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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咚!咚!咚。咚!咚!”

  連續五道沉悶的聲音落下,地面也隨之震顫了五次。

  第一位:

  一條黑色的巨蟒,這條巨蟒沒有尾巴,前后兩端都是蛇頭。

  它的蛇軀盤迭在中間,兩只蛇頭各占一半位置,一只蛇頭上插著一把刀,另一只蛇頭上刺著一把劍,兩頭前后交替搖動,蛇信吐出,似欲擇人而噬。

  第二位:

  一頭青牛,牛鼻子上掛著兩只碩大的鼻環,密密麻麻的鞭痕遍布其全身,皮開肉綻的同時,有不知多少雙手從這肉縫中探出,這些手大小、色澤、老幼不一,但通通都是一只手抓上方一只手抓下方,以這種方式形成合力,將青牛本該崩裂的身軀,強行閉合。

  第三位:

  一只全身赤紅的猿猴,其外皮早已被強行扒去,只余下蠕動著的血肉,腥紅翻滾中,有一條條鎖鏈,自這些血肉里不斷穿出又沒入,似是枷鎖,又像是在幫其固定這些肉塊,讓它不至于分崩。

  第四位:

  一頭通體發白的蜈蚣,它的每一根觸手,都是一只只小蜈蚣,當它挺起身子時,腹部密密麻麻的觸角,如同四處攀爬的白色肉蛆,在其腹部開裂處竄動。

  開裂處很大,似是曾經被利器徑直劈開,形成無法愈合的創口。有些觸手落下后,又很快爬回其體內,看起來,像是在腹部掛了一條流動的白色瀑布。

  第五位:

  它全身上下,長有細細的黃色絨毛,其擁有人的軀干,直立行走,但腦袋上頂著一顆豬頭,雙手雙腳是豬的前后蹄,后頭還旋著一條豬尾巴。

  它站在那里,張開巨大的豬嘴,鼻子一聳一聳,發出滲人的笑聲。

  李追遠目光逐個掃過它們。

  五個一起出來,這是他沒想到的。

  但并不妨礙他現在按照原有習慣,將它們一一記住。

  它們的顏色,它們的特征,它們身上的所有細節,全部烙印進自己的腦海。

  脫離了白霧掩藏后,這五頭尸妖似乎也不再有那么多顧忌。

  黑蟒蠕動,青牛刨蹄,猿猴拍胸,蜈蚣甩身,豬頭獰笑。

  它們集體向平房方向移動,開始進行壓迫,肆無忌憚的氣勢,帶動身后白霧內無數邪祟的呼應歡動。

  如果說它們過去這些年的蜂擁而上,只是為了折磨秦柳兩家流傳下來的唯一血嗣。

  那么現在,它們的真正目標,已經變成了針對秦柳兩家當代的唯一正經傳人。

  明明兩家的牌位不再有靈,正當它們認為自己可以肆意狂歡的時候,少年忽然出現。

  少年將它們視為池塘里所飼養的魚,以燈籠當魚鉤對它們進行垂釣,仿佛它們一個個,都是未來砧板上預定的待宰祭品。

  它們,不是尊嚴被冒犯了才憤怒。

  它們這幫東西,又哪里來的尊嚴?

  無非是身為秦柳兩家歷史上諸代龍王的手下敗將,逐漸驚覺,眼前這少年,實在是太過年輕,可風采卻又不遜當年的那些成年龍王。

  這樣的人,一旦成長起來,一旦讓他走江成功…

  秦柳兩家歷代龍王心有余而力不足所未能盡善盡了的事,他能了結;

  那些藏匿在縫隙角落里茍延殘喘死命隱藏的隱私雜碎,他能一點一點地摳挖出來,清理個干凈;

  他能清掃過去,他能坐鎮現在,甚至還能繼續將目光,投送至將來。

  這樣的人,如此年紀就開始走江…誰又能說得清,是否連天道也在忌憚呢?

  一想到身為邪祟的自己,有一天竟也能“代表天道”,這些骯臟的玩意兒們,就笑得越發得意猙獰。

  李追遠默默地將白燈籠插入墻縫,轉身,踏回門檻。

  外頭的東西們以為他是怕了,畏懼了,退縮了,那五頭尸妖,就開始進逼,一個個地欺身臨近。

  身后的霧霾,也漸漸變得稀薄,稀薄到能夠看清楚里頭一尊尊身形輪廓。

  李追遠背對著他們,目光看向供桌上那一座座破裂的牌位。

  要是他們還在,外面絕不會這般吵鬧。

  李追遠知道,阿璃其實不恨他們,但也談不上多尊重。

  普通人家,就算沒有祖宗遺澤就算純粹是虛無縹緲,可好歹能提供點情緒價值,逢年過節燒香時,不至于人有我無。

  阿璃這里,則純粹是祖宗們給她留下的一個巨坑,這坑里頭,全是骯臟污穢。

  李追遠雙手插在上衣袋子里,看著這些牌位。

  少年的身后,是群魔亂舞。

  最終,這一階段,還是后頭的那些東西暫時贏得了勝利。

  因為李追遠還有事要做。

  他閉上了眼。

  再睜開時,已回歸阿璃的臥室。

  女孩坐在床上,雙手抱膝,看著男孩。

  李追遠知道,阿璃應該比自己早一步,預感到了這次的局面。

  因為自己只是那里的過客,而阿璃,對那座平房對那道門檻以及門檻外的環境,更加熟悉。

  正因如此,女孩在擔心自己,這其中,應該還有愧疚、不安與忐忑。

  這種情緒,在以前的她身上,是不會出現的,因為她沒有。

  以前的她,在意的是那扇可以帶她領略外面風景的窗戶,她害怕窗戶封閉。

  現在的她,在意的是為她支撐起這扇窗戶的男孩,她害怕他因此破碎。

  窗外的風景,看久了也會看膩,真正舍不得的,是雙手承載窗臺上的接觸與習慣。

  她的病情,確實在不斷向好。

  雖依舊顯得有些毛躁,但她的確是在嘗試著對外界,展現出自己的細膩。

  李追遠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皺巴巴的兩元錢紙幣。

  這是以前太爺夾在信里寄來的一張,太爺每次信中夾錢時,都會在信中加一句:寄信容易丟失嘛,就少夾點錢意思意思,就算丟了咱也不心疼。

  李追遠知道,一個月兩次的匯款,掏空了太爺身上的所有的大錢,所以寄信時,只能從兜里到處摸索,才能找出點小錢,太爺是為了面子,才故意這般寫。

  少年對著女孩,揮舞著皺巴巴的紙幣,笑得滿臉得意。

  “阿璃,不要擔心,我有的是錢,有的是錢。”

  在莊戶人家里來說,太爺是有錢的,家里生活條件也很好,但真的和富貴,沾不上邊。

  可太爺的確有底氣說出這樣的話,

  因為他能給你,他的全部。

  少年將這張錢,放在了床上。

  女孩將這張錢拿起,兩只手,不斷撫摸,試圖將它抹平。

  可無論如何努力,上頭的痕跡依舊清晰。

  “阿璃,你再忍一會兒,它們會很快消停下去的,而且會比以前,更懂得安靜。”

  轉身,李追遠拉開落地窗,走了出去。

  夢,是現實的延伸與反應。

  在夢里與它們吵架,沒絲毫意義。

  只有在現實里將它們抽疼抽痛,那么即使在夢里,它們也將不再敢齜牙。

  推開院門,走出去時,李追遠腳步停頓了一下,再次抬頭看了看天空,又很快收回視線。

  “你演得很好,但問題就是演得太好了。

  還真就差點,

  讓你給騙了過去。”

  往回走的路上,秋日的風,開始卷起地上的枯黃的落葉,在少年面前,一遍又一遍地打著旋兒。

  不出意外,潤生、陰萌和譚文彬,應該都出了意外。

  這次,其實題型并未有實際性的改變。

  天道,也沒有急哄哄地趕著趟來修改規則。

  甚至這次,都不是出題人與自己的較量。

  李追遠聯想到以前在少年班時,老教授們一個個被自己這幫學生們折磨得精疲力盡,最后逼不得已,選擇了另一種應對方式。

  但不管怎么樣,都無法否認的是,神秘莫測的江水高高在上的天道,在這里,進行了些推波助瀾。

  行進途中,李追遠彎下腰,撿起三片落葉。

  現在,擺在他面前的,有三條選擇。

  第一條,以最激進的方式,嘗試強行將那東西給逼到自己面前。

  但這同時,也正是自己先前忍住沒做而對方卻想要自己這般做的。

  一旦自己真這般做出選擇,那就等于把自己和團隊所有人,都投入到對方設定的節奏中去。

  這太蠢。

  李追遠捏碎了第一片落葉。

  第二條,自己充當一個救火隊員,去對三個在外正在發生意外的同伴,進行救援。

  譚文彬應該在周云云的大學附近,潤生應該在那座醫院附近,陰萌應該在那座她最常逛的大商場附近。

  雖然目前聯系不上,但自己只需要去了大概位置,再使用羅盤定位輔之以尋香指引,應該能慢慢摸索到他們所在的位置,因為他們正在發生意外,意外區域附近的磁場肯定會有所變化,只要愿意花費時間,就不難找到。

  但問題,就在時間上,自己余下的時間,其實還算挺充裕,但這充裕是相對的,因為自己只能來得及去救援一個同伴。

  自己不去,三個同伴都有生命危險。

  自己三選一,能大概確保一個安全。

  有危險,不一定就會死。

  他忽然感到慶幸,自己提前幫譚文彬補上了那一塊短板,要不然,在這種對方率先發動的局面下,譚文彬的死局,是最大的。

  自己眼下的局面就會變成,潤生和陰萌有生命危險,譚文彬大概會沒生命體征。

  現在,三個同伴的生命,至少是個概率學,有高有低,可以擲骰子決定結果。

  拿同伴的命去做賭博,這是一件很殘酷的事。

  他們,都是李追遠精心栽種下來的固沙草,無論哪一棵枯死,都將對李追遠的病情造成打擊。

  可身處于團隊決策位,又必須要做出這樣冰冷的決斷。

  不過,同樣的事,換個角度來想,就能收到不同的效果。

  李追遠右手繼續抓著兩片樹葉,左手忍不住摸了摸自己臉。

  自己,居然也會開始換位思考了,是為了解決內心的負罪感么?

  我居然…有這種情緒了。

  和阿璃一樣,自己的病情,也是在好轉中。

  有時候,連本人,都會疏忽掉這種悄無聲息的變化,直到忽然發現的那一刻,自我驚訝。

  李追遠繼續行進,這會兒距離學校寢室還有一段距離,這是必須要走的路,正好拿來思考決斷。

  少年的視角里,自己身前出現了潤生的身影,他習慣性站在自己身前,身側則出現了陰萌的身影,她每次都站在自己側面。

  背后,也傳來了腳步聲,那是次次保護自己后背的譚文彬。

  譚文彬一直覺得他自己實力最弱,所以不去搶正面和側面,留在后頭,至少可以給小遠哥充當一下后方偷襲出現時的肉墊。

  李追遠開口問道:“三選一,救哪一個?”

  沒有人回答。

  “大家”都在跟著李追遠,繼續前進。

  少年左手接過一片樹葉,沒急著做出決斷,而是右手拿著最后一片樹葉晃了晃。

  “第三個選擇,你們三個,我一個都不去救,我不去管你們,你們自己爭取活下來。

  我直接去終點等它,去把它制定的這場游戲規則,徹底翻轉過來。

  這樣,不一定能贏,但至少贏的概率,掌握在我們自己手里。

  可能會輸得很慘。”

  潤生:“選第三個!”

  陰萌:“選第三個!”

  壯壯:“選第三個!”

  這些身影,這些聲音,都出自于李追遠的臆想。

  但這也是少年根據自己這三個同伴的性格,所做出的模擬推斷。

  三選一,只能確保一個安全,另外兩個,都還有生命危險。

  到時候,救人的和被救下的,面對其余兩位可能殞命的同伴,心里都會不舒服,不得勁。

  那還不如,

  干脆一個都不去救,

  直接去掀那東西的桌子!

  不管誰最后真的交代了,只要能把那東西拖下來陪葬,那辦葬禮時,至少也是個“喜喪”!

  李追遠將左手的那片樹葉捏碎,只留下第三片樹葉。

  這,就是走江。

  李追遠再次走入平價商店,陸壹還是對李追遠搖頭,示意依舊沒人回電話。

  “陸壹哥,再幫我全都呼一遍:正陽街十字路口,萍聚照相館,集合拍照。”

  陸壹馬上點頭,拿起電話開始重新呼。

  不知為什么,這只是很尋常的一件事,不過是拍照而已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但他額頭開始滲出冷汗,手心也變得汗漬漬的,入秋的天,竟讓他這個東北大漢,打起了冷顫。

  就連與接線員對話時,他說話時也是磕磕絆絆的,讓對面接線員女聲確認了好幾遍,才總算是明確了地點位置。

  都呼好了后,神童哥早就不在這里了。

  陸壹放下電話,旁邊有人來柜臺結賬,喊了好幾聲,他也沒理睬。

  最后,他站起身,示意兼職打工的學生去柜臺幫忙結賬,他自己則急匆匆地往寢室里跑。

  他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但莫名有一種預感,應該是正在發生什么事。

  他不懂自己能做什么,只能在跑回寢室后,關上門,拿出家里寄來的紅腸,切了起來,再擺上香煙。

  用收納箱充當的臨時小供桌擺起,陸壹雙手合什不停搖晃:

  “老鄉鬼,你幫幫忙,保佑保佑,平安無事。”

  在陸壹打電話時,李追遠來到了宿舍,他沒上樓,而是站在樓下,對著邊角處三樓位置,喊了一聲:

  “林書友!”

  之前被吩咐待在寢室里不要走的林書友,馬上從窗臺上探出頭。

  李追遠向身側點了一下頭。

  林書友退離窗戶。

  然后,

  林書友背著一個登山包,直接從窗臺跳了下來。

  現在是課點,宿舍院子里沒什么人走動,倒是有幾個路人遠遠瞧見這一幕,還以為是自己眼花了。

  李追遠走在前面,林書友跟在旁邊。

  雖然不知道要去干什么,但這種被欽點的感覺,林書友很享受。

  而且,他也漸漸摸清楚了一些規律,每次自己去給小遠哥幫忙后,都能得到一些回饋。

  以前,自己干的是臨時工;然后干上了日結;現在終于混成了編外。

  下一步,自己就要朝著真正的編制進發了!

  走出校門,打車。

  重新回到正陽街十字路口,下車時,林書友主動掏錢結車費,還瀟灑地甩手裝作自己很忙的樣子:

  “不要找了。”

  可等他下車時,才發現坐在后排的小遠哥從司機那里收下找零后才下了車。

  李追遠將零錢遞給林書友,林書友有些尷尬地收下了。

  “無端沒意義的因果,不要隨意擴散。”

  “明白!知道!”

  萍聚照相館的門關著,拉環上掛著個木牌:“暫停營業”。

  李追遠低頭看了看地上的磚頭以及玻璃櫥窗,然后往后退了幾步,指了指隔壁巷子里的二樓窗戶:

  “上去開門。”

  林書友一個箭步沖出,往上跳時,忽然感覺起跳高度不夠,可又不好意思在小遠哥面前丟臉,就趕緊順勢在巷子兩側墻壁各踩了一下,接力上蹬,這才攀上了窗戶。

  窗戶門是鎖了的,但這鎖早就生銹了,稍微用力一推就開了,里頭是藍色的照相幕布。

  身子往里鉆時,被卡了一下,林書友這才意識到是自己起跳時忘記把登山包先卸下來了,怪不得這么沉呢。

  很快,林書友從二樓下來,幫李追遠自里面打開了門。

  李追遠將木牌翻面,“暫停營業”變為“正在營業”。

  隨后,他將店里的窗簾都打開,然后找了塊抹布,開始擦里頭的柜臺和玻璃柜。

  林書友在各個房間里進進出出,檢查完畢后匯報道:“小遠哥,店里沒人。”

  “嗯。”

  林書友撓撓頭,看來小遠哥早就知道店里沒人了,他走上前,準備也拿一塊抹布,幫忙一起打掃。

  不過,這店里本就被打掃得很干凈,幾乎是一塵不染,李追遠也只是為了打掃而打掃,再來一個手腳更麻利的加入,那就純變成演小品了。

  “你不用打掃了。”

  “沒事,全都交給我吧,小遠哥。”

  李追遠停下手中的動作,看向窗外對街,拉了拉林書友的袖口。

  林書友馬上微蹲身子,把自己的頭湊過來,目光跟著小遠哥一起仔細觀察起對面街道,壓低聲音道:

  “小遠哥,何處有異常?”

  “看見對面那家劉記炸串店么?”

  “看見了。”林書友默默攥緊手中的抹布,看來,那家店有問題,所以,進這個照相館,是為了方便觀察那家炸串店?

  “它隔壁那家老糕點鋪,你看見了么?”

  “看見了!”看來,兩家店都有問題。

  “你先去那家炸串店,多買一些炸串,什么雞肉串、火腿腸、炸豆腐、雞骨架,都多買些,然后再去隔壁糕點鋪,雞蛋糕、脆餅、桃酥這些,都多買些。

  買完后,你就坐在這家店的門口,慢慢吃,不管誰進店,都不要阻攔。”

  林書友眨了眨眼,這個任務,怎么這么奇怪,是自己沒能領會小遠哥的精神么?

  李追遠拍了拍他肩膀:“去吧。”

  “好的,小遠哥。”

  雖然不懂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但林書友還是照做了。

  他跑去炸串店和糕點鋪,買了兩大包吃的,然后走回來,坐在萍聚照相館門口的馬路牙子上,開始吃了起來。

  炸串很好吃,點心味道也不錯。

  路上車流也不多,灰塵也不大,午后的陽光照在身上,還挺舒服。

  林書友起初吃的時候還有點疑惑,但吃著吃著,就投入進去了。

  習武之人,飯量本就比普通人大很多,就算肚子不太餓,但真要撐,也能撐下去。

  之前放假在李三江家,頭天家里都沒剩菜,原因就是食物分量是按照潤生和譚文彬的胃口做的,本該綽綽有余,誰知新來的騾子也賊能吃,直接干成了個意猶未盡。

  這也是臨走前的那天,李三江特意帶大家伙去村里抓螃蟹抓魚抓雞,回來猛做了一大桌的原因,人家伢兒第一次上門做客,可不能讓人家連頓家里飽飯都沒吃上。

  李追遠把柜臺和櫥柜都擦了后,看了看角落里的掃帚和拖把,再看看干凈到在反光的瓷磚地面。

  算了,不表演了。

  李追遠往柜臺后一坐,身子一靠,這個位置這個角度,應該是那個叫鄧陳的老板平日里最常保持的姿勢。

  不僅迎著陽光,對著馬路,恰好這一側櫥窗上擺著的,都是孩童的照片,看著一個個活潑開朗可愛的孩子,應該能讓人感到心情不錯。

  旁邊,有一個糖盒,打開,從里頭撿出一塊,剝開糖紙,放入嘴里。

  李追遠裝作自己很喜歡甜食的樣子,慢慢抿著,臉上還要流露出閑適慵懶的神情。

  鄧陳老板不在店里。

  因為自己來過,他害怕了。

  但李追遠相信,鄧陳即使不在這里,但他的眼珠子,也會盯著自己的老窩看。

  或許就在街面某個人流角落里,或者就在對面某個建筑的房間里,甚至可能在下水道的某個窖井蓋下面,他必然在看著這里。

  李追遠指尖在玻璃柜臺上輕敲,眼睛漸漸閉起。

  那些孩童的可愛純真的照片,他真的不喜歡,因為以前觀察模仿得太多了。

  在別人眼里是童真可愛,在他眼里就仿佛是一個個昔日的演戲范本教案。

  至于嘴里的這顆糖,它還居然是夾心的,外頭沒那么甜,含化到里頭居然堪比糖漿,他在忍著沒皺眉。

  來吧,

  出來吧。

  “嗝兒…”

  林書友打起了飽嗝兒,再是武林高手,這高油高糖一下子干多了,也膩得慌。

  就在這時,對面,有一個人穿過馬路向這里走來。

  林書友只覺得自己雙目一顫,似要開啟豎瞳。

  可一想到小遠哥的吩咐,不管誰來都不要阻攔,他只能抱著頭,將腦袋深深埋下。

  那人似乎也被林書友這個狀態嚇了一跳,腳步出現了遲疑,竟不再往前走,反而還倒退了一步。

  林書友:你快走啊,你快走過去啊,你快啊!

  猶豫之后,那人似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快步從林書友身側繞行,來到照相館門口。

  咽了口唾沫,很是緊張地伸手,推開了店門。

  李追遠心里舒了口氣。

  他在這里表演閑適輕松,讓林書友坐門口享受美食,就是希望對方能回來。

  睜開眼,

  站起身,

  李追遠手撐著柜臺,看著進門的鄧陳也就是這里的老板,說道:

  “歡迎光臨。”

  醫院。

  “醫生,孫華的情況怎么樣了?”

  醫生手里拿著片子,皺起了眉頭。

  “不樂觀,他腦子里出現了血塊,要是不及時處理,可能會…”

  “那可以手術么?”

  “主要是血塊的位置有點棘手,你等一下,讓我們再研究研究。”

  “好,麻煩你了,醫生。”

  潤生走出醫生辦公室。

  他心里既有對孫華這個老鄉的擔心,也有另一種懷疑。

  這是不是就是小遠在《走江行為規范》里所寫的因果線索?

  上次民安鎮那次事件里,譚文彬和陰萌各自追一條線,他是跟著小遠走的。

  雖然他的實力在三人里是最強的,但他沉默寡言不擅交際,所以哪怕是這次,他也依舊有些捉摸不定。

  不過,好在他把規范里的內容都背下來了,接下來應該是…

  潤生重新打開了醫生辦公室的門,在幾個醫生的目光注視下,他把每個醫生桌前或胸口上的工作牌都看了幾遍,記住了他們的名字。

  然后,他又重新走出辦公室,向病房走去。

  剛推開病房門,里頭就溢出了灰色的霧氣,潤生伸手揮舞驅趕,可這霧氣卻源源不斷。

  有問題?

  不,是線索來了!

  他擅長粗暴直接的戰斗,對這些彎彎繞繞的東西,沒太多辦法。

  但好在,他有小遠配的東西。

  潤生將口袋里的符紙掏出來,取了一張清心符,貼在了自己額頭。

  面前的灰霧頓時散去了不少,他也終于能看清楚里頭的情況。

  孫華被從病床上提起來,在他身后,站著一個身穿白大褂的醫生,醫生雙眸里流轉紅色光芒,在啃食孫華的后腦。

  雙方的目光,透過已經變淡的霧氣交匯。

  潤生立刻攥緊了拳頭,氣勢提升。

  醫生快速將手中的孫華推倒,跳下病床,然后直接對著潤生撲了過來。

  他的速度快到不可思議,眨眼之間就來至潤生身前,舉起雙臂,向潤生甩來。

  潤生只能先以雙臂格擋。

  “砰!砰!砰!”

  連續迅猛的撞擊聲傳出,這力道,潤生都感到詫異。

  但他身上的氣門馬上發動,趁著醫生換力的空檔,一拳砸了過去。

  “啪!”

  醫生速度很快,及時后撤,整個人爬上了病房上頂,身體倒轉,盯著潤生。

  “你…”

  沒等潤生把話說完,醫生在天花板上手腳并用,朝著病房窗戶位置奔去。

  潤生洞察到對方的意圖,搶先一步來到窗口位置。

  醫生對著潤生撲來,帶來強大的力道。

  “嘩啦啦…”

  窗戶破碎,二人一同摔出窗外。

  但二人均未落下去,各自一條手臂抓著窗臺邊緣。

  醫生見狀,快速沿著墻壁向上爬,潤生立刻跟上。

  雙方前后腳,來到了天臺。

  剛一落地,毫無交流,拳腳的對拼再次開始。

  但伴隨著潤生的氣門一個接著一個開啟,他的力道也在變得越來越大,任憑醫生的招式有多凌厲,那一套類似通背拳的打法多狠辣,也漸漸被潤生以強橫綿綿的力道,給壓制了下去。

  而且,潤生之所以逐步提升力道,也是怕一不小心對方扭頭又要逃跑,現在伴隨力道提升的,還有對醫生周圍氣息的拉扯。

  潤生身上的衣服不斷鼓起又快速貼合,帶來的氣流束縛住了醫生的手腳,他現在想要脫離戰場離開,就必須得將后背交給潤生,吃上一拳。

  這對于他來說,是難以承受之重。

  但這種拖泥帶水下的軟刀子割肉,也是將他一步步逼入頹勢。

  這就是《秦氏觀蛟法》的妙處,雖是一個人,卻能生生不息地將你一直耗下去。

  最終,醫生在被擋開一拳后,無力組織下一波防御,被潤生一拳砸中了胸膛。

  “砰!”

  醫生身體倒退了出去,潤生氣門開啟,四周的氣流都向他匯聚,連擊飛出去的醫生也被迫倒卷了回來。

  潤生再次一拳砸下,醫生很是勉強地一記格擋,但下一拳卻無力再架,拼盡全力想要騰挪,最終還是被潤生砸中了肩膀。

  “啪!”

  醫生身體一歪,雙膝跪地,地面的水泥破裂了一大片。

  被砸中的肩膀,皮膚裂開,露出了里面的鮮紅,血肉還在蠕動,一縷縷血光從這里溢出,飄散向空中。

  潤生伸手,抓住了醫生的脖子,另一只手攥拳,氣門呼嘯,蓄勢待發。

  “我叫你害人!”

  被抓著脖子提起來的醫生,開口道:

  “我沒…沒有害人…”

  潤生的拳頭,停住了。

  “我都親眼看見了。”

  “我在…吸出他腦子里的…血塊…”

  潤生皺眉,換做以往,他是不會相信邪祟在臨死前的狡辯,但他確實剛剛從醫生辦公室里出來,知道孫華腦子里血塊這件事。

  “你說真的?”

  “真的…我…在救人…沒有害人…”

  “那你為什么要先對我動手。”

  “我以為…你是來抓我的…正道…正道人士…我…我害怕…所以…所以才…”

  潤生的拳頭,到底還是沒有落下去。

  “我要去查看孫華的情況,才能確認你說得對不對。”

  醫生眼里流露出不解。

  他先前的解釋,只是希望自己在被殺前,不要被冤枉,他是真沒料到,對方居然真的收手了。

  “如果證明了…我在救他…你就不殺我了?”

  “如果你在救人,我為什么要殺你?”

  “因為…我是邪魔…”

  “但是。”

  醫生:呵,果然,還有但是。

  “但是,你得為你先前,先對我出手這件事,道歉賠罪。”

  醫生一臉驚愕,反問道:“你是…正道人士么?”

  “我是的。”潤生很篤定,“我們一心為正道。”

  如果證明了這是一場誤會,那就沒必要生死相向。

  對所謂的邪祟,自家團隊的標準,一直有些靈活。

  高高在上代表正義無暇的陰神,開始了諂媚;

  身為死倒的小黃鶯,成了李大爺家里的幫工。

  當小遠把這件事告訴他們時,他們自己都感到很稀奇,至于震驚,那還不至于,因為潤生很清楚小遠和小黃鶯之間的關系。

  他還目睹過,小遠把小黃鶯從池塘里喊出來,請到家里壩子上,只為了和阿璃聊天。

  包括桃樹林下面的那位,大家甚至都已經把它當做守護石南石港這幾個鎮子的“土地公”。

  “我要下去查看,你…”

  潤生看著醫生,他不可能現在把他放開,萬一對方說的不是真的呢?

  潤生開始思索,要是小遠在這里,這個時候,會怎么做?

  小遠應該…會把他打個半死或者打殘,讓其失去反抗能力,封印好后,再去查看孫華的具體情況,要是對方說的是真的,那小遠會給他解開封印,治傷,幫其復原。

  可是自己不會封印,而且,下手也容易沒輕沒重。

  似是察覺到了潤生的心思,醫生原本緊繃的身體,徹底松弛下來,像是一條帶魚,被潤生提著。

  潤生臉上露出笑容,身為練武的人,他清楚對方這么做意味著什么,但凡對方想要再出手,就得先一步收氣緊繃肌肉,那就能給自己以充分的反應時間,先一步扭斷他的頭。

  “很好。”

  潤生很滿意,打算帶著他去查看孫華現如今的情況。

  來時爬墻上的樓頂,現在就不需要了,走樓梯下去就是。

  唉,還得賠病房窗戶的錢。

  不對,要是譚文彬在這里,他應該會指責病房窗戶質量太差都炸裂了,要讓醫院賠錢,至少,得減免一下孫華的醫療費。

  然而,剛準備下樓梯時,潤生似乎聽到了周圍傳來的異響。

  像是有誰在說話,說的,又不是人語。

  到底是什么聲音?

  潤生左顧右盼。

  他不會走陰,他覺得如果此時能走陰的話,應該能多看出些東西。

  而原本被潤生提在手里的醫生,忽然開始搖頭晃腦:

  “不…不…不…不!!!”

  醫生的皮膚開始脫落,身上的白大褂被染得血紅一片。

  “嘶…”

  潤生松開了手,他的左手手掌,已經被燒紅。

  “不…不…不!!!”

  醫生跪在地上,抬起頭,發出咆哮。

  他的皮肉徹底崩開,如同一個血人,他的身體在燃燒,里頭似乎有鎖鏈在快速穿梭,隨之而來的,是戾氣的急劇上升。

  “正道…正道人士…我…我要殺了你,殺了你!”

  血人撲向了潤生,潤生雙手伸出,想要將其架住,但對方身上流動的鮮血如同滾燙的巖漿,潑灑在自己身上后,讓他感到疼痛難忍。

  不得已之下,潤生只能將其踹開。

  再看自己的雙臂,已被燙的血淋淋一片。

  “啊,殺,殺,殺!!!”

  血人手腳并用,再度撲來,每一次甩臂,抽打在潤生身上時,都像是巖漿柱的噴發,潤生就算擋下來了,也依舊疼痛難忍。

  它如果這么厲害,為什么先前打架時藏著掖著?

  “砰!”

  潤生被對方連續多臂抽飛,身形落地后,還在天臺地面上滑出了很遠。

  這真的是沒法打,要是黃河鏟在自己身邊…不,面對這種狀態下的對手,手上有沒有鏟子,區別并不大。

  除非小遠在這里,用術法,破開對方身上的炙熱血液,要不然根本就沒辦法和這種家伙近身格斗。

  潤生艱難地爬起身,看著自己全身上下被燙出來的坑坑洼洼,深吸一口氣,準備氣門全開。

  秦叔在教自己這一招時,曾告誡過他,非到萬不得已時,不要使用這一招,因為用完后,你會癱瘓很長一段時間,除非你能確認,你面前的敵人…只有這一個。

  不過,就在這時,潤生忽然發現對方身上的氣息,開始變弱了。

  怎么回事?

  它是無法保持這樣的狀態么?

  血人的眼窩里,流轉著一種悲傷憤怒的神采,他張開嘴,發出不甘地嚎叫。

  自己努力了這么久,哪怕是先前寧愿被殺死,也不希望再重現這一面,現在,一切都毀了。

  不僅毀了,他還被“點燃”了,仿佛術法層面,就是完全透支的自我燃燒。

  但他現在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內心的殺戮本能被全部喚醒,他必須得殺人。

  他看向前方的潤生,這個人,愿意相信自己了,愿意去確認自己是不是在救人,他是真的不想殺對方。

  可是,對不起了。

  血人再度向潤生撲來,潤生抿了抿嘴唇,他不清楚具體發生了什么事,但他能從血人的情緒變化上判斷出來,在自己看不見的附近某個角落里,應該還藏著一個家伙。

  不止一個敵人時,氣門,不能全開。

  血人再次撲了上來,潤生不再硬拼,開始閃躲。

  不管對方是有心還是無意,既然確認對方的氣息在下降,狀態不會持久,那就先不急著和他打。

  但對方的身形,卻如同猿猴一般靈活。

  快速移位之下,潤生根本就無法躲開。

  哪怕最后潤生翻身跳下了天臺,對方也依舊不管不顧地跟了上來。

  潤生單手抓著下一層的墻壁邊緣,正在挪動時,就見上方那血人垂直落下,抱住了他,沖勢推動,帶著潤生一起向下墜落。

  得虧這個位置下方,有好幾層露臺,雙方是掉落個幾層就砸落到露臺上再繼續滾下去,要是沒這露臺卸力,真這般從天臺上快速落下,那結局就真的注定了。

  “砰!”

  最終,二人一起墜落進了停車場,砸出一個凹坑。

  這個時候,已經分不清楚到底誰才是那個血人了,因為雙方身上都已鮮血淋漓。

  可即使都到了這一地步,血人依舊掙扎著伸手,掐住了潤生的脖子。

  潤生也只能用手,抓住對方的手腕,用力向外拉扯。

  雙方就這么,僵持了一段時間。

  好在,血人身上的鮮血不再那般滾燙,要不然脖子這里被融穿,潤生的腦袋都得從身上滾下去。

  像是一根蠟燭,終于燃盡了最后一點蠟油。

  血人喉嚨里發出聲音:“對…對不住…”

  下一刻,血人身上的鐵鏈斷裂,其肉塊也隨之散落。

  一團紅色的光圈飄離,沒入了前方柱子后面,消失不見。

  生死危機解除,潤生雙臂垂落,躺在地上,出氣比進氣多。

  柱子后面,傳來了聲音,似是有東西打算從那后頭出來,向這里逼近。

  躺在那里如同昏迷的潤生,內里微微運氣。

  他現在傷勢非常之重,哪怕是在經歷特訓時,秦叔都沒有給自己造成過這般嚴重的傷。

  在這種狀態下,要是十六處氣門全開,自己必然無法承受隨之而來的反噬。

  但他愿意去嘗試一命換一命,把那個躲在陰影里的家伙拉去陪葬。

  這樣的話,不管這一浪具體是個什么模樣,但自己也算是幫小遠去除掉了一個威脅強敵。

  只是,氣門全開的預備動作,到底還無法做到悄無聲息,他的皮膚如同充氣一般開始鼓起,一卷卷氣浪在其周邊環繞。

  那東西像是察覺到了可怕的危機,沒再向前逼近。

  緊接著,其身形自原地消失,直接離去。

  “咳咳…咳…”

  潤生咳出了鮮血,他睜著眼,恨恨地看向那根柱子。

  該死的,被它發現了。

  潤生努力想要站起身,身上的衣服已燒破成碎條,很多皮肉也被緊黏在了地上,起身時,不得不將它們連帶撕下。

  不過,潤生一聲不吭,咬著牙,重新爬起,再撐著地,慢慢起身。

  可當他還沒往前走幾步,就身形一個踉蹌,重新跪伏在地,全身多處傷口,鮮血再度流出。

  他現在遇到一個很尷尬的情況,自己明明還有戰力,卻因傷勢太重無法移動,可如果強開十六個氣門,自己是能擁有力量快速移動了,但到了目的地后,自己氣門全開的時效,也差不多過去了。

  這種感覺,就如同是手里明明抱著一枚炸彈,卻沒東西可以把它射出去。

  潤生生氣地舉起拳頭,砸了一下地面。

  低頭,看向自己腰間位置,原本那里應該別著一個傳呼機,那傳呼機卡包還是陰萌去逛街時,給自己挑選的。

  現在別說傳呼機了,連卡包都不知道落哪里去了,大概率,是融了,因為腰間那個位置,燙傷了一片。

  人在重傷嚴重失血時,精神就會容易恍惚。

  就比如現在,

  先前還打算抱著對方同歸于盡的潤生,此時腦子里居然想的是:

  “唉,真是糟蹋東西…”

  時下城市里的大型購物中心并不算多,也因此,每一個都能成為絕對的人流點,并且以其為圓心向外擴散延伸,附近會建有小吃街以及其它行業的大賣場。

  鄭佳怡父母經過上次那場大病后,倆人都看開了許多,當然,這里也有吳胖子忙前忙后照顧陪護的功勞。

  人心都是肉長的,倆老人也就不再阻撓女兒和吳胖子的婚事,甚至還主動進行催促。

  吳胖子搞人情世故確實是有一手的,結婚報告前腳打上去,后腳單位房就分了下來。

  單位房不大,一室一廳,廳能再隔出一個房間,勉強做個兩室一廳。

  鄭佳怡今天就領著陰萌來陪自己逛家具市場,她要好好裝修設計自己未來的愛巢。

  一路上,鄭佳怡的嘴就沒閑過,陰萌有時候也疑惑,這姑娘怎么話這么多?

  不過,有時候身邊有一個話多的朋友也挺不錯,你只需要簡單回應“嗯”“額”“哦”,然后就不用擔心任何的冷場。

  鄭佳怡說過,吳胖子當初鼓足勇氣與她接觸的原因就是,有一次聚餐時,他們倆坐在一起,自己和他說了很多的話。

  吳胖子就覺得自己很鐘意于他,并把這個當作暗示,要是自己對他沒意思,哪個姑娘會愿意熱情地與你聊這么多話呢?

  等后來兩人真的在一起后,吳胖子帶著自己回宿舍,發現自己能和住樓上的老婆婆站在樓道口一聊就是兩個鐘頭。

  吳胖子才終于意識到,是他當初會錯了意,自己跟誰都很能聊。

  陰萌倒是挺羨慕她的,她以前是開鋪子的,而且開在縣城最繁華的地段,按理說,這里的老板幾乎各個都是擺龍門陣的好手。

  偏偏她開的是棺材鋪。

  大部分情況下,她鋪子里是門可羅雀。

  家具城里,有專屬于它的味道,陰萌還挺喜歡。

  有一些店里的家具和板材,陰萌更喜歡,甚至有種小小心動的感覺。

  不過,她很清楚自己到底喜歡的是什么,所以遇到“自己喜歡的店”,她就趕緊把鄭佳怡拉走。

  鄭佳怡不明所以,但她選擇相信“中醫”的選擇。

  雖然,經過民安鎮的事情后,她自己也懷疑過,現在的中醫…竟都發展成這樣了?

  但既然萌萌說她是中醫,那她就信了。

  畢竟萌萌不僅救了自己父母,還救過自己,不信她還能信誰呢?

  走到一家家具店,這里沒有絲毫讓陰萌喜歡的味道。

  干凈得,讓陰萌都覺得有些奇怪,因為她清楚,這種味道,是不可能完全去除的。

  老板是一個光頭中年男人,酒糟鼻,見有客人進來了,他也沒急著起身招呼,而是繼續專注擺弄著他的熏香。

  鄭佳怡問道:“老板,這個柜子能不能再便宜點?”

  老板拿出一張紙巾,擤了擤鼻子,搖頭道:“不能,已經是最便宜的了。”

  “哪有,我先前看的一家,一樣款式的家具,就比你這價格還要便宜。”

  “姑娘,一分錢一分貨,我賣得比它貴一點,自然有我的道理,你要是只想便宜,那你就去他那里買嘛。”

  “嘿,老板,哪有你這樣做生意的。”

  “我只能跟你說,買我店里的家具,你絕對劃算,我這個安全。”

  “誰家不安全了?”

  “這可不一定哦。”

  陰萌伸手摸了摸櫥柜,疑惑問道:“怎么做到這么安全的?”

  “因為不安全的東西,都被我坐在這里,用鼻子吸走了。”

  光頭老板說著,還揉了揉自己的酒糟鼻。

  鄭佳怡被逗笑了,然后扭頭看向陰萌:“萌萌,不去別家店看看了?”

  “如果款式造型合適的話,我建議你家具最好在這里買,確實不貴。”

  “啊?哦,好。”鄭佳怡點頭,開始選起了家具。

  陰萌則借著在店里看家具的名義,開始故意湊近,打量起老板。

  她在懷疑,老板這里會有因果線索。

  因為她很清楚,家具里的有些玩意兒,是不可能徹底清除干凈的,你這里是怎么做到的?

  而且,這店里的款式別的店又不是沒有,都是一個材質甚至是一個廠家送來的貨,怎么就因為擺你店里就格外干凈?

  這時,有家具城的工人搬運來了一件梳妝臺,老板指了個位置讓他們放下,然后老板就坐到梳妝臺面前,開始照起了鏡子,觀察自己的鼻子。

  一邊照,一邊不停吸著鼻子。

  陰萌就站在他身后,看著他。

  漸漸的,陰萌發現,他是真的在吸!

  因為這件梳妝臺的味道,正快速地變淡。

  光頭老板應該是完全沒料到自己能“察覺”得到,因為這“味道”本該是無味的,聞不出來。

  這倒讓陰萌犯了難,對方這么大大方方地表現出來了,自己該怎么進一步呵護發展去套取線索?

  陰萌先走到鄭佳怡面前,對她說道:“你去糖水鋪給我買杯加冰的糖水,等我消息,我留下來幫你砍價。”

  “好的,加油,萌萌!”

  很蹩腳的借口,但鄭佳怡深信不疑,轉身就往外走幫忙買糖水去了,要知道那個鋪子在家具城外的美食街,很是遙遠。

  打發走鄭佳怡后,陰萌又走到老板身邊。

  老板這會兒蹲在梳妝臺下面,似乎是在檢查做工細節,但陰萌知道,老板是在徹底讓它變得安全,不放過任何遺漏。

  這個老板,到底是個什么東西?

  陰萌已經確認老板不是人了,人哪可能靠自己的身體器官,完成這樣的事情?

  但不是人,他又算什么呢?

  邪祟、死倒、妖物、怨靈?

  甭管是哪種臟東西,它要是只是喜歡吸這種玩意兒的話,都能稱得上一句“益蟲”吧?

  自己現在和潤生住地下室,她不嫌棄這個地方,因為她和潤生作為撈尸人,自是不會在意什么陰潮。

  小遠哥和譚文彬住寢室里。

  但未來,大家肯定會購置自己的房子。

  看著眼前這老板勤勤懇懇吸來吸去的樣子,她都想等自己買房子后,把這老板關自己新房里讓他好好吸上個三天三夜。

  老板這會兒,好像感覺到些許不對勁了,他抬起頭,看向陰萌,問道:

  “你怎么了?”

  陰萌猶豫了一下,問道:“老板,你是個什么東西?”

  “你怎么罵…”

  老板雙目猛地瞪大,然后左手抓住梳妝臺,將其攔在自己和陰萌中間。

  “你是誰?”老板的聲音開始顫抖,不再有先前那般淡然自若。

  “我們可以不用動手,只需要你好好回答我的問題,或者,你干脆和我回去一趟。”

  “呵,你當我傻么?你們這些虛偽的正道人渣!”

  光頭老板手臂發力,梳妝臺向著陰萌撞去。

  陰萌一個側身,翻過了梳妝臺。

  老板再次抓住一側柜子邊緣,鼻子聳起,這高高的柜子竟被提起,向著陰萌壓了下去。

  陰萌單腿蹬向柜子,身子借力,身體在地磚滑動,在柜子壓下來之前,脫離了該范圍。

  老板轉身,推開后門,打算逃跑。

  陰萌自腰間抽出驅魔鞭,向前一甩,纏繞住了對方的腳踝。

  老板奮力提腿想要掙脫,陰萌繼續借力,向著他跳去,二人紛紛沖入了后門所通的消防樓道。

  見怎么都甩不開身后的女人,老板伸手抓住腳下的皮鞭,深吸一口氣后,再猛地從鼻子里噴出一縷火焰,火焰順著驅魔鞭燃燒過去。

  陰萌見狀,只能松開鞭子,閃身跳到另一側。

  其原先所站的位置,已經被火焰徹底燒黑。

  老板再度深吸一口氣,打算繼續噴出火焰攻擊。

  但陰萌的驅魔鞭里,夾雜著七種毒素,鞭子先前被這一燒,七彩毒霧就升騰了起來。

  老板這時再一吸,這些毒霧一下子全部進入他的身體。

  “額…額…額…”

  老板身體開始發顫,眼耳口鼻處,都開始有各種顏色的霧氣噴出。

  他的鼻孔快速擴大,達到了一種人類不可能做到的地步。

  然后,斷斷續續的火焰,從其鼻子里噴出,像是堵住了,吸不進去,又噴不出來。

  一縷縷綠色的液體,從他鼻子里滴淌出來,像是鮮血,不斷溢散,化作光輝,向四周揚起。

  陰萌站起身,她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場面,對方居然自個兒把毒都吸了進去,甚至都不用她來下毒。

  老板很難受,也很委屈,他雙手不停地揮舞,像是在控訴著什么。

  這種情感的宣泄,倒真不像是偽裝的。

  陰萌開口道:“如果你沒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情,那你跟我回去,我可以嘗試幫你解毒。”

  之所以說是嘗試…因為這七種毒素混合一起火燒后再吸入,具體該怎么解,陰萌也不是太清楚,但她可以回去后慢慢試。

  老板看著陰萌,似乎終于重新審視起這個女人說的話。

  正如陰萌先前覺得這老板很奇怪一樣,老板現在看這個女人,也覺得很奇怪。

  雙方位于不同的身份政治立場,都提前給對方打上了標簽,可等接觸后,發現對方似乎和自己的固有印象,有著很大的偏差。

  因為都到這個節骨眼兒上了,自己已經被完全壓制住了,這個女人,沒必要再做虛偽的假惺惺。

  老板思索之后,對著陰萌,用力地點了點頭。

  陰萌:“你早點同意不就好了,非要摔東西,你等一下,我給你抓兩只蛤蟆,看能不能先幫你吸一點毒出來,緩解一下你的痛苦。”

  老板再次點頭。

  這次,他進一步確認了,這個女人不一樣。

  但就在這時,陰萌似乎聽到了什么聲音,像是有人在說話。

  “什么聲音?”

  老板也是一愣,很快,眼里流露出驚慌和恐懼,再接下來,他開始發狂。

  他的一張臉,已經變成了深青色,他的肚子也高高隆起,嘴巴張開,向里頭猛吸一大口氣。

  這氣卷之強,站在樓上的陰萌,都只得靠雙手抓住樓梯欄桿才能堪堪穩住自己的身形,其身上的飾品、掛飾、錢包包括腰間掛著的傳呼機,這些零零碎碎的東西,也全都被卷了出去,狠狠砸落在老板腳下。

  老板眼眸里,全是憎恨與暴虐,他雙手高舉,鼻子聳起,對著陰萌所在位置,重重噴出鼻息!

  剎那間,熾熱的火焰從其眼耳口鼻處噴出,他本人像是個大滋花一樣,開始旋轉噴火。

  因為他之前中了毒,身體出現了紊亂,原本鼻息就噴不出了,這次一下子蓄力太多,火焰無法外噴,那就只能自溢。

  火焰,分別向上和向下席卷,陰萌不得不身子后退,退出樓道,將門關上。

  把手,瞬間發燙。

  好在,里頭是消防樓梯,平日里根本就沒人走,這一通火焰亂噴影響不大,要是在家具城內部來一下,那么一場大火災將無法避免。

  當陰萌再度打開門,走進去時,只發現這樓梯上下全是一片熏黑。

  老板的身體,也變成了焦炭,一道黑影,站在那塊人形焦炭前,伸手,從半空中抓住一道綠色的光。

  “你是誰?”

  黑影似要向陰萌逼近出手,可剛走一步,他就停住了,然后發出一聲怒吼,像是有什么令其憤怒的事情正在發生。

  他快速向下飄去。

  陰萌跳下樓梯去追逐,但每一層的樓梯門都被打開,樓道里又都被燒得黑漆漆的,目標很快就丟失了。

  她嘗試用耳朵想要聽對方的位置,但很可惜,她沒有小遠哥那種聽力。

  身為陰家子弟,她甚至都無法走陰探查,最后只能攥著拳頭揮舞,發泄著悶氣。

  “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我明明過得好好的,你們還是不肯放過我,為什么!”

  四叔舉著兩把菜刀,在小區里,繼續著自己的追逐。

  譚文彬起初拉著周云云一起跑,周云云雖然不清楚為什么要跑,但她還是本能地相信對方。

  但漸漸的,譚文彬發現不對勁了,明明剛剛還好好的,天氣晴朗,怎么小區里忽然就起了這么重的霧?

  不是簡單的障眼法,而是如此大的覆蓋范圍…他馬上就意識到,這是瘴!

  自己和周云云,正在逐步進入那位四叔所布置的瘴內。

  不同于遠子哥腦子轉速快,譚文彬得先想到書的名字,再去想書的內容,才能將破瘴的方法列出,列出后還得考慮實際可執行情況。

  好在,他在思索這個的同時,先將周云云推了出去,然后自己向另一個方向奔跑。

  那個四叔的目標明顯是自己。

  果然,當自己開始逃跑后,四叔只對著自己追來,而那些逐漸覆蓋過來的白霧,也僅僅是跟隨自己,沒有再去糾纏周云云。

  破瘴,破瘴,破瘴…

  譚文彬一邊快速梳理著各種破瘴方法一邊奔跑先和四叔拉開距離。

  “孩兒們,幫我躲起來,我需要時間!”

  應該是起作用了,譚文彬開始在小區里亂竄,和四叔玩起了躲貓貓的游戲。

  整個小區里,他見不到其他人。

  雖然每躲藏一段時間,四叔的腳步就會出現,但每次他都能提前預警,選個新地方再繼續躲。

  就這樣,也不知道躲了多久,前方,進入了小區的死胡同,除了進那單元樓,其它方向路都堵住了,而且在霧氣籠罩下,也都不可見了。

  霧氣的范圍實在太大,已經不剩什么空間繼續給自己躲藏了。

  譚文彬一咬牙,沖入單元樓,然后雙手開始不停地結印。

  出來吃飯,不可能帶一套陣法旗在身,那玩意兒都是死沉死沉的,就算是去吃燒烤,拿旗桿當簽子都嫌太重。

  但徒手靠手印結陣,小遠哥平日里都不常用,對譚文彬來說,就更有挑戰性了。

  只是,不管是調頭和那個四叔拼了,還是逃跑去搖人,自己都得先把人家的主場環境給他破了。

  “孩兒們,快跟我一起操練起來!”

  譚文彬一邊結印一邊上樓,下方的四叔提著菜刀也在上樓。

  能設瘴的主兒,打死譚文彬都不信對方真的只會拿菜刀砍人。

  上到四樓,譚文彬忽然發現前面有扇屋門是打開的,他就想著先進去,然后從窗戶里跳出,再繼續和那四叔兜圈子。

  只是,計劃很豐滿現實卻很骨感。

  剛一進去,就看見沙發上擺著的一個大相框,里頭是正在炒菜的四叔,旁邊是拿著話筒正在采訪他的記者。

  我艸,自己這是逃人家家里來了!

  亦或者是,對方用黑暗,引導逼迫著自己,進了他的家。

  這種上采訪的照片,居然沒掛在店里,而且也沒掛在家中墻上。

  譚文彬看向墻壁,發現墻壁上掛著很多孩子的合影,還有各種捐款助學的表彰,以及剪報。

  這些東西,可謂貼滿了屋子里的每一處墻壁。

  譚文彬腦海中,又立刻浮現出羅明珠先前所說的話,她說她四叔是因為看不慣她爸媽食材以次充好才一氣之下出來自己單干的。

  不是,你個邪祟你在這里拼命積德行善?

  到底你是邪祟還是我是邪祟?

  提著菜刀的四叔,出現在了門口,他走了進來,菜刀刀鋒輕輕一撥,關上了門。

  “為什么,我都這樣了,你們還是不肯放過我,為什么,到底要我怎么做才可以,到底要我怎么做!這都是你們逼我的,你們逼我的!”

  譚文彬目光一瞥,從對方陰沉憤怒的神情里,還看出了一抹委屈。

  每個人都有自己擅長的方向,在很長時間以來,譚文彬因為個人硬實力墊底,只能選擇往其它方向去發展。

  作為龍王家的船頭吆喝,察言觀色,見人糊弄人見鬼糊弄鬼,是他的本職飯碗,他吃的,就是這口撈飯。

  譚文彬立刻舉起雙手。

  他不是在舉手投降,而是因為這個姿勢,最能降低對方敵意。

  “四叔,這些都是你資助的學生?你真的好偉大,我需要向你學習。”

  “這都是你們逼…”

  四叔口中憤憤不平的話語,被這突如其來的拐彎,給卡住了。

  “唉,想來慚愧,我雖然一直以除魔…以保護蒼生為己任,但很多時候,我也是在荒廢我的時光。

  在有空的時候,我還是應該多去主動做些善事,少一點物質方面的追求,多去幫助一些需要幫助的人。

  謝謝你,四叔,你給我很生動地上了一課。”

  四叔舉起菜刀:“你到底…在說什么?”

  譚文彬指了指四周墻壁:“這些事,要都是你做的,不值得一聲表揚和學習么?”

  “你是正道人士!”

  “我們家的正道,他有點特殊,你指的是魏正道還是李正道?”

  “你…”

  “放輕松,放輕松,我們不會放過一個壞邪祟,也不會冤枉一個好邪祟,我覺得我們可以好好談一談。”

  “談什么?”

  “我剛吃的那頓你做的飯,食材新鮮么?”

  “就是活人吃的。”

  “呼…那就好那就好。真的,叔叔,你飯菜做得很好,我很喜歡,哪天我帶我們家李正道來給你捧捧場。

  那個,我就直說來意了,你最近有沒有發現什么奇怪的事,比如遭遇到什么怪事,身邊親戚朋友什么的生了什么怪病?”

  四叔已經將自己手里的菜刀放下了,但他身上依舊帶著濃重的警惕。

  “有沒有?要是沒有的話,請問你有沒有什么分離的愛人、債主或者什么仇人,他們近期給你消息,要來與你破鏡重圓、找你討債或者要來找你報仇?”

  “仇人…”

  四叔忽然像是意識到了什么,他馬上抬起頭,剛剛籠罩整個小區的白霧,在此刻全部消散。

  但他臉上已經流露出緊張的情緒,似是自己疏忽之下犯了一個大錯。

  “它…不會找來吧…不會的…不會的…”

  就在這時,譚文彬聽到耳畔傳來一個陌生人說話的聲音:“是誰?”

  四叔抬起頭,絕望道:“他還是找到我了,還是找到我了…”

  隨即,四叔神情開始扭曲。

  “不…你休想…你休想…你休想蠱惑我!”

  四叔大叫一聲,舉起菜刀,對著自己胸膛,直接剖了下去。

  鮮血當即飛濺,染紅了墻壁以及上面的獎狀。

  譚文彬眼睛睜得大大的,他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事,但現場,的確很恐怖。

  這位四叔,他在以最酷烈的方式,自殺?

  “嗶嗶…嗶嗶…嗶嗶…”

  也就在這時,譚文彬腰間的傳呼機響了。

  譚文彬低頭快速按了一下傳呼機,有兩條文字傳訊。

  應該是自己先前在瘴里頭,信息傳遞不進來,現在瘴被四叔撤掉了,兩條不同時段的信息都進來了。

  第一條:速回學校。

  第二條:正陽街十字路口,萍聚照相館,集合拍照。

  集合拍照?

  這會兒拍照?

  譚文彬目露思索。

  “啊啊啊!”

  四叔的耳朵完全閉合住了,可即使如此,在那說話聲音的影響下,四叔臉上的神情也是一會兒冷靜一會兒癲狂。

  “我寧愿自我了結,也不會給你機會,你,做夢!”

  就在這時那細細碎碎的聲音,變為一聲怒吼。

  譚文彬看見一道黑影,從門外進入,站在了四叔面前。

  黑影應該是匆忙趕到的,先前的聲音大概也是他發出的,但那時,他本體并不在這附近。

  畢竟,聲音的傳播距離,能很遠。

  此時,黑影的手,刺入四叔的腹部,四叔停止了抽搐頹然倒地。

  那雙耳朵里,流出了白色的膿水。

  黑影從四叔體內,抓出了一縷白色的光。

  隨即,黑影轉身,看向譚文彬。

  對方身上的氣息,很是強大,圍繞在其身上的黑色,是濃郁到極點的煞氣,不需要走陰,都能看得見。

  譚文彬知道,對方是個可怕的家伙,而且看其快速進屋快速從四叔體內抽出東西的速度,他相信,在其面前,自己沒有躲藏和逃跑的機會。

  只能…正面面對了。

  譚文彬雙手掐印,準備折壽請孩兒們附身。

  他是學過,但還沒實際練過,畢竟這東西你也不好隨便去嘗試看看效果,演練個幾次就可以預備后事了。

  兩個怨嬰開始嘗試進入譚文彬體內,以前,譚文彬只嘗試過把曾家那個鬼夫與自己捆綁,這次是一下子進兩個鬼,他有些把控不住。

  還沒完全請上身呢,自己的身體就開始膨脹起來,皮肉繃緊的感覺讓他十分痛苦。

  一縷縷鬼氣在自己身邊環繞,將衣服吹得更加鼓起。

  黑影看到這一幕,似乎想到了什么。

  此時,他竟表現出了一種忌憚,沒有再靠近。

  我御鬼術還沒完成施展呢,你這就怕了?

  難道我現在這種狀態下的形象,差到連邪祟都恐懼?

  御鬼術是小遠哥草創,而且小遠哥也說過了,暫時比不過人家官將首的正經路子。

  面對黑影所散發出的強大壓迫力,譚文彬覺得,自己就算將御鬼術發揮到極致,也大概不是對方的對手。

  就在這時譚文彬腦海中靈光一閃,馬上喊道:“正陽街十字路口,萍聚照相館,集合拍照!”

  一道深邃的目光,自濃濃黑影中鉆出,落在譚文彬身上,似是在進行打量與判斷。

  下一刻,黑影飛出屋門,離開了。

  他是真的走了。

  因為譚文彬能感受到,自己體內的兩個怨嬰,也流露出了長舒一口氣的情緒,他相信倆孩子的判斷。

  譚文彬馬上喊道:“孩兒們,快點出來,施法停止,中斷賠一半,中斷賠一半!”

  既然不用打架了,那趕緊把術法中斷,這樣損耗的陽壽還不至于太離譜,陽壽這玩意兒,還是得省著點用。

  施法中斷,譚文彬“噗通”一聲跪在地板上,連續口吐鮮血。

  兩個怨嬰正欲陷入沉睡。

  “別急著睡,別急著睡,還得去照相館,去支援!”

  譚文彬擦去嘴角的鮮血,爬起身,目光掃向腰間傳呼機。

  先前,他主動告訴了對方照相館的地址。

  因為他知道,這是小遠哥想讓自己來傳達的。

  萍聚照相館,二樓。

  藍色的背景幕布下,鄧陳坐在那里,全身上下連帶著椅子,都被用沾染了黑狗血開過光的歸鄉網完全包裹。

  包裹得太嚴實,只露出了一張臉。

  李追遠手里拿著一把小刀,在鄧陳的面前輕輕揮舞了幾下,似是在下著某種決斷,但最終,還是將小刀收了起來,放入口袋。

  “你就坐在這里,不管發生什么,都不要亂動,我答應你,會把這件事處理好。”

  鄧陳對著李追遠,點了點頭。

  李追遠拿起背包,背在了身上,是很沉,但他力氣也不小,能背得動。

  順著狹窄的樓梯,往下走,來到一樓。

  整個一樓,現在就只有他一個人。

  外面,已經升起了白霧。

  不是山區,而是平原,近黃昏時起這種霧,還是挺罕見的。

  李追遠走到柜臺前,抓起糖盒里的糖,開始剝。

  一顆,兩顆,三顆,四顆,五顆…

  外面的霧越來越重,少年面前的糖也就越剝越多。

  終于,霧氣不再加劇,到了某種極點。

  李追遠也不再剝糖,抓起兩把,放入口袋,余下的,一個一個全部送入自己嘴里。

  “嘎嘣!嘎嘣!”

  李追遠一邊咬碎著嘴里的糖,一邊走到門口,將店門打開,外頭的白霧開始涌入,像是舞臺上用了過量的干冰。

  前方濃霧深處,出現了一道黑影。

  黑影逐漸走近,到達合適距離后,就站在了不遠處。

  李追遠:“怎么,就不想和我正大光明的見一見么?”

  黑影消散,露出了里面的人,這個人一身皮衣,穿著皮靴,雙手戴著手套,脖子以上則套著一頂摩托車頭盔。

  李追遠:“就這么見不得人么,難道,長得跟個豬一樣?”

  頭盔里,發出滲人的獰笑。

  他伸手,將頭盔摘下,里面,確實是一張咧著大嘴正在發笑的豬頭。

  “呵呵…”

  李追遠也笑了。

  雙方保持著那段距離,笑了很久。

  李追遠開口道:“雖然你長著一顆豬腦,但不得不說,你真的很聰明。”

  那頭豬,似乎因得到了夸贊,笑得更開心了。

  “黑蟒為眼,白蚣為耳,青牛為鼻,紅猿為舌,黃豬為口。

  眼耳口鼻舌,黑白黃青紅。

  你們五個,本是一體的。

  你想重新融合它們,它們不同意是吧?

  而且,它們為了避開你,還特意躲藏了起來。

  所以,

  你就把它們在門檻前都帶出來,借用我,借用我的人,借用江水,來幫你,一個個地找到它們。”

  對方停止了發笑,開口道:

  “誰叫它們,居然想積德行善,做個好人呢?”

  對方抬起頭,看向上方,繼續道:

  “可笑吧,它們也不問問這天道,配走這一條路么?”

  “我不知道它們配不配走這條路。”

  “是吧,就連你,也不知道啊。”

  “但我知道一件事。”

  “什么?”

  少年抬起左手,向身側揮了揮,二人身前的這段濃霧,隨即消散了個干干凈凈。

  緊接著,

  李追遠伸出右手,指了指對方:

  “你的路,是走到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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