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頓悟的時間很長,誰也不知道潘筠的小腦袋里此刻在想什么,以至于天地元氣久久不散。
陶季坐在臺階上發呆,第一次直觀的感受到人和人之間的參差。
潘筠這一坐,直接就坐到了深夜。
街上人來人往,再到慢慢稀少,眼見著天色漸暗,潘筠還沒有睜開眼睛的趨勢,陶季只能掏出一把銅錢,請民信局的伙計去大周莊送口信,說他們明日再回去,以免周家以為他們師兄妹兩個跑了。
街上慢慢沒了人,店鋪等都關起來,整條街道都安靜下來。
陶季側躺在臺階上,困意漸漸襲來,但他還記得自己護法的職責,時不時的睜開眼睛看一眼,睡得很不踏實。
潘筠卻睡得很香。
她想了很多,眼前的濃霧慢慢被撥開,未來的路終于清晰浮現。
她以為她只是想了一會兒,卻沒想到想了一天,她正要睜開眼睛,前路盡頭緩步走來一人,潘筠就沒睜開眼睛。
潘公手持寶劍一步一步走來,離她十步遠時停下腳步。
師徒二人對視,皆沉默不語。
潘筠已經確定將來要做的事,對天道已經不那么在意,但對師父,她沒法不在意。
因為她已經想通。
她目前遭受的一切,是受潘公連累。
沒有所謂的天道注視,這就是規則!
潘公看她許久,問道:“你要走嗎?”
“師父會讓我走嗎?”
潘公道:“你是我見過的最具有天賦的人,不可否認,我很想把你留下來,但我不會強留你。”
祂道:“你既然能想透,就應該知道留在這里的好處,我隨你選擇。”
潘筠垂眸思索片刻,抬眼看向祂道:“我不走。”
潘公嘴角輕挑,慢慢消失在她眼前。
黑暗中,潘筠睜開了眼睛,黑乎乎的一片,四周很靜,除了膝蓋上坐著的黑貓動了動,就只有旁邊陶季的呼吸聲。
潘筠將黑貓掃到一邊,起身扭了扭脖子,扭了扭腰,一回頭對上陶季瓦亮瓦亮的眼睛。
潘筠道:“多謝三師兄幫忙護法。”
陶季扭了扭自己僵硬的身體,問道:“你現在什么修為了?”
潘筠道:“我只是想通了一些事罷了,修為沒有變化。”
陶季哼了一聲,只是沒有進階而已,進益肯定是有的。
他坐在臺階上看著黑乎乎的天,道:“天快亮了,這會兒是最黑的時候,你是要去住客棧,還是留在此處?”
“就留在此處吧,此時是人最困倦的時候,何必去打擾人呢?”
陶季也是這么想的。
倆人也不嫌臟,就在臺階上躺下繼續睡。
潘筠是被細碎的啃食聲吵醒的,她一醒,還沒睜開眼睛,陽光就爭先恐后的從她的眼縫里擠進來,她半瞇著睜開眼睛,就看到她睡的臺階邊上坐著一個衣衫襤褸的小孩,正在低頭啃餅子。
見她看著她,小乞兒想了想,掰下一半的餅子給遞給她。
潘筠看到遞到眼前來的餅子,沉默了一下后伸手接過。
和她一起蹲坐在臺階前啃餅子吃。
這餅子又硬又干,還有點臟和餿,也不知道是從哪兒弄來的,留了多久。
潘筠用力咬下一口,在嘴里來回磨動,正用心吃時,兩個銅板放到了她的旁邊。
潘筠呆呆的抬頭,順著骨節分明的手看去,一個身著青色襕衫的少年站在她身前,放下銅板后起身。
見她呆呆地看他,少年就沖她點了點頭,轉身就給了小乞兒五個銅板,還轉身從對面攤子上買了四個包子過來,一人分了兩個。
潘筠一手一個大包子,燙得拿不住,只能往嘴里塞,想要快點吃完,好騰出手來。
小乞兒卻很能忍燙,沒有吃包子,而是塞進懷里,把錢也抓在手心,非常高興的道謝,“謝大哥哥,大哥哥這么善良,一定能高中狀元,當大官,發大財!”
少年沖她笑了笑,轉身離開。
小乞兒得了包子就要離開,被潘筠叫住,給她一個包子,還把旁邊放著的兩文錢也遞給她。
小乞兒愣了一下就推拒了,“小姐姐,你比我還可憐,你還是自己拿著吧。”
潘筠堅持給她,“拿著吧,我一點也不可憐。”
小乞兒一臉嚴肅,“小姐姐,你剛離開自己的家人,比我還需要錢和吃的。”
潘筠:“我家人只是去買東西了,一會兒就回來。”
早市的藥材行便宜,品種還多,運氣好說不定還能碰到好東西。
潘筠醒來不見陶季就知道他逛藥材行去了。
她現在修為比陶季還高,并不需要他保護。
她并不覺得自己可憐,可在外人看來不是。
她此時整張臉灰撲撲的,臉上、脖子上都是灰塵,衣服也臟兮兮的,滿是褶皺,一臉睡意,加上臺階上的印子。
這一看就是在臺階上睡了一夜的樣子。
一個小姑娘什么情況下會在外面大路上睡一覺?
小乞兒熟悉不已,她被丟時就是這樣。
所以她不收潘筠的錢和包子,只拿了自己的那份,還提醒潘筠,“你別等你家人了,他們不會來的,你要是記得自己家在哪兒就自己回去,不記得了就留在城里乞討吧,我們是女孩子,你把臉再涂臟一點,我可以帶你一起去要飯,我知道哪條街上的人心善又好說話。”
說完就先跑了。
潘筠看她跑遠,就看了一眼手中的包子,低頭繼續吃,把那兩枚銅錢也收起來了。
昨夜頓悟之后,她雖沒有進階,卻耳聰目明不少,聽到不遠處的人說話。
“少爺,那年紀小的還禮貌些,年紀大的連句謝謝都不會說,這么不討喜,以后能討到吃的嗎?”
“她不是乞兒。”
“啊?”
“是我認錯了,所以你應該慶幸,她沒有把包子照我的臉扔回來。”
小廝沉默,半晌潘筠才聽到他說,“她臟成那樣,竟然不是乞兒嗎?”
那個少爺沒吭聲,潘筠也低頭看著自己,想知道自己現在有多臟。
可她看不出來,她自我感覺挺好的。
她把兩個包子都吃了,肚子還是餓的,她看了一眼包子攤,還是沒去買,而是朝著藥材行走去。
她還沒到地方,就碰到拎著幾大包藥材出來的陶季。
他自然的將一包藥材遞給她,“幫我拿一包,我們現在就回大周莊,周梅娘的傷口快愈合了,這兩日應該就能把線拆了,到時候我們就可以回家了。”
潘筠抱住藥材,問道:“三師兄,我現在很臟嗎?”
陶季看了她一眼后道:“睡在大街上,昨晚上風又那么大,多少都會臟的,但這有什么要緊?”
潘筠一想也是,回去梳洗就是了。
周老爺今天不去地里收割稻子,而是在家脫粒。
曬得半干的稻子鋪在地上,周老爺指揮著長工推來石碾,套上繩子,長工就握住,將它勒在肩膀上,埋頭從外沿一圈一圈的朝內拉動石碾。
石碾走過一次,稻粒就會分離一些,到時候再翻動,再拉碾,慢慢就把所有稻粒分離出來。
這是碾的,還有拍的。
周老爺此時就在一旁拍一堆稻子,這是專門留作種子的,所以要特別小心,至少不能和其他稻子一樣用石碾。
一抬頭看到潘筠,人呆了,“潘小道長,你這是…剛從乞丐窩里出來?”
潘筠停下腳步,陶季從她身邊經過,隨口回道:“周老爺莫要瞧不起乞丐,乞丐只是窮,可比她干凈多了。”
周老爺竟然點頭了。
潘筠就問道:“地主老爺還要自己打谷子脫粒?”
周老爺:“我是地主,那是說明我地多,我能干,地主又不是吃干飯,錢財從天上掉下來的,你滿村去打聽打聽,年輕時候種地,誰比得上我?”
拉磨拉到一半的長工停下休息,抓起脖子上的布巾擦了擦汗道:“可是呢,周老爺現在種地也厲害,昨天去割稻子,比我們年輕人速度還快呢。”
周老爺驕傲的抬著下巴。
潘筠沖他豎起大拇指,然后跟著陶季回周家。
陶季是個盡職的大夫,一到就凈手去看周梅娘。
潘筠則到井邊打水,仔細看了看自己。
她之前在臉上抹過,感覺雖然有點灰塵,但也沒有很多,可這對著水一看,她就知道有多離譜了。
她從水桶里招了一把水,在臉上一抹,手心全黑。
她洗掉手,再抓一把頭發,拿下來一看,手心里也是一條一條的黑色。
潘筠默默地打水去洗漱間,直接用冷水洗頭洗澡。
等陶季發現時,她已經洗好第二遍,正披著濕頭發盤腿坐在院子里曬太陽修煉。
陶季靜靜地看著,該她有此修為,有此感悟啊,如此天賦,竟還如此努力的修煉。
潘筠感覺到目光,回頭看去,“三師兄,周梅娘怎么樣了?”
“明天就可以拆線了,”陶季問:“你要留在玉山縣等大同的回信嗎?”
“不了,”潘筠沒了昨日的焦急和憂慮,平靜的道:“我四天后再來看一看,先回去收稻谷吧。”
周梅娘的兩只腳都去了紗布,陶季輕輕地將線給拆了拔出,重新上了藥膏包好。
他把藥膏交給孫賢娘,“頭五日,一天擦兩次,早晚擦,擦之前都要用我給你們的藥包煮水,放溫后清洗傷口。五日之后,只早上上一次藥,等到傷口全部結痂脫落就換這一罐藥膏,三天一次,記住,每次換藥都要用我給你們的藥包清洗過。”
孫賢娘一一記下,趁著屋里只有他們,連忙將荷包打開,拿出兩張銀票給他們,“這是一百兩,原先說好要給你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