豎瞳開啟,白鶴童子降臨!
祂先看向站在不遠處的李追遠,對此,童子都已經習慣了。
自己這個乩童,這段時間一直跟在那少年身邊,忙前忙后。
近期,自己每次被起乩請下來,也都是淪為這少年的打手。
李追遠左手攤開,黃布包裹下的右手握拳,以官將首的禮儀,向童子致以問候:
“請,童子大人,斬妖除魔!”
白鶴童子愣了一下,雙眸豎瞳一凝,少年忽然對自己如此禮貌尊重,讓祂有些不適應,甚至隱隱讓祂有些受寵若驚。
雖然不知道少年今天是怎么了,但人家既然愿意給自己臉面,那自己也得回應一下。
白鶴童子對李追遠點了點頭。
“嗯。”
來吧,讓我看看,這次請我下來解決的邪祟,到底在哪里。
童子的豎瞳,開始在四周逡巡。
祂能感應到濃郁的邪祟氣息,就在這附近,距自己很近很近。
但這邪祟似是極為擅長隱藏,連自己的豎瞳,都暫時無法看破其藏匿。
怪不得要請自己下來,這次的邪祟,確實有點本事。
童子雙眸的豎瞳,開始流轉出血色,祂在加強看破一切虛妄的能力。
“吱呀…”
這時,照相館二樓的窗戶被從里面推開了,林書友站在了窗臺邊。
此時的阿友,眉心處還吊著一只小小的白蜈蚣,他正用手抓著它,打算把它給生拽下來。
一人一神,一高一下,目光對視。
白鶴童子發現這個人,很是眼熟。
仿佛曾在哪里,經常見過。
可一時間,竟真想不起這人是誰。
陰神與乩童之間,本就沒有那種直接的“面對面交流”,起乩神降后,乩童和陰神也是用的同一視角。
對于大部分合格乩童而言,能起乩成功,就已實屬不易。
還真沒人會閑著沒事做,起乩下來,擺一面鏡子,就為了與陰神嘮嗑。
無事亂起乩,本就是一種褻瀆,陰神也會因此發怒降罪。
因此,陰神對自己乩童面容的認知,往往是扶乩狀態下的戰斗中,可能是在水面倒影中看見、在血泊中看見、現在玻璃瓷磚多了,也能偶爾瞥到一眼“自己”的臉。
再者,陰神往往不止一個乩童能起乩召喚祂們,相對熟悉一點的,能多少給點面子的,也就是少數那些個年邁且德高望重的老乩童。
最重要的是,乩童起乩時,大部分情況下都會提前開臉,所以陰神各種零碎巧合下所看見的“自己的臉”,也是畫著臉譜的。
林書友知道自己開臉后,脾氣不好性格古怪,所以他這次沒開臉。
剛剛小遠哥喊自己起乩時,他內心其實是有些慌的,因為沒開臉下的他,起乩成功率會下降。
還好,因為自己身下還坐著一個鄧陳,對方在不停釋放著邪祟氣息,著實是把自己給刺激到了。
再者,鄧陳身為雙頭黑蟒,本就擅長一化為二之術。
先前雙方緊貼在一起時,他腦海中隱約能浮現出另一個視角,那個視角里,他看見了自己的后腦勺,那是鄧陳的視角。
其實,鄧陳也是一樣,他也能看見一些林書友的視角。
他們彼此之間,是互通的一種狀態,他也確實將自己一半的靈,放在了林書友身上,為的,也是在已有布置的基礎上,進一步提升迷惑那頭豬的效果。
白蜈蚣在那頭豬操控下,叮咬住了林書友的額頭,是真的感知到了貨真價實的黑蟒之靈,但那頭豬沒料到的是,黑蟒身前,竟然還擺著另一個人當肉墊。
此時,看著下方的童子,林書友其實也有些不習慣和不適應。
不過,他打小就在廟里,看爺爺師父以及諸位師兄弟們起乩,也見過他們請下過白鶴童子。
所以,他這里倒是能接受一些。
身為官將首,既見童子,那必然得行禮。
他先前是世上第一個,能用自己眼睛直視自己后腦勺的人;現在是第一個,能對自己請下的陰神行禮的官將首。
林書友:“拜見童子大人!”
白鶴童子再次點點頭,祂也終于記起來這人是誰了,原來是自己的那個乩童啊。
所以,這個少年身邊,又有了一個官將首么?
又是哪個乩童?
白鶴童子默念起這次起乩召喚自己的乩童的生辰八字。
然后,祂猛地看向二樓窗戶處站著的林書友。
林書友先前一拜而下,還沒起身。
因為,他真的不好意思起身。
他曉得自己正在做的事,有多荒唐,更荒唐的是,這事居然還真的做成了。
這就是小遠哥的可怕之處啊,在遇到小遠哥之前,他自己都不清楚,原來自家的傳承還有這么多匪夷所思的變化路徑。
白鶴童子收回了目光,祂的豎瞳里,充滿了疑惑。
起乩召喚自己的乩童,現在人在二樓。
那自己現在,又到底附著在誰的身上?
白鶴童子下意識地舉起自己的雙手,
祂看見了,一雙豬蹄!
白鶴童子:“…”
“吼!”
童子發出了一聲怒吼,自己竟然降身到了一個邪祟身上,而且這邪祟,竟還是一頭豬?
下一刻,童子怒目瞪向李追遠。
不用猜,祂都能清楚,這到底是誰的手筆!
“你,真是,當死!”
李追遠開口提醒道:“其實,它豬鼻子豬耳朵豬拱嘴這些都扯掉了,現在單看臉,確實是個人樣。”
就是那頭豬活兒沒干全乎,豬蹄沒來得及換,后頭還留有一根打著圈兒的豬尾巴。
童子向李追遠邁步而來,洶涌的白氣,不斷從口鼻耳處噴涌而出,包括那眼睛,也在狠狠地噴出白氣。
這是,真的被氣到了。
身為高高在上的陰神,何時遭遇到過這種羞辱!
李追遠:“童子,除魔衛道。”
童子:“我先,除了你!”
童子的步伐,繼續逼近,鏗鏘有力。
每一步落下,都在馬路上踩下一道深深的足印。
面對這種情況,李追遠真的一點都不緊張。
他知道,童子是真的發怒生氣了,估計其心里,現在正在噴發著火山。
但童子,不會殺自己。
誰真心想要殺一個人時,還有閑工夫一步一步這樣走過來的?
說白了,人家意識里依舊帶有清明,現在無非是借著這個由頭,來向自己施壓,想要些好處罷了。
有時候,高高在上的存在,破除濾鏡,身份地位拉到等同后,你就會發現,祂們也不過如此。
這也是李追遠從一開始,就對陰神沒什么敬畏之心的原因,他通讀過《地藏王菩薩經》,里面就講述了地藏王菩薩當初是怎么收服這些鬼王的。
說好聽的,那叫迷途知返,皈依佛門。
說不好聽的,那不也是形勢所迫,被按下腦袋,強行簽訂了賣身契?
要是地藏王菩薩真的只會念經,沒怒目金剛的手段,這些鬼王怎么可能會乖乖侍奉于座下,聽其念經講道理?
所以,其實你們也沒那么有原則,菩薩摸得,我就摸不得?
不過李追遠也清楚,自己畢竟不是菩薩,手里也沒那么硬的降魔杵。
因此,有些東西,該讓步還是得讓步。
“我教給阿友的那些東西,可以答應你,只局限于阿友一廟,暫不推廣。”
“你,這次,罪無可恕!”
同時繼續前進,不斷拉近與李追遠的距離。
暫時,一廟…暫時這個詞本就有待商榷,一廟就更簡單了,所有官將首廟組建一個名義上的聯盟,不就可以繼續推廣了?
這個承諾,說了跟沒說一樣。
李追遠當然清楚,這話說得不漂亮,但他不想在這件事上讓步,雖說大方向都是在“除魔衛道”,但憑什么你們陰神高高在上,代價只讓乩童來出?
涉及到原則性的東西,少年不想讓步。
李追遠:“阿友已經進我的團隊了。”
白鶴童子:“你,這次,罪孽深重!”
李追遠:“我不會幫阿友打通與其祂陰神的感應。”
白鶴童子:“你,這次,太逾矩了!”
果然,先前聽林書友說起過,他原本還能感應到其祂陰神,比如增損二將,可現在卻絲毫都感應不到了。
當時李追遠猜測的是,怕是其祂陰神視他這個乩童為深坑,不敢再踩進來了。
但也不排除另一個可能,那就是有位陰神,特意屏蔽掉了阿友與其祂同事的感知。
否則,你真沒辦法解釋,憑什么其祂陰神避之不及的深坑,這位卻一直不停受召喚踩個不停?
結合先前童子對自己的態度轉變,以及眼下童子的語氣變化。
呵,還真的是童子大人背著其他人,在這里偷偷吃著獨食!
走江的功德很大,尤其是對走江成功的龍王而言,不僅能帶動自己,甚至能帶動起整個家族和門派。
秦柳兩家人丁稀薄,分潤不了太多,這也就意味著余下人,可分到的蛋糕,就更大了。
對陰神來說,每天四處降臨,去對付那些小邪祟、打小人、走游街、去晦氣,這真的是蚊子腿上肉,哪里比得上在龍王腿上咬一口大的?
這業績,這功德,壓根不是一個層級,而且少年越是能把祂折騰得難受憤怒,不也越證明少年走江成龍的概率越高么?
白鶴童子臉上的白霧,噴吐得比之前短了也小了不少,大概是因為李追遠沒避退,二人之間距離越來越近了,再像之前噴得那么狠,可能就會灼傷到少年。
但童子,還是在繼續前進。
李追遠:“你想神職轉正么?”
白鶴童子瞬間停下腳步。
一雙豎瞳,死死地盯著少年。
每個團隊里,都有論資排輩的現象。
憑什么初學的乩童,都是先去召喚白鶴童子?是因為白鶴童子最閑,是因為祂喜歡到處跑腿么。
官將首的神話敘述體系里,最先出現的是增損二將,后來陰神游街時,發現兩個人排場不足,增將軍也就一分為二,成為三人。
再之后,就是逐步填充,各種收納,完善了這一體系。
這也就意味著,白鶴童子在官將首里的地位,和林書友在自己團隊里的地位差不多,大家都是后頭進來的編外。
林書友對進核心圈有多渴望,其實也映射著童子的念想。
白鶴童子:“你,這次,有點過分了。”
似是覺得這話太軟,童子又補了一句:“下不為例!”
李追遠點點頭,這句警告,和沒說沒什么區別。
但今天是個特例,畢竟李追遠也清楚,自己把人家弄到一頭豬身上去了,確實得給人家多留點面子。
白鶴童子轉過身,祂要開始履行自己的職責,除魔衛道了。
這次除魔衛道的方法很簡單,
那就是…
我殺我自己!
“你可以抬頭了,下頭應該是談好了。”鄧陳提醒道。
“啊,是么。”林書友直起身,長舒一口氣。
小遠哥不愧是小遠哥,連這種事居然也能談好,陰神大人們在小遠哥面前,真的是很好說話。
“那條蜈蚣你別自己拔,我來給你處理,你蹲下來一點,太高了,我夠不著。”
阿友照做了。
鄧陳左手抓住蜈蚣中段腹部,指尖向下一捏,蜈蚣的口器松開,就這樣簡單地被鄧陳取了下來。
不過,林書友額頭處,還是留有小小的傷口,輕微鼓起了一個包。
“呸!”
鄧陳對林書友額頭上吐了口“唾沫”,又用自己手掌擦了擦。
他是黑蟒,本就有毒牙,先前吐出來的,可不是口水,而是一種輕度蛇毒,以毒拔毒,這樣就能把傷口內的蜈蚣毒給抽出來,以防臉上留疤破相。
林書友開口道:“我有個朋友,也擅長用毒。”
鄧陳說道:“你那個朋友肯定比我厲害,我會用毒只是因為我是個毒蛇,對各種毒性天然就帶點了解。”
林書友:“她似乎對自己的毒,也不是很了解。”
鄧陳聞言,頓了一下,說道:“那她是真的厲害。”
林書友原本以為,這次彬哥他們不在,那就該自己留在小遠哥身邊,好好表現一番,力挽狂瀾。
哦不,力挽狂瀾不行,自己得先拼盡全力,血流如注,身負重傷,奄奄一息,最后再由小遠哥來反轉顛覆局面。
午后坐在馬路牙子上一邊吃炸串點心時,他就一邊在腦海里幻想著這些畫面。
但他沒料到的是,小遠哥在和這位照相館老板聊過后,就把自己和那老板,一起捆在了椅子上。
外面初見起霧,小遠哥準備下樓前,還特意吩咐自己:就坐在這兒,不要動。
現在看來,確實不用自己怎么動。
“轟!”
下面,揚起劇烈的塵土,童子對著自己胸膛,狠狠來了一拳,直接打凹陷了下去。
但剛剛凹陷的胸膛,內部傳出“咔嚓咔嚓”的聲音,斷裂的肋骨竟在重塑,有重新充盈起來的趨勢。
豬頭已集齊了五官之四,體質也確實因此發生了巨大改變。
要是真讓它成功把五官集齊,事情,還真就不好收場了。
白鶴童子雙臂發力,自己和自己對拳。
“轟!”
對捶之下,兩只豬蹄炸裂,手腕一下全部崩散。
但在斷裂位置處,新的手又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長出,這次長的不是豬蹄,而是正常人類的手。
白鶴童子抬頭,看向二樓窗戶。
林書友會意,馬上將三叉戟丟了下來。
白鶴童子暫時沒手去接,等三叉戟插在地上后,用才長出一半的手,對著三叉戟的柄端,直接捅了下去。
“噗哧…”
三叉戟給固定在蠕動的血肉里。
童子揮舞起三叉戟,開始對自己進行切割,祂的第一記,就準備下在脖頸處。
李追遠開口提醒道:“斷了頭可能殺不死它,反而會導致扶乩中斷。”
童子聞言,馬上改換位置,將自己的雙腿切割了下來,其整個人,也就只剩下上半身,落于血泊之中。
切割出去的雙腿開始蒸發,升騰起一片霧氣。
可新的腿,卻依舊在緩緩長出。
童子對著自己腹部剖下,一時間胸襟坦蕩。
但哪怕是將里頭的豬肝豬心豬肺等全都用三叉戟切割成碎,依舊抑制不住它們的重新生長。
你只要稍微停下一會兒,甭管你先前把自己弄得多血腥狼狽,馬上就又能重新變回人樣,而且是越來越有人樣。
童子沒料到,會是這個局面。
李追遠也沒料到,明明已經算計成功了,可本該是最簡單的一個收尾,竟然能變得這么復雜。
問題的關鍵,在豬頭位置,也就是那張人臉。
只要這張臉沒受到真正的攻擊打散,那這頭豬的身體,似乎就能源源不斷地重新恢復。
但問題是,這個頭,確實不能去碰,碰了就給予其自由。
哪怕將這頭豬重創,破壞了其圖謀,也算這一浪成功踏過,但自己以后睡覺,怕是都得心里不踏實。
雖然李追遠說它只是一頭豬,但這頭豬,是真的聰明啊。
鄧陳告訴過李追遠,它們五個,前身是《五官封印圖》。
這是一種極高級別的封印術,用來封印真正可怕的存在。
漫長歲月的封印,使得那個可怕存在的氣息也逐漸浸染了它們。
后來,連它們自己都不曉得到底是那個可怕存在被磨滅了還是封印之地出了問題,總之,它們被流落了出來。
昔日用以鎮壓邪物的封印圖,變為為禍人間的大兇邪祟。
不過,那時它們說是五個,其實是一個。
等到秦家那位叫秦戡的龍王,親手將其打崩后,才由一個分裂為五個。
五個陰獸各自經歷了一段歲月的沉睡后,漸漸蘇醒,開始在人間重新活動。
那頭豬,是醒得最晚的,因為封印圖被打崩后,它分到了最多的一部分,也就用了更多的時間去消化。
目前來看,五官哪怕去了眼,但封印圖的效果,也是體現出來了,要是它那么好容易被消磨,當年也不會拿來鎮壓那種級別的可怕存在。
但它畢竟破碎過現在還是殘缺狀態,所以也不可能真的有昔日真正的威能。
李追遠環顧四周,心里流轉《柳氏望氣訣》,他發現四周有氣象正被源源不斷地向這里輸送。
怪不得這么難殺,原來是因為它能汲取外界的力量,不斷補充自己,這還真是標準的高級封印玩兒法。
“請童子歇息一下,等我在這里布置一個隔絕天地感應的陣法,你再繼續自殺。”
童子聞言,停止了自殺行動。
祂再次抬起頭,看向二樓。
林書友再度會意,將三根香丟了下來。
童子接住,香火自燃,被其插在頭頂。
隨即,祂看向李追遠,說道:“快一點。”
李追遠從包里取出陣旗,說道:“不急,我們時間挺充裕。”
兩縷白氣,從童子鼻孔里噴出,祂聽懂了少年話內深意,因此更氣。
李追遠開始布置陣法,外圍的霧氣他沒去驅散,留著它在也能防止普通人誤入,而且并不會對自己布置陣法造成影響,布置的時候,把霧瘴的影響提前算入糾正就好。
這種陣法,難度不大,但需要追求精細,最好是自己布置,所以時間需求也就多了些。
大霧中的照相館,也就因此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安靜。
林書友實在不好意思繼續留在二樓了,可卻又不好意思下去直面童子,外加小遠哥又不用自己插手幫忙布置陣法,他就只能跑去一樓,給小遠哥剝起了糖果。
童子坐在那里,身上的傷勢已恢復如初,祂一直在盯著李追遠的動作,中途還提醒道:
“我看著你,你切莫故意耽擱。”
李追遠剛插好一根陣旗,聽到這話,對祂說道:“要不,你來?”
童子被噎了回去,沒再說話。
可三根香燃燒的時間,到底是太快。
等它們快燃盡時,童子的豎瞳呈現出渙散狀態,臉上神情也出現了些許迷失。
最讓祂無法接受的是,自己嘴里,竟會不受控制地發出奇怪的聲音。
童子:“吱吱…”
童子:“哞某”
白鶴童子攥緊拳頭,祂不允許自己接下來繼續發出“豬哼哼”。
“你…快來幫我續一下。”
正把糖剝好端出來的林書友恰好聽到這話,不由咽了口唾沫,放在過去,他真沒料到童子竟然會主動提出這種要求。
李追遠接過林書友端來的盤子,開始吃糖,然后眼神示意林書友。
林書友明白了意思,默默地掏出了封禁符針,走到童子面前。
“童子大人,請恕我無意冒犯之罪。”
童子:“上次你是有意的?”
林書友有些尷尬地低下頭。
童子:“哼哼快做!”
林書友馬上將封禁符針刺入童子體內,然后雙手不停揮舞,口中念誦著“乘法口訣”。
“哼哼”
童子的臉,給氣紅了。
祂現在恨不得一腳把眼前這個乩童給踹飛。
不過,吃完糖的李追遠,已經又在繼續布陣工作了,因此,祂只能忍著。
終于,林書友前搖結束,右手大拇指抵住童子眉心:
“聚煞!”
煞氣涌入體內,童子恢復正常。
祂猛地站起身,伸手,抓住林書友的脖子,將其提起。
祂當然不會殺林書友,畢竟祂的未來指望,還寄托在他身上呢。
但祂真的好氣,因為這家伙的手腳太慢,導致自己發出了好幾聲豬哼哼。
“你,能不能,好好學?”
林書友用力點頭。
童子將林書友放下后,又特意瞥了一眼正在忙碌的李追遠。
林書友揉了揉脖子,跑回店里。
鄧陳也下來了,但他不敢出去,外頭坐著童子,他又是個貨真價實的邪祟。
林書友問道:“你家里還有糖果么?”
“沒有了,就這些了。”
“飲料呢,健力寶這類的?”
“我不喝飲料,茶葉可以么?”
“有紅糖么?”
“這個有,需要生姜么?”
“不,不用了。”
在李追遠把陣法布置到二分之一時,身后又傳來“吱吱!”的聲音。
這次,童子反應更快了,馬上站起身,主動走到李追遠面前。
祂不想再學一次豬叫了。
林書友端著一碗紅糖水出來,童子立刻對他一瞪,林書友嚇得差點把手里的紅糖水給打翻。
陰神是官將首的圖騰,這種自小累積起來的心理烙印,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去除的。
李追遠左手端過紅糖水,一邊喝著一邊舉起右手,對著童子:四鬼起轎。
即將離體的童子,又被拉了回來,重新續上時間。
祂問道:“還有多久?”
“還有一半。”
“那,來不及了?”
“來得及,后頭的一半用時短。”
童子走回去,坐下。
林書友小跑過來,手里拿著封禁符針,指著童子胸口上的那根針:“童子大人,這根時效可能要過去了,我給您換一根?”
童子沒說話。
“噗!”
“噗!”
保險起見,林書友是先把新的封禁符針插進去,再將舊的給拔出。
童子看見,林書友手里,還攥著其它符,它品味過這種符,插進去后,體內煞氣就會破炸。
這是已經,做好準備了么?
李追遠抬頭看了看白霧的變化,對林書友說道:“他們來增援了,你去接一下他們進來,帶上…”
“知道!明白!”
林書友跑入了大霧,去接人了。
見他人已經跑出去了,李追遠也就不再說什么,繼續抓緊時間布陣。
果然,林書友不僅沒能把外圍趕來增援的譚文彬和陰萌接進來,他自己也迷失在了大霧里。
而且,本來譚文彬都快慢慢摸索到這里,都要進來了,因為聽到了白霧中林書友“彬哥,彬哥”的呼喊,譚文彬去找他,結果把自己節奏帶亂,也留在大霧里轉圈圈了。
童子也意識到發生了什么,不由感慨道:
“難為你了,看在我的面子上,要帶著他。”
李追遠沒有反駁這句話,因為接下來得給童子插破煞符針了,先讓祂自我感覺良好多開心一會兒吧。
陣法布置完畢。
李追遠直起身,下意識地左手握拳,敲了敲自己的額頭。
今天的自己,確實是消耗到透支了,糖分只能起到有限的緩解。
他現在很困,想好好睡一覺,最好是能躺到阿璃臥室的地毯上,那張地毯的材質是真的好,躺著很舒服。
而這時,童子的時間,又要到了。
看著已經布置好的陣法,童子說道:“我相信,你不是在故意拖延時間。”
要是故意的話,應該在使用完破煞符針后,再布置好,才符合邏輯。
李追遠:“我如果想做實驗的話,也不會選擇這種環境。”
“這座陣法,能困住我么?”
“現在的我,還沒這么大的能耐。但感謝提醒,未來我可以試試。”
“你如果有未來的話,還需要再繼續試這個?”
“我當你這句話是對我的祝福了。對了,這個給你。”
李追遠將一根破煞符針丟到了童子面前,自己則站在原地,手里拿著一桿小陣旗。
這根旗插進去后,隔絕陣法就會啟動,李追遠不能進去。
童子伸手,抓起地上的破煞符針。
這次,居然要讓自己插自己?
“我覺得,你可能把我的仁慈,當作了一種退讓。”
李追遠:“都等了這么久了,這筆分潤的功德,你就想丟了不要了?”
童子沒再說話。
“準備好,我要開陣了。”
李追遠將手中的小陣旗插入,一層無形的光暈環繞開,將白鶴童子那一塊區域,完全覆蓋籠罩,陣法開啟。
白鶴童子將破煞符針,刺入自己胸膛。
“轟!”
他的身體,忽然膨脹,白氣黑氣,不僅從眼耳口鼻處,更是在身上炸起了好幾個口子,盡情宣泄。
破煞符針,是一記猛藥,效果之恐怖,只有用過的人才清楚。
只是這次,用這符針時,不用林書友來承擔后果傷害。
而且,陣法隔絕的效果也很明顯,因為童子身上炸開的口子,竟然只在恢復了一點后,就停止了。
童子舉起了三叉戟,再次對著自己胸口,發力一切,即刻胸懷開闊。
祂就坐在那兒,將里頭的心肝肺等器官,一個一個地切了,丟出來。
被丟出來的東西很快化作霧氣消散,里頭,則開始重新生長。
童子有些詫異,怎么還能復原?
祂看向站在陣法外的少年。
少年做了一個手勢,繼續。
請繼續自殺,不要停。
因為復原的速度,已經變慢了,而且童子的臉,正呈現出蒼白。
這意味著,對身體要害部位的恢復,還在繼續,因為這是為了活命。但現在,既然無法從外界汲取用以修復的力量,就只能身體內部進行重新分配了。
童子開始繼續切割,剛長出一點就切一點,然后往外一丟。
切著切著,童子不由抬頭看向陣法外的李追遠,說道:
“這里,好像就沒有人。”
能在這種極端血腥殘酷的場景下,維持神色不變已是極難,但童子身為陰神,能感覺到少年情緒上,都沒有絲毫波動。
這說明,少年是真的不在乎。
李追遠沒做回應伸手在自己口袋里摸了摸,摸出了最后一顆剝好的糖,送入口中。
現在這糖,自己已經品不出甜味了,吃起來還有點發苦的感覺。
“額…”
陣法內,童子身體僵硬住了。
這具身體,已經破損到了一個臨界點,哪怕祂時間還有,卻已無法繼續支撐其停留。
童子再次看向陣法外的李追遠。
少年舉起手,和先前感覺犯困時一樣,又敲了敲自己的額頭。
童子舉起三叉戟。
“噗哧…”
三根尖刺,從眉心到鼻子再到嘴巴,完全洞穿了頭顱。
甚至,在最后臨走的關頭,童子還在手腕上留了一個翻轉的力道慣性,插進頭顱里的三叉戟,又順勢一攪。
四團光,從這具徹底破損的身軀里飛出,分別是黃色、紅色、青色和白色。
李追遠深吸一口氣,強打起精神,開啟走陰。
對他來說,累是真的累,但只要還沒流鼻血,眼睛也沒瞎,那自己這具身體,就還能繼續壓榨。
走陰視線中,紅色的猿猴、白色的蜈蚣、青色的牛和黃色的豬,全部都十分虛弱地趴在地上。
李追遠抬起左手,四鬼起轎。
本就虛弱至極的它們,又被李追遠送上了一層壓制。
轎子傾斜,著重壓制那頭豬。
做完這些后,李追遠才撤去陣法,一陣風隨之吹過,帶走一切痕跡。
李追遠走到那四個跟前。
這時,鄧陳從店里出來。
李追遠用淡漠的目光,看著他。
雖然自己相信了這條黑蟒,但在巨大利益面前,難保別人不會動心,甚至可能鋌而走險。
少年懶得去試探蛇性,他只是希望用自己的目光和氣勢警告對方:我是很累,但把你這條蛇鎮壓的力量,還是足夠的。
鄧陳停住了腳步,他沒被嚇到。
這意味著,他心里并沒火中取栗的想法。
鄧陳開口問道:“您想要那張封印草圖么?”
“草圖?”
“封印圖分為神圖和草圖,完整的神圖當初早就被那位秦家龍王打破了,分離出的我們五個身上,則每個都保留了一部分初稿。”
李追遠明白鄧陳的意思了,打個不恰當的比方,神圖就是一幅畫,草圖則是蓋在這幅畫上的印章,而且是施加封印者自己蓋上去的,類似一本書開頁處的作者的話。
鄧陳繼續道:“今天是我們被打崩成五個后,第一次相遇所以那份草圖,我們五個也不知道具體是什么內容。
但我猜測,那上面應該有施加封印者的訊息,您可能想知道,或許對您有用。”
李追遠:“怎么,要你融合進去么?”
“不不不!”鄧陳這次是真被嚇得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我不敢,我怎么會,我又不是豬。”
要是被對方誤會成自己也有同樣的企圖,那自己就必死無疑了。
“那該怎么辦?”
“我只需要再靠近些,就可以把草圖拼湊出來了。”
“那你來吧。”
“好,好的。”
鄧陳又往前了幾步,然后閉上雙眼。
李追遠現在依舊是走陰的狀態,所以能看見一條黑蟒從鄧陳身上爬出,在那四個被自己壓制的陰獸身邊爬行一周后,四個陰獸身上各自有一道晶瑩飛出,被黑蟒的兩頭,各自吞下。
隨即,黑蟒回歸鄧陳身體。
鄧陳睜開眼。
李追遠:“草圖呢?”
鄧陳指了指自己的雙眼:“在我眼睛里,我去把它洗出來,給您看?”
“去吧。”
“是。”
鄧陳馬上跑進了照相館。
李追遠知道,這位照相館老板,一直在怕自己。
初見時,他幫自己拍照,洗照片時,應該就在畏懼了。
先前聯手對付那頭豬時,他的畏懼感應該降低了不少,但現在大局已定,他的恐懼感更甚。
因為他知道自己沒用了,被利用完了,而按照最正常的做法,應該就是連他一起給處理掉。
這樣,才符合正道人士的一貫作風,倒不是說正道人士一個個都嗜殺成性,而是這樣做,一來能以“斬妖除魔”的名義獲取功德殺良冒功那也是功。
二來,也能減少自己的因果,你放了它,它以后再去為非作歹,你自己也要被跟著記上一筆。
李追遠走到那頭豬的面前,豬已經無比虛弱了,它正在用一種既蠢又可愛的眼神,看著自己。
還用盡最后一點力氣,向自己傳來“聲音”:
“我能幫你…一起算計天道。”
李追遠點點頭。
他承認,這頭豬有這樣的能力。
這頭豬見狀,豬嘴裂開,也跟著很諂媚地笑了。
李追遠彎下腰,伸手,在豬頭上輕輕拍了拍,開口道:
“我是秦柳兩家龍王傳人…”
豬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呵呵…”李追遠忽然覺得好有趣,有趣得讓他忍不住笑出聲來。
你看,這頭豬很懂自己,而且是真的懂。
它甚至知道,自己會在什么時候,正式報出自己的身份。
也清楚,自己正式報出身份后,接下來會做什么。
李追遠:“你知道自己為什么會輸么?”
豬臉上浮現出憤怒委屈與不甘。
李追遠:“你這么懂我,就應該清楚,我怎么可能會讓你繼續活下來?
你明明很懂我,知道我會做出什么選擇,卻依舊還會抱著僥幸心理,多這一問。”
少年清楚,自己這次能在失了先手的前提下,最后翻盤,就是因為自己賭成了對方的這一性格。
它贏了前面的所有步驟,但也因此,在最后一個步驟上,它的轉圜余地就越小了,因為它距離成功,就只差一步。
當這頭豬,出現在照相館店門口,對自己說出“不如,我們來場交易”時,李追遠就清楚,自己賭贏了。
自己和這頭豬,有很像的一點是都很聰明,所以他懂得這類所謂聰明者的弊端,有時候容易瞻前顧后,想得太多。
不同之處在于,這頭豬會當局者迷,而自己,有時候并不是很喜歡自己,因此能比這頭豬多懂一個反思。
李追遠站起身,抬腳踩在這頭豬的腦袋上,左手掌心攤開,黑色的業火重燃。
該有的習慣,得繼續保持下去。
就算不為了自己,也得方便阿璃好構圖上畫。
“秦柳兩家龍王傳人——李追遠。
今日,
送你上路。”
掌心下翻,業火如水銀般傾瀉,落在了這頭豬身上,豬身燃燒,頃刻間化作了虛無。
身旁,猴子、牛和蜈蚣,瑟瑟發抖。
“你們三個,一起吧。”
李追遠走進照相館,恰好這時鄧陳雙手捧著一張照片出來,他緊閉雙眼,示意自己沒有偷看上面的內容。
“辛苦了。”
李追遠伸手接過照片。
鄧陳這才敢睜開眼,他看向了櫥窗外,外頭,那四個,都不見了。
他的臉色一下子變得煞白,他清楚,接下來,就該要輪到自己了。
自己,終究沒能逃出這種宿命但比起被那頭豬融合操控喪失自我,這樣干干凈凈的結束,也不見得是一件壞事。
“咯噔。”
李追遠把一個染著血的黃布帶丟到了柜臺上。
鄧陳有些詫異地看著這個被包裹起來的布帶,里頭似有小東西在不停地聳動,而且,他還感知到了熟悉的氣息。
“他們三個都受創嚴重,需要很多年才能恢復回來,就留你這兒養著吧。”
“謝謝,謝謝!”鄧陳準備下跪行禮。
“行了。”李追遠對著外頭,打了一記響指,“啪!”
本就失去操控者變為一處死瘴而存在的白霧,在這一聲之下,逐漸消散。
“去把我那些同伴帶過來。”
“是,明白。”
鄧陳馬上跑了出去。
李追遠甩了甩自己還受傷疼痛的右手,用左手端起照片放在面前。
照片上是一行字,字體有些熟悉:
“謹以此《五官封印圖》,鎮殺天賊魏正道!”
這封印圖,當年是用來鎮壓魏正道的?
就是這字體莫名的熟悉,是怎么回事?
這時,李追遠發現,這張照片居然是雙面,反面也有。
肯定不是鄧陳為了節約成本故意這么搞的,應該是這所謂的草圖,本就被寫了兩面,那也就是說,應該是不同時期,用兩面寫下來的?
李追遠將照片翻過來,
上面寫著:
“媽的,什么破圖,自盡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