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袁不語堅定的眼神,周伶衣的心放下了。
她將從袖子里的東西掏了出來,輕放在桌子上,推給了袁不語。
東西是一塊醒木,四四方方,表面涂一層亮面水漆,木質是黃花梨,四面都是麥穗紋。
“聽說這塊醒木,是袁老的師承一代代傳下來的,伶衣花了些代價換來,現在物歸原主。”周伶衣介紹。
“周班主用心了,只是這塊醒木我二徒弟用過,便不想再用它了,非要強留此木在身邊,反而鬧心。”
袁不語將醒木推回給了周伶衣后,說:“明天就拜堂口…”
“不挑個吉祥日子嗎?”周伶衣問。
袁不語不在乎什么黃道吉日,說:“我哪天收徒弟,哪天就是吉祥日子!”
“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
“徒弟,接班!”袁不語將一柄折扇鄭重的交到了周玄手上。
周玄握著扇,總覺得氣氛不對啊。
這里是廚房,周圍油煙燎繞的,還站著幾個噼噼啪啪切墩的伙房徒弟。
“我感覺不像在拜師,像在參加廚師學校的開學典禮。”
周玄覺得需要點儀式感,要不然還是老一套吧,擺茶擺酒開拜師宴,
袁不語搖著頭,說,
“不想那么折騰。不就儀式感嗎?我琢磨琢磨,對,人靠衣裝馬靠鞍,咱們行頭不對,換一身去。”
他去宿舍拿了兩套講評書的紅大褂,自己穿一身,周玄穿一身,然后拜師地點選在了祖樹下。
“這會兒味道對了吧?”袁不語問。
周玄上下一打量,回問道:“師父,你覺得呢?”
“你別叫我師父,廚房每個人都叫我師傅師傅,你一叫師父,我感覺又回廚房了,還是叫我老袁,師父這名號,心里記掛著就行。”
袁不語糾正稱謂后,又聊回了拜師儀式,說:“感覺還是沒你說的儀式感,我們倆穿大褂站樹下像撂地講書的,寒磣!”
“那我想想招,有招了,照相留影,我們爺倆照幾張…”
周玄開車拉著袁不語去平水府的照相館,約了照相師傅,裝好了照相設備,一起回了周家班。
回了場院里,周玄給袁不語設計了不少動作,比如袁不語高高把扇子舉起來,做武松打虎狀,他在一旁做鬼臉;師徒倆一起把扇子指著前方;師父開扇,徒弟醒木拍桌…
“你小子真能整景。”袁不語都玩開心了。
玩了十來個動作后,師徒倆最后正正經經的合拍了一張照片,拜師禮就算又土氣又洋氣的結束了。
反正照相師傅都請了,周玄干脆把周伶衣、五個師兄都喊來拍了個全家福。
周家班難得如此喜氣洋洋。
拜完師,就得入堂口點香了。
“這點香啊,最少三天,辛苦吃力在所難免的。”
袁不語搬了張桌子擱到祖樹下,再搬了一個香爐。
香爐放到桌上,旁邊放著一把折扇,一塊醒木。
“來,點香,點一根香。”袁不語指示著周玄。
“才一根?是不是太少了?”
周玄入門后第一問。
他以前拜廟,都是三根起步,這一根香太少,實在拿不出手。
“上香不是越多越好,都有講究的,點一根香叫萬法歸一,還不是每個堂口都可以點的,只有九大古堂口的神人才可以點。”
講究挺多,周玄拿了火柴點著了一根香,插進了香爐里。
“老袁,然后呢?”
“然后就復雜了。”
袁不語繞著香桌邊走邊解釋,說:“這個爐子里的香,叫外香,點了外香是為了引動心香。
來,跟著我做,
閉眼,
想象,在你的腦海里幻想出和外香一模一樣的香爐出來。”
周玄努力在腦海里凝聚出香爐的畫面。
銅制爐身,鱗片紋路,灰色香土,淡黃長香。
畫面一點接一點的想象,從開始的容易渙散,到畫面越來越結實,在腦海里凝聚的時間越來越久,最后,那畫面就像打印在腦海里。
只是畫面香爐中的香是滅的,沒有火光。
“畫面穩住了沒?”袁不語見周玄眉頭越發舒展,
“穩了!”
“記住,你腦海中的香爐便代表你自己,香爐旁邊的折扇,醒木,我會請神明落降,它們便代表神明,你要在腦海里把它們想象出來,與神明建立連接,
你心與神明一旦相連,便能使用通靈感知去慢慢點燃香火。
香火點上后,會出現神啟。”
“老袁,神啟是什么樣子?”
“折扇無人碰而自開,醒木無人砸而自響。”袁不語講到此處,詢問:“都聽清楚了嗎?”
“聽清了。”
“好,說書人弟子袁不語,開扇風動,醒木驚堂,請祖神落降。”
袁不語凝視折扇與醒木,右手食指點中眉心。
眉心處皮膚泛起金色光光點點,一一附著到他的手指上。
等凝出一層金色后,袁不語往折扇、醒木分別一指,折扇與醒木上便裹了層金。
與此同時,天上原本陰云,此時云層撥開,一縷陽光,射于扇、木之上,將表層的金色燒刻出了云霞紋路。
有了紋路,代表祖神落降成功了。
“祖神已到,玄子,點香。”
袁不語示意周玄可以開動了,然后坐旁邊椅子上,點了一鍋水煙,咕嘟咕嘟的抽著。
點香最少要三天,時間長著呢,不好好歇著一直站,非把腿站腫不可。
周玄腦海里已經開始想象折扇與醒木,這一步倒不難,畢竟剛才那么大的香爐都想象出了,扇、木才多大一點。
不費什么功夫,扇、木也刻在周玄腦海中的香爐旁。
在扇木完全穩定畫面的那一刻,周玄感覺自己的精神有了一種自由的感覺,剛才使不出來的通靈感知,洶涌的噴薄出來,將腦海中的心香裹住。
這一裹,他聽到了,看到了,感受到了。
他聽到風聲吹響的聲音,看到了一縷幾乎透明的煙,感受到香體特有的類似草藥的香氣,還混雜了點鋸末燃燒的味道。
香其實已經在燃燒了,只是燃燒的程度輕微到可以忽略不計。
“燒得再劇烈點就好了。”
周玄暗自說道,所思即所得,心香之火真的大了,他聽到“刺啦刺啦”的燃燒聲,火光已然肉眼可見,鋸末燃燒的氣味更濃了。
“再劇烈點…”周玄再次下了指示,這次燃燒確實劇烈了,只是有些過于劇烈,香的火勢蹭蹭猛長,像一條數米高的火龍。
火勢兇猛,像把周玄全身都引著了,精神都在混亂,他連忙捏了禪定手印,看看能不能先把精神穩住,在慢慢將火勢引導得小一些。
不過,手印沒有絲毫用處,周玄心中引導讓火勢小些,也不起作用。
在被烤得快虛脫之際,周玄忽然回想起地廟被大佛誦經纏住時,自己什么都沒做,直接躺平,反而收獲奇效,他覺得要不然可以試試…
一旁圍觀的袁不語,望著滿頭大汗的周玄,不動聲色,愜意抽煙。
“呵呵,你小子操之過急了,點香要的是循序漸進,你要火氣大,它火氣更大,還別較勁,這是神明壓壓伱的心性呢,你能掰得過神明?”
袁不語笑了笑,一鍋煙剛剛抽完,低著頭,沖著竹椅子腿敲煙灰,敲得砰砰響。
“噗,啪!”
一聲是開扇,一聲是醒木砸桌。
袁不語聽見聲,猛然抬頭,待看清楚折扇醒木后,默坐良久后,表情不可思議,歪著頭看向周玄,發出一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