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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章 回歸本源的方法

  事發當晚趙奇沒睡好,在夢游。這幾天晚上他都在夢游。

  不過這種事沒什么大驚小怪的,這是修行人除去心魔之后很常見的反應。心魔原本也是自我神志的一部分,除去之后雖然“神識清明”,那是之后的事情。頭幾天,甚至頭一兩個月,反而會先出現心神受損的表象——好比一個人切了身上膿瘡,身子也是要虛弱一陣子的。

  他提前知道這一點,就在睡前或者調息入定之前把自己給綁起來。四天晚上前三天有效,第四天無效——他醒過來時發現自己不知道什么時候游蕩到了大盤山頂。

  這時候還是晚上,天池的水面波光粼粼,他發現自己泡在水里,在洗澡。

  如今已經入秋了,水很涼。趙奇在外面是個煉氣修為,意識過來的時候凍得不行。幸好晚上月亮大,他往四下里一看找到了岸在哪里,踩著水啪嘰啪嘰地跑上去了,找個地方坐下,趕緊開始運功蒸干衣裳里的水汽。

  等衣服干爽了,他才站起身。回頭一看,差點把自己嚇得坐在地上——身后是一座一人高的矮崖,有一個人影端坐在上面。

  趙奇厲喝一聲:“誰!?”

  上面的人笑了:“趙哥好雅興,晚上來這兒洗澡啊。”

  趙奇這才聽出來是李無相。他縱身跳了上去:“你跟著我來的?你怎么不攔著我?”

  李無相還是盤坐著,搖搖頭:“沒。我在這里打坐,你自己過來的。先從湖對面跳下水,然后在水里游,一直游了過來。你應該還抓了活魚吃——怎么楓華谷那邊現在吃的不夠了嗎?”

  趙奇這才感覺到上顎好像粘著東西。吐了幾次吐不掉,干嘔了幾聲之后只能用手扣出來,發現果真是幾片透明的魚鱗。

  他瞪起眼:“這你都不攔著我!?”

  李無相又笑了:“你現在不是除了心魔之后的神缺嗎?這時候不該驚擾你的。而且我覺得你叼著魚仰頭劃水的樣子挺好玩的。”

  趙奇生了一息的氣,也在他身邊坐下來:“你什么時候放我回道場里去?我在外面心里沒底啊,我就是煉氣。我這些天看著他們,發現至少有五個能弄死我。”

  “你的劍宗七子呢?你是管他們叫這個吧?”

  “那七個不行啊,就圖南道行高一點,張三最差,另外五個都是煉氣。但是那個小姑娘有癔癥啊,我敢讓她待在我旁邊嗎,而且她還不想在我這一脈,她想拜你呢,天天問我宗主在哪里。李無相,你兩三天從天上飛過去一次是不行的,你做宗主得親力親為才行啊。”

  李無相點點頭:“懂了。你其實也不是怕,你是不想受累了。”

  “對!我不想受累!我心累啊!我還好奇你這幾天都不見人影是干嘛去了——你不是要把這片湖水給搬進道場里嗎?你就這么一直坐在這里看?”

  “嗯,我這就是在修煉怎么把這片湖給搬進去的法子。”

  趙奇愣了:“有這法門?能教我嗎?”

  “我自己還沒練好呢。”

  趙奇皺起眉:“當初徐真都做不到吧?你行嗎?”

  李無相微微一笑,閉上眼睛。

  趙奇以為他不想搭理自己了,但下一刻有了異樣的感覺。

  他覺得渾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體內的精氣像是想要往外逸散。不是他害怕了,而是周圍似乎產生了一種的強大的力量——不,不能算是力量,而是一種趨勢。就好像當初在金水把他師父趙傀請下來的時候,那種一切在向著中心跌落的趨勢,只不過此刻是相反的。

  天池周圍的一切似乎都受到了這種力量的影響,要整個兒地飛起來。不是飛到天上去,而是要脫離現世,到另外的什么地方去!

  但這種感覺就持續了一瞬間。如果李無相是想要用這種法子把天池給搬進萬化方,那趙奇覺得這片天池剛才也就稍微挪動了一下。

  可是,這已經足夠叫他震驚的了——

  “你不是修了五岳真形教的法術吧李無相!?”趙奇趕緊問,“這可不興亂來啊!徐真都能叫你入迷了,你要是把五岳大帝給勾引過來就麻煩了!”

  李無相搖搖頭:“不是。算是我自己悟出來的吧。”

  “哈哈哈,那我還成仙了呢!”他這么笑了一聲,見李無相沒什么反應,又愣了,“真的啊?”

  “真的。”

  趙奇不說話了。

  他覺得心里有點酸。

  從前就有一點酸,只不過那時候還能安慰自己——命不好。

  自己的師父是趙傀,李無相的師父是曾劍秋和梅秋露,還得了然山的金纏子。要是把自己換成他,遇到了一模一樣的事情,未必會差到哪里去。他自己都說過,都是九死一生的,這就是說他也不是事事勝券在握嘛。

  到現在他成了血神,李無相成了元嬰——盡管只是萬化方里的血神,但至少也算得上能平起平坐了。

  可是李無相他現在“自己悟出來”的算怎么回事?

  趙奇就嘆了口氣,聽到李無相也嘆了口氣:“趙哥,你覺得你現在是趙奇嗎?”

  “啊?”

  李無相抬手往天上指了指:“那邊還有一個你呢。”

  趙奇立即說:“那邊那個是血神啊!”

  李無相笑了:“你別激動,好吧,不說你,就說我吧。是我當初死在趙傀手里、到了靈山、又成了血神的一部分。現在是你把我的真靈給弄下來了——你覺得現在這個我是我,還是靈山里的那個我是我?”

  “這你該去問梅秋露啊,她不是出陽神了嗎?陽神的她是她,還是軀殼里的她是她?”

  李無相搖搖頭:“這不同的。”

  因為心里的酸勁兒,趙奇就想要跟他較較勁了:“哪里不同了?”

  但發現李無相看了自己一眼,微微一笑:“你別急嘛。”

  趙奇覺得他好像看透自己的心思了,于是一下子心虛了:“我也沒急啊。你說你的唄。”

  “出陽神是證出了本源。我從前覺得這種證本源,是功法修為境界到了,本源就出來了。可是現在我覺得自己從前應該是想錯了,而應該是修為到了一個地步——像梅師姐之前那么久都是天下間最強的元嬰,卻一直沒有出陽神,就是到了那個地步——然后再看心性。”

  “看心性,把‘萬化方里的趙奇和赤紅天里的趙奇到底誰是趙奇’的這個問題給解決掉,才能勘破陽神的關口,證得本源。”李無相低低嘆了口氣,“我這些天也是在想這個問題。也是該想這個問題了,我是元嬰了,你在萬化方里是血神,修為差不多也是元嬰了。你我都該開始想這個問題了。”

  他又沉默片刻:“三十六宗的人心性不好,所以他們的陽神是假的。出了陽神之后本尊迷迷糊糊的,其實那本尊就不是本尊,而是個軀殼。所謂的三十六宗陽神,也不過是強了一點的元嬰而已,勉強看到一點本源的邊。”

  “但梅師姐的陽神應該是不同的。一個她在跟我說話,另一個她在做別的事情,雙方都知道彼此做了什么、是什么感受,然后又回歸一處。這是因為這兩個她,一個陽神,一個本尊,都不算是真正的她了,真正的她是本源,在我們看不見的地方,不過她摸到了。”

  “可是,陽神的她,本尊的她,對于她的本源而言,是不是就相當于現在你的和赤紅天的你呢?我這是打個比方,我沒說那邊的你是本尊——現在你是她的陽神,你怎么就心甘情愿地回歸本源去呢?或者說,還是元嬰時的梅秋露,知道還有一個更高的自己,她是怎么想通了、勘破了,回歸本源了呢?”

  他沒用什么修行時高深的詞匯,趙奇聽得順暢。他又說“你我都該開始想這個問題了”,趙奇也就聽得順心。

  趙奇心里沒那么酸了,情緒就平復下來,認認真真琢磨了一會兒:“要我說,要是哪一天我覺得活著沒意思了,比如說傷透了心,或者覺得日子過得太苦了,可能就能回歸本源了…不對,這是自殺。世上有好些人因為這種事情自殺呢,這不算證道。”

  李無相點點頭:“對,這種應該不算的。”

  “那…要么就是,真心甘情愿了?知道證得本源自己境界更強,就心甘情愿了?”

  李無相搖頭:“很難。心甘情愿這個說法,本質上還是為了什么。不管多崇高的目的,也還是為了什么。一個人既然想要為了什么,就很難真的放棄自我。”

  趙奇皺眉想了想,眉頭一展:“你去問梅秋露啊!”

  “——她不是自己成的陽神。”兩個人幾乎異口同聲地說。

  “天下間也沒有別的正經的陽神了。”李無相抬頭往湖面上看了一眼,“但即便是太一、李業叫梅師姐成了陽神,也能說明一點事情。就是證得本源這件事是可以取巧的,是可以不用非得元嬰修士勘破了什么的。我這些天就在想,有沒有可能這世上從來都沒有人真正的靠自己證過陽神,而都是像這回這樣,是太一幫的忙?”

  趙奇愣住了,然后小心翼翼地問:“李無相,別的先不說——你忽然想這個,不是要弄死李歸塵吧?你的意思是說,你要出陽神,李歸塵他就得回來,但是他一定不肯回來?”

  “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怎么偏在今晚說這個?”

  “因為我想問你,你是喜歡在外面做血神,還是喜歡只在萬化方里做血神?”

  又開始了,李無相又開始說一些他的腦袋跟不上的話了。趙奇皺眉想了一會兒但沒想明白,就只能問:“這跟你剛才說著的挨著嗎?”

  “挨著。我這幾天不放你回到萬化方里去,一是外面的確很忙,需要你來操勞。二呢,是想要看看你在外面會怎么樣。你是血神的真靈降世,在萬化方里的時候,徐真之前覺得那里是他的道場,把里面弄得像鐵桶一樣,赤紅天里那位進不來。但你在外面的時候就未必了。”

  “如果你不想只被困在道場里,咱們可以試試叫赤紅天里的那位來找你、試試有沒有辦法叫你們兩個變成一個——就類似一個人出陽神。所以我才想問你,這里的你和赤紅天里的你,你覺得哪個是真的。”

  “當然我是真的了!赤紅天里的那個腦子不清楚的!不對,你叫他來找我?”

  “別怕,真靈下來是要請的,你上回不就是被我請下來的嗎?我剛才跟你說了那些,就是因為我可能找到一個法子了。這個法子也許將來可以用來出陽神,但現在也許可以幫你成血神——就看你想不想,有沒有這個膽子了。”

  想?當然想了!但是——“也許?你自己都說不準的?”

  “嗯。”

  趙奇想說“那我就不想了”。可就在這時候他想起自己之前的心思了——李無相有了今天的修為,全是九死一生來的。

  他閉上眼睛、沉默片刻,叫自己慢慢安靜下來,琢磨李無相要是面臨這種選擇會怎么樣。

  其實他知道答案是會答應。但這么想一想能叫他自己覺得自己在深思熟慮、鄭重其事,因此就會覺得,事情的把握比較大。他感覺自己慢慢沉浸到這種情緒里了,整個人也變得深沉起來。于是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去——

  但胃里的魚腥味味兒嗆得他咳嗽了一下,那種深沉的感覺一下子沒了。趙奇睜開眼,認真地看著李無相:“咱們當初在金水見面的時候你的修為還不如我,但現在你都快成了。李無相,你每一次拼命、冒險,其實也都是好好想過的,是不是?”

  李無相點頭:“對。每一次說服自己都不算容易,但我知道我自己到底想要做什么。我覺得趙哥你也知道。”

  “我明白了。”趙奇鄭重地說,“那我不試了。做人不能太貪心,也不能急功近利。我還是等等再說吧。我不是害怕,真的,我就是覺得時機未到。”

  他以為李無相會皺眉,或者再好點兒,調笑自己幾句。

  但沒想到李無相竟然笑了,仿佛早有預料:“也好。那你不辦這個事,就去辦別的事吧。你的劍宗七子變成六子了,剛才你邊睡邊劃水的時候,少微派的那個張景仲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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