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色鮮艷,蒸霞煥彩——
龍須鯉在湖中歡快繞過一轉,分開重重碧波。
而于它背上錦盒之中,則赫然是靜靜躺有一顆顏色黝黑烏沉的鐵膽,上有龍鳳篆字,云圖章文,遍體寶光流轉,當空就放出異響來。
其音如若雷霆擊石,刺耳非常!
陳珩見此神情微動,以他的眼力,卻是看出了那鐵膽并非什么尋常符器,乃是以一件不折不扣的仙道法器。
在正統仙道之中,符器之上便為法器。
而法器之上,才方是道器、仙器。
法器的珍貴。
自無需多言。
在一些小山門中的金丹真人都難有身家購置此等重寶,只能是以上品符器來湊數,勉強當做護身手段。
不過在細察之下。
又得了蒼霄樓管事的講解。
諸修也知了這鐵膽雖是法器之屬,但因年歲過久,連法器真識都早已壽盡坐化。
連鑄成法器的材質和禁制,自也是足有超過半數,都已破損,難堪使用。
而鐵膽乃是蒼霄樓近日才從一座前人遺府中新得出的寶貝。
雖價錢要比正常法器要低些。
但因殘破緣故,其威能也是要大打折扣。
若欲使之回復舊觀,非僅需得尋購珍材,放至爐鼎中重新煉制,還得再次花費心思、法力,銘刻禁制。
待得這種種事情做完之后,才可將其封存到靈氣充裕的道場,令法器一步步,又重新孕出自己的真識來,急迫不能。
這上述的無論哪一步,都不是可以輕易做成的,耗時不少。
故而這鐵膽有著法器名頭,著實是件珍物。
但當知了內情后,這四方塔樓中,還是有不少人黯然熄了心思…
陳珩對此物興趣不大,也無多的財力,只看著其他人在紛紛競價爭奪。
一時之間,碧湖中。
只見數百蓮花在爭奇斗艷,華光灼灼,將氤氳的山間濕霧都渲上了一層瀲滟霞色。
而在鐵膽被拍出之后。
又有女侍款款上前,端出了一方錦盒,再次置在龍須鯉寬厚的背鱗上。
而這一回。
卻是一門珍材,喚做庚甲芽。
對于仙道修士而言,此寶不過可以入藥,乃是煉制大多寶丹的一味材料,雖有些價值,但卻也不乏替代之物,不算過于貴重。
但對于那些神道修士來說。
庚甲芽卻可助他們收攝山水之息,調理地氣,來穩固己身的神軀,使得香火之念更為純粹!
此寶現出后,雖爭奪之人要比上一回少上太多,湖中蓮花不過三五十之數,在散出華光。
但光焰卻高有近丈,熊熊若炬燃。
甚是絢爛奪目,叫人忽視不能…
在旁觀了近小半個時辰后,雖紫明流珠至今還未被蒼霄樓拿出來交易。
但陳珩卻也著實見了不少珍寶,可謂大開眼界。
如以各種香料和凈水制成的香湯,號為往生水。在以此水浴身之后,入得靜室,焚香默坐片刻后,可暫開元靈真性,讓人掃滌念垢,回想起前世記憶的點滴片斷。
又如一方紫檀木盤,以真炁煉化后,每月的月初子時,盤中便會現出隨意一物來。
或是金銀俗物,或是靈丹珍材,又或是取人性命的厲害妖鬼,也不乏可能。
還有能使人造夢的大有丹,服食入腹后,若不是被雞鳴刀兵之聲驚擾,皆可安睡足足六個時辰。
在此期間,食丹人可在夢中隨意施為,百無禁忌。
一念起時,可是坐擁百億甲兵、天下絕色的仙朝君主,能夠恣肆歡樂!又可是法力通玄的上真大德,搬山填海,移星趕月,輕而易舉!
種種在現世不敢想,不能為之事,皆可夢中實現!
雖丹性散后,一切種種皆不過是空幻,做不得實數。
但按捺不住它的功效神異,競價之人,也著實不少…
而除開這些仙家巧物之外。
如符器道術,玄功神通,宇內奇珍等等,也并不缺乏。
在此之中,甚至還有一味名為“明合砂”的外藥。
展出時候,惹得四方塔樓的諸修皆呼吸一滯,情緒不由自主激動起來!
在凝金丹時候,共有十三味大藥,或是向外索,或是向內求。
而這“明合砂”便是其中之一,起著調理神內水火的極重要功用,缺它不能。
此砂分為上中下三等品質,大小不一,小者如芥,大者如豆。
上品的明合砂顏色瑩白明澈,視之若水,映日則光華燦爛,夜視亦有霞云顏色。
號為“聚陰以為地,積陽以為天,盜得三才理,丹砂合自然”!
因這等外藥在胥都天中頗有些產量,貴重之處,雖要略次于先天五行之精,但也絕非無足輕重,常人極難得見!
而蒼霄樓放出的這枚“明合砂”雖非真正上品,但也是中品,顯是花費心思不小。
自也是惹得諸修心潮澎湃,爭先恐后般將符錢擲在玉盤中。
最后在一番激烈競價后,那“明合砂”還是被湖中一朵開得最盛的蓮花給攝了進去。
而與此同時。
東處塔樓的七層位置,也是有幾道大笑聲音響起,極是恣意狂放,也不加掩飾。
“…又是柔玄府的這群混賬東西?”
塔樓不少修士聽得這大笑聲,臉色皆是微微一變,辨出了那幾人的身份。
而再回想一遭,先前也正是那朵蓮花,屢屢綻得最盛,攝了不少寶貝進去。
不少修士在感慨柔玄府身家雄厚的同時,心底也是隱約生出了些陰暗心思。
若不是那幾個柔玄府弟子身份不凡,必有人在暗中接應侍衛,又顧忌到柔玄府在東海的尊顯地位。
只怕待得那幾人剛出離玉泉仙市。
就頃時便有殺人奪寶之事了…
而在“明合砂”的風波過后,龍須鯉又是陸續托著幾件寶物展出。
陳珩因囊中不豐,自寶會開場以來,雖也對其中幾件頗有些興趣,但因要留待符錢爭奪紫明流珠,也只能將心思按下,安坐房中不動。
直待得又是一物被女侍雙手捧出,龍須鯨緩緩游湖一轉后。
他才神色一動,心中暗道:
“如此數目…非僅小成,只怕修至中成,都應當足夠了!”
在龍須鯉背上的,赫然是滿滿當當一匣,整整二十六顆紫明流珠。
若碧水含精,繁星煥彩,將小半片湖水照得光亮熠熠,煞是好瞧!
而在此寶現出后。
非僅是陳珩精神一振。
場中不少修士,都是大喜,紛紛摩拳擦掌起來!
紫明流珠的延生功效不必多言,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壽數這東西,無人會嫌棄太多。
縱然不自己使用,可拿出去做個人情,也總是一樁體面之禮,絕不至跌份。
此物惹出的轟動,也僅次于那“明合砂”,聲勢不小,不過還未等湖中之蓮開始爭奇斗艷,卻忽有一聲大笑響起,喝道:
“不久便是陳律阿兄的壽辰,這紫明流珠,我等柔玄府弟子要了,特要拿去賀他。”
話音落時。
西面塔樓的一間廂房忽得云霧徐徐一斂,禁制開散。
只見欄桿處,幾個黑衣少年勾肩搭背站在一起。
為首之人舉拳湊到唇邊,裝模作樣清咳幾聲之后,才微微一笑,開口道:
“在下柔玄府弟子秦通,家父秦凈之,冒犯之處,還請諸多同道多多海涵則個,手下容情!”
見秦通如此做派,非僅塔樓中的諸修面有怒色。
便連蒼霄樓的管事,也是眉頭微微皺起,神色陰沉了下去。
不過還未待他出言制止,秦通也是曉得個中利害,連忙又補了一句,道:
“當然,我知此舉不妥,實是有些強人所難了…
我可做個誓言,若諸位同道不與我爭奪此物,在寶會散后,我可贈諸位一人一顆堅君竹,此竹可是我柔玄府特產,不僅能夠入丹,長栽于洞府,更是能收攝四方靈氣,并非俗物!”
說完這句,他向后微微一揮手。
一個童子立時會意,將袖囊一解,便向著屋中玉盤傾灑出了密密如雨的符錢來。
直過得數息。
才終緩緩止住…
而此時,湖中的一朵蓮花已是盛得極繁,一枝獨秀。
“我秦通并非不講規矩之人,這價錢,已是高出市面上的四成還不止了。”
秦通對著蒼霄樓管事拱了拱手,一笑,語聲中頗有些自得之意:
“這也倒是替管事省卻了些功夫,如何?”
那蒼霄樓管事聞言沒有開口,只是向四下瞥了眼,肅聲道:
“諸位同道若有要競價,放手施為便是,寶會已開辦了這些年,我等絕不至砸了自己招牌!我想秦尊客也不至是不講理之輩,一切自然好商量。
方才不過頑笑罷了,可是此理?”
秦通聽得這話,面皮微微一僵。
但這管事并不賣他的顏面,他亦無可奈何,只能面無表情將臉一偏。
“秦凈之好歹也是柔玄府中的人物,其子卻是不成器的…縱是初出茅廬,也太過無知了。”
蒼霄樓管事見狀,心下嗤笑一聲,暗自道。
而這時。
縱使是有蒼霄樓放出了話來,場內同秦通競價之人也是寥寥。
湖中只有稀稀落落的幾朵蓮花綻開光彩,卻仍是不敵秦通那朵的聲勢。
不知是到底畏了柔玄府的聲名。
還是秦通出價過高,一下將諸修都給震住,心知身家比不過,便也不再耗費精神…
眼見此景。
秦通眉頭也是微微挑起,暗道自己這一手果然是賭對了。
不過他未來得及得意,水波輕搖,漾開層層漣漪,角落處一朵蓮花忽得層層散出霞色,彤紅奪目,竟成了場中聲勢最盛者,無一可以比擬!
蒼霄樓管事心頭微訝。
而秦通在錯愕過后,卻只覺一陣氣血上涌,沖入腦中,不禁怒喝道:
“你欲——”
“此物自是價高者得之!”
話未說完,一道聲音忽得冷冷打斷。
秦通循聲望去,只見東處塔樓,也是禁制撤下。
籠在面前的云煙徐徐開散,就露出了一個高瘦道人的身形來。
“我欲得此寶,你又待如何?”
陳珩瞥他一眼,面無表情道。
而這一眼視來,秦通只覺是被一柄寒氣森森的劍刃抵在了眉心,肌膚疼痛欲裂,眼前竟有慘光生起 驚得他亡魂大駭,不由自主蹬蹬向后幾步,險些撞到了幾個柔玄府同門身上,爾后失聲叫道:
“第四境?!”
似這等駭人威勢。
年輕一輩中,他也僅在中乙劍派的沈性粹身上見過!
秦通不久前才隨其父從西素州回返東海。
路途之中,雖同沈性粹僅是短暫打了個照面,未能夠多談。
但那股凌厲迫人的威勢,和自家老父對沈性粹的親善態度。
還是令得秦通記憶猶新…
而在秦通錯愕失神之際。
場中諸修也是嘩然,心緒翻騰。
劍道第四境,已算是邁入了“行術”境界,自此晉升到了另一重天地。
而于紫府境界便能修成此境,也便意味著,將來若是不夭折,于行術上精深,已是必然之事。
甚至有一二可能,去窺知那“運法”境界,也未必是癡人說夢!
當初陳嬰招攬艾簡,也是因他的劍道天資雖比不得中乙劍派的弟子,但也是修成了劍遁的人物,根性不凡…
而這時。
在秦通錯愕之際。
塔樓某處,章羽玄也是愕然起身,眸光一陣閃爍。
“…不知尊駕是中乙劍派的哪位師兄?說不定,大家都是相熟呢?”
掙扎半晌后。
秦通還是無奈將身一躬,放低姿態問道。
一個紫府高功,自算不得是什么人物,不值得太過重視。
可在紫府就能修得第四境,那他的來頭,便值得細細思量了,叫人魯莽不能。
“何必多費口舌,寶會之上,交易之事,談其他也是無用,”
陳珩淡聲道。
他這答復也不留什么情面。
秦通卻是一陣心悸,仿是更加重了某類猜想,連連躬身,主動退出了爭奪。
在八派六宗之中,除開太符宮之外,便屬中乙劍派和北極苑的門人最少,也最是護短。
同玉宸、赤明和先天魔宗等仙門不同,這三派并不設什么下院,也無別府。
一旦能夠入得門庭。
便人人皆是門中的正統!都能夠得授大法!
往往打了小的,就會惹來老的。
除非是同境爭鋒。
否則這兩方門派的弟子在外行走時,少有人膽敢招惹,唯恐惹上一身的麻煩…
而在連秦通都要暫避鋒芒的景狀下,場中諸修,更是沒幾個能跳出作對。
紫明流珠也自是順理成章,歸了陳珩所有。
隨著蓮花的光華一漲,龍須鯉背上的錦盒瞬間不見,被挪移到了房中玉盤上,也原本堆疊玉盤上的符錢也是兀自隱沒不見,不知去了何方。
“苦得許久,總算是盼來了此物…”
陳珩接了錦盒在手,心下輕嘆一聲,之后又略看了一會寶會,也很快失了興趣。
將遁界梭一驅,便自房中不見,消失原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