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見這邊，有些意外的看著銹刀。
說老實話，他確實是準備用魔氣的，而且魔氣的性質，他也摸的很清楚。
不對！
剛才那一下…不對！
他確實是準備動用魔氣的。
對于這源自神關、連接著欲界的力量，他自認已經摸索得足夠深入。
魔氣的性質，他早已了然，這種力量能在不扭曲感知的情況下，以一種特別的形式，編織出足以讓道心崩潰的幻境，他能侵蝕神魂，如同最甜美的毒藥，引誘生靈在幻覺之中沉淪，恐懼，墮落，他更像是一種精神層面的鏡面，通過一種內心的映射，將目標拉入一個無法分辨真實與虛妄的瘋狂世界。
這是高見認知中的魔氣。
然而，就在剛才，當他被真龍那恐怖的“適應性免疫”逼入絕境，被對方的宣言點燃怒火，決意孤注一擲引動神關魔氣進行反擊時…
異變陡生！
在他意念引動魔氣的剎那，銹刀內部，那沉寂的污穢與混亂深處，一股截然不同、冰冷徹骨到讓高見靈魂都為之凍結的力量，毫無征兆地…蘇醒了！
那不是幻覺！不是精神侵蝕！
那是一股純粹的、絕對的、仿佛要將萬事萬物都拖入永恒寂滅的——死意！
這股死意，如同沉睡的太古兇獸睜開了一只眼睛，僅僅泄露出的一絲氣息，就讓高見渾身汗毛倒豎，頭皮瞬間炸開！
一股難以言喻的冰冷從尾椎骨直沖天靈蓋，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瞬間凝固！如果不是手中銹刀激發的時候，他的心湖會澄澈如冰，任何情況下都無法被影響，被動搖，他恐怕也要被卷入死意之中。
還好，此刻他的神魂幾乎可以說是‘無敵’的，起碼現在還沒有例外。
但怎么回事？
魔氣…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這股死意…這股仿佛是要推動世界走向毀滅的終結之力…是什么？
高見發現…自己在這個狀態下，根本掌控不了這種東西！他為什么會在這個時候冒出來？緣由是什么？是和自己的怒火有關系嗎？
高見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比面對真龍免疫時更加驚懼！
他握著刀柄的手有些緊繃。這突如其來的、超出掌控的異變，讓他感到了一些棘手！
欲界的魔氣一直是他的底牌，他自信的到處浪，到處玩命的時候，一直都是因為有這個東西作為底牌。
而現在底牌變的更厲害了，但卻不可控了。
就在高見內心驚疑不定，冷汗幾乎要浸透之際——
“嘶——！！！”
一聲充滿了極致恐懼、仿佛瀕死野獸發出的、完全不成調的嘶鳴，猛地從對面響起！
是那條青鱗真龍！
他龐大的身軀，在聽到高見那番宣言后，非但沒有被激怒發動更狂暴的攻擊，反而…劇烈地顫抖起來！
那巨大的豎瞳，死死盯著高見手中的銹刀，瞳孔深處那殘留的暴怒和殺意，如同被潑了一盆冷水，所有的怒火，殺意，傲慢，都瞬間熄滅，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源自來自血脈本能的、無法抑制的、深入骨髓的恐懼！
他感覺到了！
比高見清晰百倍地感覺到了！
在銹刀斬破他鱗甲、侵入他生命本源的瞬間，那股冰冷死意帶來的，不僅僅是肉身的創傷，更是對他“存在”本身的否定！
那是一種凌駕于他此刻能力的、凌駕于他“適應性免疫”天賦之上的、絕對的、抹殺性的力量！是毀滅的具象化！是終結的宣告！
會死！
真的會死！
下一次…不，只要再被那把刀碰到一次，他絕對會形神俱滅，連一絲痕跡都不會留下！
這種恐懼，超越了他對龍王威嚴的敬畏，超越了一切理智！求生的本能如同火山般爆發，瞬間壓倒了所有！
“吼…逃！！！”
一個念頭如同驚雷般在他混亂的意識中炸響！他甚至來不及思考違背龍王命令的后果，龐大的龍軀爆發出前所未有的速度，不再是進攻，而是…亡命奔逃！
巨大的龍尾瘋狂擺動，攪起滔天濁浪！
他甚至不敢再回頭看高見一眼，如同喪家之犬，化作一道撕裂水幕的青光，朝著與龍宮相反的方向，以燃燒精血的代價，亡命飛遁！那速度之快，甚至在海水中留下了一道久久不散的真空通道！
轉瞬之間，那龐大的、散發著恐怖威壓的龍影，就消失在了幽暗深海的盡頭，只留下翻涌的濁浪和彌漫的暗金色龍血氣息，證明著他曾在此地，以及他那狼狽不堪的潰逃！
高見愣住了。
他看著真龍消失的方向，又低頭看了看手中那柄再次恢復沉寂、仿佛人畜無害的銹刀，心中一片茫然與寒意。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些魔氣，剛才到底發生了什么？
就在這死寂、茫然的深海之中——
周圍的海水，毫無征兆地漾起一圈漣漪。
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那漣漪的中心，一道身影無聲無息地凝聚、顯現。
來人沒有驚天動地的氣勢，沒有龐大的能量波動，甚至沒有具體的五官。
他仿佛是流動的、濃縮的深海水精，通體呈現出一種深邃的幽藍，形體在液態與固態之間微妙地轉換。
他靜靜地懸浮在那里，身形并不高大，卻仿佛是整個東海深淵的具象化，帶著一種浩瀚、古老、掌控一切的絕對威嚴。
那雙由能量構成、沒有瞳孔的“眼睛”，平靜地落在了高見身上。
高見認識對方。
那是東海龍王 東海龍王——化身降臨！
龍王化身沒有言語，但那道目光，卻仿佛穿透了高見的皮囊、骨骼、神魂，直接審視著他。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徹底凝固。深海之下，只剩下高見劇烈的心跳聲，以及那無聲注視所帶來的、幾乎令人窒息的極致壓迫感！
“你…從天外來？”東海龍王問道。
高見深吸一口氣。
這是他除了銹刀之外，最大的秘密，而現在…似乎對地仙來說，‘天外’并不是什么不可提及，無法想象的事情。
于是，高見干脆的點頭說道：“是。”
瞻前顧后，畏畏縮縮，那是懦弱之舉，既然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不如大大方方承認，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高見并不畏懼。
實際上，他現在更在意的是之前那股‘死意’的來源，這種死意，在高見的眼里，甚至比周圍‘天地死寂’帶來的死意更加駭人！
龍王化身那流動的幽藍身軀似乎微微波動了一下，仿佛確認了什么。他并未追問細節，只是以一種仿佛在陳述既定事實的語氣說道：
“那就對了…那就對了。”他的聲音帶著一種了然，“嗯，此地非敘話之所。走吧，我帶你回瀚海龍庭。”
“那就有勞王上了。”高見拱手，姿態不卑不亢。
“不必拘泥這些繁文縟節。”龍王化身的聲音相當隨意，
只是，他接下來的話，讓高見心頭劇震：“我和你一樣，是天外而來。或許…我們之間，有話可聊。”
話音落下的瞬間，高見甚至沒來得及消化“龍王也是天外來客”這個爆炸性的信息，他就驚訝的發現，周圍的場景變了。
就仿佛是幻覺，亦或者在做夢的時候發現是個嵌套夢一樣。
他只感覺周圍的幽暗海水、彌漫的龍血、破碎的海底地貌…所有的一切，如同褪色的畫卷般瞬間模糊、消散！沒有任何眩暈感，沒有任何拉扯感，仿佛他只是眨了一下眼而已。
但是。
周圍的景象，已然天翻地覆。
他與龍王化身的相對位置似乎沒有絲毫改變，但周遭環境卻已從死寂破碎的深海戰場，變成了一座壯麗威嚴的宮闕。
琉璃為瓦，水晶作墻。
明珠嵌頂，百寶列陳。
珊瑚成樹，玳瑁雕梁。
柱擎龍蟠，峨壓海疆。
寶氣氤氳，瑞靄生香。
巨大的宮殿群懸浮于這里，泛起圈圈漣漪。
頭頂是流動的、如同極光般的瑰麗光帶，映照著下方無數根需數人合抱、纏繞著栩栩如生龍紋的巨大玉柱。
珊瑚叢生，形態各異，散發著柔和的光芒，點綴其間，巨大的硨磲、珍珠隨意散落在殿角廊下，如同尋常石子，空氣中彌漫著濃郁到化為實質的靈氣，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吞服靈丹妙藥，令人神清氣爽。
這就是東海龍族的核心，瀚海龍庭！
龍王化身已經消失。
在這里，是他的本體！
他并未在意高見的震撼，只是隨意地走向宮殿深處一處臨著巨大水晶窗的玉臺。
“坐。”龍王的聲音響起，打斷了高見的震撼。
玉臺上憑空出現兩個由溫潤白玉雕成的蒲團。高見定了定神，依言坐下，深呼吸了兩口，平靜了自己的心態。
龍王也坐了下來，看向高見他似乎對高見“天外來客”的身份并不十分意外，更關注的是別的。
“那么，我們繼續正題吧。”他繼續說道“看你的樣子，應該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來到此界的吧？或者說，對‘天外’本身，你又有什么看法？”
高見心中念頭飛轉。龍王主動提及“天外”，這是獲取關鍵信息的機會。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急切，謹慎地選擇了反問。面對這等存在，坦誠固然重要，但也要掌握主動。
“我…能先問問您的嗎？”高見斟酌著措辭，目光迎向龍王那無形的注視，“能聽聽您的答案嗎？關于您來自何處，關于…天外？”
“行啊。”龍王化身答應的很爽快，“我來自的地方…比較遠。遠到需要跨越無盡的虛空亂流，橫渡世界之間的無垠死寂。至于‘天外’的認識…”
他頓了頓，似乎在組織語言，“很簡單，也很復雜。那里并非一片虛無，而是存在著…許許多多不同的世界。有的生機勃勃，有的死寂荒蕪，有的法則迥異，有的光怪陸離，各自運轉，互不相擾，卻又在某種更高的層面上，遵循著某些共通的…‘道理’。”
“這是我的答案。”龍王化身的聲音將高見從震撼中拉回，“你的呢？你認為的世界，是什么樣子？”
高見定了定神，龍王描述的東西匪夷所思，不過…這個時候，他也可以說說自己的看法了。
于是，他說道：“在我的認知里…”
高見緩緩開口，“世界…或者說我們所在的地方，并非天圓地方，而是一個巨大的…球體。球體懸浮在無盡的虛空之中，圍繞著…嗯，一個巨大的火球旋轉。而那個火球，我們稱之為‘太陽’。像這樣的‘太陽’，在空間中還有很多很多，他們各自周圍可能也有像我們這樣的‘球體’在旋轉。無數的‘太陽’和無數的‘球體’，組成了浩瀚無邊的…宇宙。這些‘球體’之間的距離，遙遠到難以想象，用我們最快的工具飛行，也需要漫長到絕望的時間…”
他描述著星系、恒星、行星的概念，描述著人類用望遠鏡窺探到的星云與黑洞的奇觀。他的描述，和龍王所見的一切，其實并不搭邊，
龍王靜靜地聽著，一邊聽，一邊思索著什么。
當高見停下描述時，龍王微微頜首，那流動的頭部仿佛做出了一個點頭的動作。
“原來如此。”他的聲音聽不出太多情緒，“一個依靠‘觀察’和‘工具’去理解世界的文明。很有趣的視角。你所描述的‘宇宙’，與我認知中‘虛空’的一部分，倒是有幾分重迭之處。”
“文明？”高見還是第一次在神朝這個地方聽見這種話語，這讓他的腦子一下就激靈了起來：“真龍莫非？！”
難道，真龍迄今為止，還有著和外界溝通的能力？甚至…真龍在這里，只是一個橋頭堡嗎？
似乎是察覺到了高見的意思，龍王笑笑：“和你想的差不多吧，不過，我們算是…遺族？因為…這世界，我們也出不去了。”
“我和我的妻子，是真龍之中，唯二從天外來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