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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八章 特權

  伯衡略有些不快,但還是冷淡地開口:“有什么不一樣?通常會出現在你們課堂上的小孩子都沒有經歷過真正的死亡,跟他們談死無非是講講失去親人失去寵物的難過罷了。你非要把這些兒童的簡單經驗包裝成哲學命題,本質上都是教育的偽飾——”

  赫斯塔突然開口:“你帶來的這些孩子應該都經歷過?”

  經歷過什么,赫斯塔沒有說,但許多人此刻忽然想起來——是的,這些孩子都來自山林,她們常年與游擊隊員相處,且因為自身迦葉的天賦,上戰場也是遲早的事。

  “對。”伯衡微微揚起下巴,語氣與表情中都浮現了某種微妙的驕傲,“跟你們的想象不一樣,我們的孩子從來不在空洞的言談里學習什么是死,什么是愛,我們會帶他們去戰場上學。”

  伯衡話音未落,不遠處爆發出一陣混亂。十一不知怎么回事突然鬧了起來,讓周圍幾個老師一時無措。

  下一刻,夏宜學立即上前安撫,交談后發現,原來是翻譯老師提議讓十一和琪琪坐一塊兒,這樣她就能夠同時向兩個來自十四區的孩子孩子同時轉述并解釋眼下發生的一切。

  可十一哪里肯在這個節骨眼上坐去琪琪身邊?

  好在今晚人手充足,夏宜學立刻讓另一個負責后勤的十四區老師單獨為琪琪翻譯——這樣兩個小女孩就不必強行調座位了。

  等到混亂消退,孩子們再度安靜下來,赫斯塔又看向伯衡:“那你們是怎么教的呢?”

  伯衡深深地看了赫斯塔一眼,欲言又止地停頓了片刻。他早就斷定西莫婭是那種在城市里出生、長大,從未被死亡威脅搓磨過的天真姑娘,因此從談話的一開始,他就沒有將對方擺在與自己平等的位置。但面對赫斯塔,他顯然得稍微收斂一點——盡管他同樣認定這些年為AHgAs賣命的經歷,勢必會讓赫斯塔在很多事情上保有相似的天真。

  “其實我們的孩子不需要這些教育,”伯衡道,“雖然我們確實也有設置類似的課堂,但那不是為所有人準備的。”

  赫斯塔的目光閃過一絲驚異:“你是指上次你領我們參觀的學校?它并不是對所有人開放的嗎?”

  伯衡微笑著搖了搖頭,就仿佛赫斯塔的提問再次說明了她的天真,而作為赫斯塔的童年故友,他確實有一些責任向對方展示世界的真實。

  “讓十歲的小孩談背叛,這是文明世界里知識分子的趣味,”伯衡凝視著不遠處的孩子們,“過早談死、談愛,都是一樣的浪漫病。你知道真正的死是什么嗎,簡?”

  原本在喝水的黎各突然開始嗆咳,她有些不可置信地回頭看赫斯塔,驚異于她為何能忍耐這番對話推進到這一步。

  “嗯…”赫斯塔的身體微微前傾,發出一聲嘆息似的低吟:“是什么呢?”

  “對我們來說,死,就是今天犧牲了一個戰士,明天任務還得接著執行,”伯衡的目光又看向西莫婭,“愛就是婚姻,是責任,不是什么拿來玩賞的空洞概念——在我們那里,這樣的空談何止無用,甚至可以說是帶有腐蝕性的。

  “你問我怎么教孩子什么是背叛?這用不著我們來教,他們親眼看過誰叛變了,誰死了,他們就知道什么是背叛了。

  “孩子們不需要哲思,因為這種消遣對他們有害。他們真正需要花時間的就是識字、算賬、挑擔子,知道什么時候扣動扳機,怎么配合偵查…甚至沖鋒。”

  “沖鋒?”西莫婭的聲音驟然抬高,整個禮堂的人幾乎都回過了頭,所有孩子們都在此刻看見了伯衡。她們有些人立刻從自己的坐墊上站了起來,余下的孩子們看見,也紛紛起立,表情緊張而期待,仿佛隨時等待著檢閱。

帕卡特也留意到了這份變化,她看向赫斯塔那邊:“麻煩你們幾位暫時離開這里  吧,把話講完了再進來。”

  “非常抱歉。”西莫婭舉起雙手,“我不會再…”

  帕卡特轉頭看向了另一邊的一位助教,低聲向她說了些什么——無論如何,那個叫伯衡的男人必須立刻離開這里,他對孩子們的影響是如此深刻,以至于僅僅是意識到他在場,孩子們就自然而然地進入了另一種狀態。

  助教連連點頭,很快前往勸離。赫斯塔感受到了帕卡特的堅決,便主動起身,帶伯衡和克拉爾一干人等出去轉轉。

  禮堂外,走廊燈火通明。沒有了“不得喧嘩”的壓力,伯衡更加鮮明地談起了對剛才“談心沙龍”的不適——又或者說,是對帕卡特其人的不適。那種用來進行階級虛飾的教育手段,脫離現實斗爭的無謂說教,幾乎踩中了伯衡所有的敏感點。

  赫斯塔一言不發地聽著,這些不滿似乎由來已久,包括先前帕卡特因為郵件措辭被修改而生的怒火,也一并被伯衡納入了他的抱怨之中。

  “…這實在是我沒有想到的。”赫斯塔望著他,聲音平靜,“如果你這么討厭我這里以帕卡特為中心的教育方式,當初為什么要答應把你們的迦葉送到這里來?”

  “既然你問了,那我也直說吧。”伯衡看向別處,“我是不會把真正能繼承隊伍的人送過來的,但讓這些孩子在你這里待上一段時間,實際接觸接觸像帕卡特這樣的人,對我們也有好處。”

  “…原來如此。”赫斯塔點了點頭。

  伯衡再次嘆了口氣,他插著腰,在安靜的走廊來回踱步,而后回到赫斯塔身旁:“你還是回去吧,我看你對她們的活動挺感興趣?我就跟克拉爾警官在這里等,剛好她也有一堆話要問我…”

  伯衡停頓片刻,再次望向赫斯塔的眼睛:“我今晚是特地來找你的,等你這邊事情結束了再說。”

  “哦,”赫斯塔揚起雙眉,“多謝體諒。”

  伯衡笑著聳了聳肩,這一刻他忽然為自己與赫斯塔的默契感到些許欣慰。

  “…對了,”在赫斯塔重新推開禮堂大門之前,她再次回頭,“你現在還讀艾爾夫嗎?”

  伯衡望著她:“讀詩是一種特權階級的日常,簡,它早就不屬于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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