣作響。
周玄向樹下望去,一個小女孩,穿著棉夾襖、黑褲子,弟弟拿到里屋的繡花鞋無端回到了她的腳上。
她在樹下轉著圈,好像在琢磨些什么,越琢磨越想不出來,越想不出來越急,急得流淚…
…她的淚,是血色的,一滴滴掉下,將腳上繡花鞋淡紅的牡丹花染成大紅。
周玄嘆了口氣,問小男孩:“你姐姐幾歲了?”
“八歲。”
“嗯!”
八歲的小姑娘,長這么高了,模樣也出挑,可惜她那張好看的櫻桃小嘴,卻被人用棉線給縫住了…
“這他娘的畜生!”
周玄沒忍住,罵道。
他走到小女孩的身邊,喊住她:“小妹妹,你在想什么?”
小女孩依然急得流血淚,指了指自己的小腦袋瓜子,又指了指自己被縫住的嘴,意思是她想不起來,也說不了話。
周玄現在對詭異事件已經積攢出了不少的經驗。
他知道面前這個小女孩,是個厲鬼——有執念的游魂。
但不同于其他厲鬼,她一點也不兇,舉手投足間還有點憨憨的可愛勁兒。
厲鬼要想正常往生,需要解開執念,但這小女孩,似乎不知道自己的執念心結是什么。
周玄很想幫忙解開小女孩的心結,便伸出指尖去挑女孩嘴唇上的縫線,但挑了個空,人鬼畢竟殊途。
好在他有自己的辦法,他閉著眼睛,讓自己進入通靈狀態,血井通靈人強大的感知力,凝成一條看不見的線,探進了小女孩的眉心處,將兩人鏈接了起來。
女孩所思所想的念頭,一股腦的向周玄涌去。
許多聲音在周玄的腦中作響。
好在一個小女孩的念頭信息量并不算巨大,思緒比較清楚,不是那種顛三倒四的語言。
對于經歷過夢境、通靈私語的周玄而言,傾聽這些念頭,只是有些辛苦,壓力倒沒有太大。
“弟弟會不會想我?”
“娘,我想你了,這里吃不好睡不好,想你做的菜,想你熬的湯。”
“好冷,有人往我身上潑了一大盆水。”
“爹,快來救我。”
“他們怕我喊,拿針縫我的嘴,好疼啊…”
紛亂的念頭,全是小女孩生前回憶,這些回憶的聲音,一句一句,成了一片洪濤,而小女孩化作厲鬼的執念,卻像洪濤深處的一粒沙。
只靠一句句的尋找,不知要找到何年何月。
就算周玄時間上耗得住,他的精神也消耗不住,但他卻依然堅持著,閉目搜尋小女孩的執念。
搜尋是一個無聲的過程,周玄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落在馮希貴的眼里,周玄就直愣愣的望著石榴樹,什么也沒做。
“余經理,少班主在做什么?他不是說我女兒回來了嗎?”
余正淵已經知曉發生了什么,心里叫苦,不知道該不該將他知道的,講給馮希貴聽。
一番天人糾結后,余正淵終于還是講了,講得很委婉,說:“馮老板,我們少班主不是常人,他能通靈…”
聽到“通靈”二字,馮希貴便知道怎么回事了。
通靈人見得到他女兒,他自己卻見不到,這就意味著…回家的女兒,已經是道鬼魂。
他只覺渾身力氣猛的被抽空,腳下站不穩,連連踉蹌,而后一屁股跌倒在地上。
淚水不禁奪眶而出。
雖說馮希貴早已做好了最壞的準備,但他內心總還是有些僥幸的——萬一那算命先生的卦算錯了呢?命中無常,難道卦象全能推演?
“啊…唉!”
馮希貴想叫苦,卻叫不出,終究只能嘆著滄桑的氣。
“找不到!還是找不到!”
此時的周玄,滿頭大汗,他的精神已經熬不住了,但始終無法將小女孩回憶的聲音掀開,找尋到那抹執念。
“你女兒的魂,在那樹下,她有執念,還有許多回憶,執念回憶糾纏到了一起,導致她思緒繁雜,想不出她自己的執念是什么!”
“執念不解,她便不能往生…我能力有限,馮老板去尋個高人吧!”
周玄沮喪的說道。
“少班主,多謝你了,這份恩情,我馮希貴絕不忘記…”
周玄沒太聽清楚馮希貴的感謝話,他的心神其實還在小女孩身上。
那凄楚的模樣,很難讓他不悲憫。
“小姑娘心緒太亂了,要是能讓她心靜下來就好了。”
周玄想到此處,忽然眼前憑空出現了一雙金色斷手。
斷手一只是男人的手,一只是女人的手。
兩只手捏了個手印,手背朝下,十指相接后扣出個橋洞狀的拱形。
周玄并不知這雙斷手從何而來,只是本能的模仿手印。
手印結出后,他的手指手掌微微顫動,女孩的魂也在顫,頻率幅度完全一樣,像共鳴一般。
隨著時間推移,顫動的幅度越來越大,但頻率卻低了許多,周玄仿佛聽見一陣誦經之聲,經聲聽起來使人心緒平和。
有了經聲與共鳴,女孩迷茫渙散的眼神,重新有了光,而后越來越清明,焦慮急躁一并消去,然后她輕輕的拍了拍腦殼,嘴角上咧,表示高興,朝著里屋跑去…
“早上才會望相,我咋又會結手印了?”周玄不覺得這手印是通靈進步帶來的,可這新本事哪兒來的,他真想不出來。
不過,他也沒時間想了。
他跟著女孩小跑。
馮希貴問:“少班主,你要去哪兒!”
“你女兒的執念想起來了,我跟著去看看。”
聽到這兒,馮希貴也抱著小兒子,跟上了周玄。
女孩跑去的地方是間空屋子,什么都沒有。
她站在靠墻前半米遠的距離,彎腰抓起什么,然后往一尺外的地方,輕輕放了下去…
這個莫名其妙的動作做完,她魂魄的色彩便單薄起來,直至透明、消失。
在女孩隨風往生的前一刻,她朝周玄與弟弟分別揮了揮手道別。
弟弟哭起了鼻子,說:“姐姐走了,這一次,她再也不會回來了…”
馮希貴抱緊弟弟,問周玄:“少班主,我女兒的執念是什么?”
周玄搖搖頭,說:“我看不出來,她就這樣…然后這樣…”
他邊說,邊走到剛才女孩所在的位置,彎腰憑空一抓,然后往一尺外的地方放了下去…
馮希貴已是熱淚縱橫,終于將那聲苦叫了出來:“閨女啊,你命苦…”
“老馮,節哀節哀!”余正淵勸慰著。
“老余啊,你不曉得,這屋子如今收拾空了,可它以前是女兒和小兒子玩玩具的房間,小兒子玩性大,玩累了,躺在沙發上就睡,我女兒總會給他蓋被子,怕他涼著…”
周玄和余正淵皆默然,
生前遭遇非人待遇的小姑娘,唯一的執念,便是擔心弟弟著涼…
周玄和余正淵不愿再打擾馮希貴的悲傷,在寬慰一陣后,便要離開。
馮希貴則求周玄:“少班主,我想問問,我女兒死狀是什么樣子的?”
“這…”周玄不太想說,怕馮希貴接受不了。
“但說無妨,我女兒的死,不能這么算了…”
“她…這兒…”周玄指了指自己的嘴唇,說:“被縫起來了。”
馮希貴僵在原地。
等周玄和余正淵一走,他憤怒的沖向電話,打到了明江府:“船夫,去春風巷104號通知霞兒,女兒死了,是狗娘養的「拐子」干的,這個仇,老子要報!”
「拐子」,平水府最臭名昭著的堂口,他們是陰溝里的老鼠!
馮希貴卻不怕「拐子」,平水府里混出頭的人物,誰還沒點堂口的背景。
他的老婆霞兒,便是陰人——獠鬼!
美特汽車在周家班院子里還沒停穩,早已等候多時的余嘉,急促的拍打著車窗。
“咋了,四師兄,狗子咬屁股了?”周玄開著玩笑。
余嘉卻把一份報紙塞到了周玄的胸口:“小師弟,伱這次攤上大事了!你惹到拐子了…拐子的人要清算你!”
“拐子?這名聽起來熟悉啊。”周玄一回憶,想起來了。
異鬼食為天的堂口,就是拐子。
“我瞅瞅。”
周玄展開了懷里的報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