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第四百四十八章 掏心剖肺,當頭棒喝

  “合道?!”

  尤高旻聞言有些不知所措,眼里流露出些許的茫然。不過老道士很快調整過來,定了定神,然后說,

  “青龍洞雖然避世,但和外界并沒有完全斷了聯系,如果不是有人故意糊弄老道,廣法先生應該是五年前在庾陽成胎入四的,天下皆知,現在又說什么合道,莫不是在消遣老朽?”

  程心瞻聞言沒有再多說什么,只心念一動,腦后自然生出三道明亮的鏡輪。

  這三道鏡輪同心同面,只是圈徑不一、顏色不一。最內側的是青色鏡輪,鏡輪在飛速的旋轉著,但又因為旋轉的太快,乍一看,又好像很慢一樣。中間的是赤色鏡輪,邊緣呈顯現出燃燒的火紋,在緩緩涌動著,把虛空都燒起漣漪。最外側的是紫色鏡輪,鏡輪里有雷霆生滅,不時有銀色的電芒竄出,把虛空鞭裂,露出漆黑的細如牛毛的虛空縫隙。

  程心瞻抬眼看向尤高旻,此時,他的眼中是無邊無盡的虛無,像是寂寥的宇宙天穹一樣,而他腦后的三色鏡輪又是那樣的璀璨,宛如天地初辟時唯一的光。在鏡輪的映照下,這個年輕的青衣道士仿佛化身遠古時期的天地神祇,擁有無邊的法力,又是這般的威嚴,無時不在,又無所不能。

  尤高旻驚駭的看著眼前的這一幕,他感覺自己的神魂都要被那片虛無攝走,而那三道鏡輪則是化作災風吹來、災火燒來、災雷劈來,要將自己置于萬劫不復之地。

  吾命休矣!

  尤高旻絕望的看著無邊無盡的虛無籠罩過來。

  然而,在下一瞬,他便發現這一切又都消失了。廣法先生的眼神復歸平靜,腦后的鏡輪也沒了蹤影,方才那股令人感到窒息的生死危機仿佛只是幻覺。

  尤高旻驚出一身的汗。

  此時,再看向程心瞻,老道士的眼眸里盡是震驚與敬畏。

  寶相鏡輪!

  他真的度過了三災!

  尤高旻心中的震撼簡直難以言表。三災度過,身無漏、心無懼、道無缺,自然凝結寶相鏡輪,這也可以視作為一項命藏神通,既可護身,也可懾敵,是四境大圓滿修士的獨屬標志。而且寶相鏡輪并非是度一災成一道的,只會在三災度盡后,身、心、道渾然無缺的情況下才會一齊顯現。這樣的大修士,下一步就是要合道了…

  他居然真的走到合道這一步了…

  難怪,難怪他只一劍就逼退了象龍。

  可這才五年!

  他邁入元嬰境界才五年!怎么就三災度盡了呢?!

  尤高旻實在無法理解。

  “這樣,尤道友可能信了?”

  程心瞻平靜道。

  聞言,尤高旻負于身后的雙手用力緊攥著,指甲刺著掌心,以此來強迫自己不要慌張,讓自己的思緒更專注些,應對更得體些。

  “先生真神人也!”

  在調整了呼吸與思緒后,老道士由衷的贊嘆。

  說完,老道士又提出了自己的疑問,

  “可是先生,像您這樣的人,這般高的境界與威望,想要除魔,青龍洞對您來說應該只是可有可無吧?為何會專程上門勸說呢?”

  聽到尤高旻這樣問,程心瞻的心中失望更甚。

  青龍洞的主事人居然會認為在除魔之事上青龍洞是可有可無的!這實在叫人感到匪夷所思。青龍洞不是什么隱宗,青龍洞是把「保家邦」這三個字寫到山門上的!他怎么會有這樣的想法?怎么敢有這樣的想法?

  人吶,真是,退了一步,就能退千萬步。把山一封,連祖宗教義都能忘了!

  在程心瞻心中,青龍洞當然不是可有可無的,青龍洞是苗疆大派,數千年根深蒂固,在苗疆的影響力肯定要比自己這個外來人要高出許多。青龍一動,足以吹起一股新風氣,可以振奮苗疆正道,可以打壓南方魔氛。而且苗疆地勢特殊,東臨三湘,西接滇文,只要苗疆正道振作,聯合左右,便足以對南荒形成合圍之勢。這無論是對青龍洞、對苗疆道門還是對天下正道,都是好事。

  不過現在,程心瞻不打算跟這個老朽的道士說這些,他點點頭,直言道,

  “除魔確實不一定非要青龍洞,但道法興盛需要青龍洞。”

  “哦?”

  尤高旻神色一動,來了興致,探究問道,

  “先生這是何意?”

  程心瞻平靜道,

  “當世星脈不顯,大派不過七家,而苗疆唯青龍洞一家,修行四方星神的也只有青龍洞,法脈已然凋零至此,怎可再避世不出?尤道友方才自己也說了,青龍洞三千年不曾封山、不曾斷過傳承,道友可知一旦封山,對于道統傳承有多大的危害?看起來,法脈是一時保住了,可那股氣卻泄掉了,往后除非有大運道、大機緣,出一個中興之主,不然法脈逐漸式微是必然的。

  “尤道友這個時候就不要再跟我講什么為了苗疆百姓了,如果苗疆諸宗都放任不管,任由魔教統治,百年一過,苗疆百姓還是苗疆百姓嗎?百年時間,一境修士堪堪老邁,二境修士正值壯年,對于三境修士而言不過度兩次雷劫,而對像尤道友這樣的四境修士而言,所占更是只有漫長壽元的十之一二。但是,對于凡間百姓,這已經夠他們四世更替了。

  “百年后你們出關,山上還是山上的樣子,可山下的百姓還是苗人嗎?自南宋末年,桂林慶林觀覆滅后,南荒就徹底成為淪為魔道樂土,如今幾百年過去,南荒百姓還有幾個向善人家?還有幾個熟讀詩書?你們現在說是為了苗疆百姓避世,可等你們出來的時候還有苗疆百姓嗎?

  “當然了,你們也可以說等你們出山之后再對山下百姓重新施以教化。不過——”

  說到這里,程心瞻搖頭哂笑,

  “你們說是避世,但我們都心知肚明,這不過是好聽點的說法,說白了,就是避難。我如何能指望你們這些遇難則藏的人來重新教化百姓呢?”

  說到這里,尤高旻的臉色已經是極為難看了。

  但程心瞻并不在乎,方才自己在望春山外那樣的連番喝問,想要喚醒山中人的青龍之志,卻是毫無用處,甚至于連這位老教主自身都覺得除魔不需要青龍洞了,那現在自己也只能把青龍洞披在表象上的面皮給撕開,讓他們瞧一瞧,他們傳承了數千年的青龍之心臟了沒有。

  “斗姆閣在滇文的情況不比你們好,既有魔教肆虐,又有玄門逼迫,可在過往數千年之久的時間里,人家都堅持下來了,左教主縱使身隕,但他老人家的腰沒有彎過。所以我說,寧折不彎的斗姆才是真斗姆,藏頭露尾的青龍不是真青龍!”

  尤高旻緊緊捏著拳,臉上青一陣白一陣,

  “現在庾陽、三湘、滇文各地,道門勢力都在反撲魔教,正是戰局扭轉的關鍵時期,這個時候,也是青龍洞和苗疆諸宗唯一的機會。在這個當口出關,出力降魔,還可以說之前是為了蟄伏,積蓄實力,口碑名聲還有的救,法統延續還有希望。真要等到我們實現全境收復,那也沒有你們什么事了。我是看青龍洞是苗疆星脈獨苗,這才來上門請一請,不然正如你所說,少了你們還除不了魔了?”

  程心瞻緩緩說著,言辭比刀子還要鋒利。

  年輕道士這一連串的話,相當于是把尤高旻的心肺挖出來再往上面吐口水了,所以即便是老道士懾于程心瞻的境界不敢有所動作,但還是被氣的吭哧吭哧喘粗氣,把兩拳緊握,指節被他捏的咔咔炸響。

  老道臉漲得通紅,他足足憋了有半晌,才把胸中那一口氣給壓下去,然后從牙縫里擠出一句不怎么硬的狠話來,

  “這般聽來,廣法先生竟是比我苗人還要在乎苗人,比我青龍洞還要在乎青龍洞了?”

  程心瞻面不改色,看了他一眼,道,

  “第一,我已經說過了,我是要合道苗疆的。第二,我是三清山弟子,為往圣繼絕學就是我的道,世間萬法,我都不想出現有傳承沒落之事。”

  聽到程心瞻說「合道苗疆」這四個字,尤高旻一下子冷靜下來,緊跟著的「三清山」三個字,更是讓他殘余的怒氣消散一空。于是整個人一下子沉默下來,仿佛化身枯槁朽石。

  程心瞻看著尤高旻這幅樣子,不禁搖頭嘆息,

  “尤道友,術為表,道為里。一道法脈、一派大教,根子不在靈山上,而在教義上。只要道在、義在,法脈就在,即便靈山被推倒,也終有重建門庭的一天。可若是道義不在了,那保全了靈山也是毫無用處的。

  “我現在就問一句,「青龍盤踞神靈爽,洞天高懸保家邦」,這還是不是青龍洞的教義?青龍洞還要不要繼續踐行?如果道友還聽不明白,我不妨把話說的更直白些,青龍洞一定要出世,區別只在于誰帶領而已!”

  身為一個活了七百年的大修士,如今被一個不過七十來歲的年輕人當面訓斥加威脅,尤高旻的心里當然很不是滋味。不過再一想,要是這個七十歲的年輕人是東方道土山海共表的雙尊號先生,是當代萬法派領袖,是一位已然四境圓滿的大修士,似乎也不是那么難以接受了。另外,尤高旻還想到一件事,五年前這位年輕人破境的動靜太大了,大到自己在洞天中也有所耳聞,這位破境時是直接引發了白日星現異象的,天賜「紫微乘輿罡」,這是天下星罡之首,非紫微帝命者不可得。

  紫微臨大角,皇極正乘輿。

  此罡現世,預示著有帝星出行,群辰需拱衛左右,又有眾星歸位、各安天命之意。莫非,這是天理昭應,這位廣法先生不僅僅是萬法派的萬法經師,還是當代星脈之主?

  他張口青龍,閉口星脈,又要來苗疆合道,莫不是真要來中興青龍洞的?

  只不過,他為什么要來苗疆合道呢?

  合道之地,是五境命脈所在,也是成仙之階梯,理當慎之又慎才是,他怎么會做出這樣一個決定呢?

  于是,尤高旻又問,

  “廣法先生,您是何等人物,東方有那么多的名山大川、福水靈地,您怎么會選擇來我們苗疆這種窮山惡水之地合道呢?”

  程心瞻聞言輕輕一笑,張口回道,

  “高談清虛即是家,何須須占好煙霞。

  無心于道道自得,有意求妙妙反賒。”

  聽到程心瞻以這樣一首小詩作答,尤高旻久久不語,他仔細看著年輕道士的眼睛,但從中卻見不到一絲作偽之色,這不禁讓他感到些許的茫然,暗道:

  世上真有這般人物?

  恍惚片刻后,尤高旻拱手答,

  “高旻受教了。”

  隨后,他又問,

  “不知先生打算在苗疆哪里合道呢?”

  這一次,程心瞻沒有回答,而是反問,

  “尤道友已經問的不少了,貧道也答了不少了。不知尤道友可打算解禁入世了呢?”

  尤高旻點頭,正色道,

  “話已至此,無需多言,只要先生在苗疆合道,那自是真清高,我青龍洞也自當追隨。先生合道之日,也就是青龍洞解封之時。”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不過——”

  尤高旻眉頭緊皺,臉上浮現出深深的憂慮,

  “廣法先生,到時候我青龍洞出山除魔,那其余幾家呢?只我一家,對苗疆魔情來講只是杯水車薪而已。到時,青龍洞便是出了頭的椽子,恐怕會成為綠袍老祖在苗疆的儆猴之雞,引來雷霆震怒。另外,相比于其余幾家,我青龍洞可就在南荒邊上!”

  對此,程心瞻回道,

  “這你不用擔心,我自有打算,我和青龍洞沒有仇怨,也不會做白費力氣的事。把你們請出山再推給魔教,這于我有何益?”

  在望春山西北方向兩千里開外,這里正是苗疆的中心腹地,群山連綿,古木森森,一派蠻荒氣象。

  在群山簇擁中,有一靈境,云遮霧繞,堆迭成山,無論風吹雨打,終年不散。當地人稱之為云山,又因山上曾有仙人居住,于是又稱之為「仙人洞」。

  這時,虛空被掀開一條裂縫,程心瞻從裂縫中走出,只邁出一兩步,便消失在茫茫云霧中,不見了蹤跡。

  注:今天重新梳理苗疆勢力,發現前文出現了一個大錯誤,三王廟是湘西的三境勢力,在天真童子入四前與真武觀并稱一廟一觀。而苗疆深處的古苗秘境是蚩尤洞,后面我有幾次把蚩尤洞錯寫成了三王廟,實在抱歉,前文已經全部改正過來了,特此澄清。

大熊貓文學    蜀山鎮世地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