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筠帶上王費隱給她挑出來的藥,她將靈力和精神用光,畫了許多符,最后只成功了十二張。
她一并裝上,沒有耽誤一點時間,當即就抱著盒子要下山。
王費隱見她精神和靈力都消耗過大,哪敢讓她自己下去,就讓陶巖柏送她。
倆人緊趕慢趕,在天黑關城門之前進了玉山縣,第二天一早潘筠就帶上五兩銀子的巨款去寄快件了。
找回來三兩,其實挺多的,如果只是生活,這夠她自己生活好久了。
但潘筠一下就對錢失去了興趣。
她心里還是有很多的不解之處,對天道,對山神潘公,還有對這人間種種。
如果人與人之間的牽扯像她現在感受的這樣深,天道根據血緣關系來確定連坐,那這和民間的朝廷有什么區別?
朝廷有錯,臣民可以抗爭,甚至能換一個朝廷。
天道有錯,他們還能換天不成?
潘筠想,要么天道也是錯的,要么,就是他們對天道的猜度錯了。
她坐在騾車上一動不動,陶巖柏不由的回頭看她,問道:“小師叔,我們是回三清山,還是去大周莊?”
潘筠這才想起陶季還在大周莊呢,略一思索便道:“去大周莊。”
陶季看到潘筠回來,那口氣還沒松到底呢,就發現潘筠回來啥事也不干,就撐著下巴坐在周家大門外發呆;
還沒等他給她安排要干的活,她就又到村中央的八卦婦女中心發呆;
下午再看,她就到了田里,看著收割稻子的人發呆。
陶季:…
陶季放棄使喚她了,對陶巖柏道:“你回去吧,帶上妙真妙和多去采防暑治熱的藥材,秋收開始,這部分藥材消耗大。”
陶巖柏應下,架著騾車離開。
陶巖柏一走,陶季再想找到潘筠就更難了,天天早出晚歸,偶爾碰見,她不是在發呆,就是在和村民們吹牛聊天。
今天難得能在周家院子里看到潘筠,他驚奇得不行,“你今天不出門了?”
“出,我一會兒要去玉山縣。”
陶季:“去玉山縣發呆?”
潘筠回頭道:“去玉山縣民信局看有沒有我的信。我父兄出事,既然沒有生命之危,肯定會有人給我寄信。驛站的信雖然要安全一點,但太慢了。他們一定會從民信局給我寄信的。”
民信局寄信,就只能到玉山縣,這也是她留在大周莊的原因,能更快的去玉山縣打聽消息啊。
陶季略一思索后道:“我與你一道去,正好要買些藥材。”
師兄妹兩個就走路去玉山縣。
一路上潘筠都很安靜,連她肩膀上的黑貓都很安靜,安靜到陶季有些忐忑,他輕咳一聲,笨拙的安慰道:“小師妹,你別擔心,我看你這兩天心臟就挺好,也沒什么感應,他們說不定已經脫離危險,沒什么事了。”
潘筠點頭。
陶季就覺得自己勸成功了,再接再厲,“你也別總是想著這事,大同府和廣信府隔得那么遠,就算是出事,你也鞭長莫及,憂慮皆是無用的情緒,不如振作起來,先做好當下的事…”
潘筠:“三師兄,你以后還是不要勸人了,這不是你擅長的領域。”
陶季不服氣了,“我怎么不擅長了,你剛剛就聽勸了。那你說,你這幾日憂慮,除了浪費時間還有什么用?”
潘筠道:“我沒有浪費時間。”
“呆成那樣,一事不做,不是浪費時間?”
潘筠:“我是在思考,不是發呆。”
陶季心態平和了,作為道士,他們的確是要經常思考的。
他就問:“你思考出什么來了?”
“很多,但我目前無法宣之于口,”潘筠道:“你等我再總結總結。”
聽著有點不太靠譜的感覺,陶季就不再問她了。
陶季先陪著她去民信局。
民信局的伙計對潘筠印象深刻,畢竟他在玉山縣的民信局干了好幾年,愿意花二兩銀子寄快件的客人并不多,一年也就一兩個吧,就一兩次吧。
潘筠成功擠入這一兩個人的一兩次行為中,伙計想要記不住都難。
一看到她,他就抽出一封信來道:“小道長來得正好,今日大同府方向來了一封信,我正要托人給您帶口信呢,可巧您就來了。”
潘筠謝過,接過信就拆開,一刻都不愿意停。
這段時間信件來往,父女兩個在報喜不報憂的互相隱瞞之后又刺探起對方的真實狀況。
最后還是潘洪受不了,寫信和潘筠道:“我們父女之間有何不能坦誠的呢?從這一封信開始,我們都當坦坦蕩蕩,有商有量,父女情分才不會消散。”
潘筠覺得自己日子過得挺好,沒什么可以隱瞞的,既然老爹那么說了,那她就好好地給他寫一寫她是怎么修道,現在功力有多深厚,她有多么的天才,現在三清山上學到了多少本事。
要寫的事太多,信只寫了一半,所以沒有寄出去。
這一次潘洪回信倒是很坦誠,他詳細寫了潘鈺受的傷,還附上了脈案,問她是否知道更好的藥方。
潘筠一看,立即把信懟到陶季面前,“三師兄助我。”
陶季接過信看了一遍,蹙眉道:“內傷…那得盡快止血,這信件一來一回,他等得起嗎?”
見潘筠臉色都變了,他連忙道:“我看了一下大同那邊大夫開的藥方,還是挺對癥的,所以你別擔心,就是把人參換成三七就更好了,還可以加用少量的重樓…”
潘筠立刻拽上陶季,讓他當場開方,“我現在就給大同寄去。”
怕大同買不到三七和重樓,潘筠還和陶季借了不少錢,到隔壁藥鋪里買了三七和重樓,一并放在盒子里給他們寄去。
她身上的三兩銀子,瞬間只剩下一兩了,還倒欠陶季五兩,三七粉很貴。
快件寄出,潘筠和陶季一起嘆了一口氣。
聽到對方的嘆息聲,倆人不由對視一眼,又嘆息一聲。
潘筠突然間累得很,就坐在民信局和藥鋪之間臺階上。
陶季站在她身側等了一會兒,見她沒有要走的意思,就道:“你等著,我去藥鋪買些藥。”
等陶季回來,她還是撐著下巴一臉無力的樣子,他就忍不住皺眉。
“小小劫難就讓你變成這樣了?當初在京城,你生死一線間都沒有如此。”
潘筠腳尖點了點臺階,問道:“民信局和藥鋪為何在這里砌臺階?”
陶季皺眉,“給行人坐的吧,這和你如此頹喪有什么關系?”
“我現在坐在這上面,這不是關系嗎?”潘筠道:“天道難道連這點事也會親視,并且管理嗎?”
陶季雙眼迷茫:“什么?”
潘筠指著隔壁一人問他,“三師兄,你覺得他可憐嗎?”
陶季看去。
那是個衣衫襤褸的中年人,臉上都是苦色,手指粗大,滿是老繭,他正蹲在臺階上數錢,一大把零散的銅板壓在一張藥方上,他還在掏衣兜,想要再找出幾塊銅板來。
聽見潘筠指著他說話,中年男子不悅的瞪了潘筠一眼,卻沒出聲,而是小心翼翼的挪動藥方和藥方上的錢,離他們遠了一點。
陶季也不太贊同的看了潘筠一眼,“可憐,你不要欺負人家。”
潘筠一聲不吭,將身上的一兩銀子掏出來,走進藥鋪,不一會兒拎出三副藥來,遞給中年人,“按照你藥方抓的。”
中年人一愣,抬頭呆呆的看她。
潘筠就把藥包塞進他懷里,“拿回去吧。”
陶季也驚訝得不行,問道:“師妹你在做什么?”
潘筠卻問他,“三師兄,你說天道現在在看著我們嗎?祂會對此有想法嗎?”
陶季沉默。
潘筠轉身去斜對面的攤位上買了兩大袋包子,足有二十個。
她沖躲在墻根下面的乞丐們招手。
乞丐們本就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一見潘筠招手,立即沖上來。
潘筠就把包子一個一個的分給他們,給一人,她就問陶季一句,“天道此時會有想法嗎?”
“祂現在看著嗎?”
“祂會因此贊許我嗎?”
“喵——”潘小黑貓毛豎起,整只貓就好像炸毛一樣,它覺得宿主好像有點瘋了。
陶季說不出話來,滿心的迷茫。
潘筠分完,把剩下的一個包子遞給陶季。
陶季愣愣的接過,潘筠道:“天道會認為我在救助三師兄,也算我功德值嗎?”
從潘筠送那中年人藥材開始,她的靈境就在叮咚叮咚的提示她有功德值到賬。
送出一個包子是一點功德值,直到送到陶季,靈境安靜了,所以,一樣是送包子,為什么陶季沒有功德值給她?
潘筠嘲笑一聲道:“是我太蠢了,天道從來都很明顯,是我們把主語搞錯了。”
陶季面無表情的拿著包子,“小師妹,你在跟誰說話?”
“我在和三師兄你說話。”
“可我一句都聽不懂!”陶季道:“說話,是要說雙方都能聽懂的話。”
“三師兄,我的功德不來源于天道,而是來自我幫助的人,天道是不會在乎我救不救人的,只有被我救助的人才在乎。”
潘筠道:“規則,重要的是規則!我把自己想的太重要了,你們把自己,把我都想得太重要了,天道才不會在乎呢,這世上有這么多人,祂怎么可能一直注視這世間的人?”
“祂有規則,我的功德是因為他們的感激,我的冤孽出自于他們的怨恨。”潘筠道:“應該說是規則之下的情緒收集,天道是規則的制定者,祂才不會為一兩個人就做出超出自己規則的行動。”
“所以,一切都是假的,大師兄,四師姐說的都是假的,他們錯了,規則是固定的,天道垂眸,但目光不會專注于任何一人身上,祂平等的注視這世間的每一物。”
陶季瞪大了眼睛看她,天地元氣瘋卷而來,陶季被沖得蹬蹬后退兩步,失語的看著慢慢閉上眼睛,沉默跌坐在臺階上的潘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