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懷素謀反案?”
聽到孔尚昭的話,李衍立刻想起了這件事。
趙長生的前生,乃大宋鬼教教主張懷素。
因當時祭鬼之風盛行,張懷素早已暗中成立鬼教,卻以癲狂神棍形象出現,宣稱道法強大,已活了1700多歲。
他到處跟人說,曾見證孔子誅少正卯,漢楚成皋相持,彼曾登高觀戰,并且說的頭頭是道。
按理說,應該沒人會信。
但有時候,現實往往很荒誕。
當時百姓深信他說的話,上至達官貴族,下到窮苦百姓,都有不少人追隨,不知不覺間成了鬼教外圍人員。
不少士大夫也十分仰慕,最出名的就是蔡卞。
彼時蔡卞因支持王安石變法,被貶越州,正好大儒程顥在越州任職,便成為好友,拉著一起去見張懷素。
程顥對此十分排斥,推辭不去。
而蔡卞也因此倒了大霉。
張懷素帶著一幫信徒游覽金陵,瞧出當地官員有造反之心,便趁機對外宣揚說:“金陵乃龍蟠虎踞之地,龍氣旺盛,帝王將出!”
正是因此,觸動了朝廷底線。
叛亂被鎮壓,與張懷素有交集的官員全被問罪,蔡卞也在其中。
而大宋鬼教,也自此開始浮上水面。
所以,金陵與趙長生關系緊密,只不過年代許久,李衍一時半會兒沒有想起而已。
“沒錯。”
孔尚昭望著眾人,沉聲道:“對方算得很準,用‘紅綃坊’這無人知曉的地方,占據地勢之利,又將時間定在今晚,防止我們找高手相助。”
“衍小哥的陰司職權雖已提升,但還不穩妥,我這就去查找資料,看能否找到‘紅綃坊’的位置,提前做好準備。”
李衍微微點頭,“小心些,暗中進行。”
“我隨你去吧。”龍妍兒緩緩起身,面色平靜。
沙里飛則看向蒯大有,面色有些猙獰,“大有兄弟,今晚怕是有場惡戰,你說的那玩意兒,咱們要提前做出來!”
“也好!”
蒯大有點頭道:“但還需要一些東西,不能被人發現。”
林胖子連忙起身,“要什么,我來弄,林家產業被毀,但在金陵還有些能力。”
看著眾人模樣,李衍眼中閃過一絲溫暖:“諸位都小心點。”
他沒細問眾人要如何做。
在這個混亂的時代,這些同伴是唯一值得信任的人。
很快,眾人便分批暗中離開。
至于李衍,則回到房中,將行李中的法器一一擺出。
五方羅酆旗、丙丁生鬼符、勾牒中的罡令、斷塵刀、千念護臂…
望著眼前法器,他面色變得凝重。
說起來,他手中的底牌不少,但依舊不穩妥。
這些都在預料之中,經過一場場大戰,他們雖然名揚四方,但很多能力已經外泄,被那些江湖上的情報組織整理,賣給了各大勢力。
擋住了一些不知好歹的宵小之輩,但面對真正強敵時,又往往會被針對,陷入被動。
關鍵時刻,只能依靠自身力量。
想到這兒,李衍在床上盤膝而坐,內視入定。
嘩啦啦 周圍忽然陰風呼嘯,響起了鎖鏈聲。
他目前最強的手段,便是神變法中的“雷神變”。
但此法消耗太大,沒法長時間戰斗。
時機的把握,就很重要…
在李衍修行時,其他人也沒閑著。
都尉司檔案庫外,看守的老頭眼皮直打架。
因為昨晚之事,都尉司損失慘重,邱明遠又帶著精銳離開,全城搜捕“缺耳魯班”陳三響,因此這關鍵地方只派了個老頭看守。
他沒發現,脖子后方不知何時已多了只小蟲。
很快,老頭就昏睡過去,打起了呼嚕。
龍妍兒和孔尚昭的身影,從圍墻后閃出。
“你進去吧。”
龍妍兒看向周圍,“我在這守著,不讓人打擾。”
孔尚昭也不廢話,直接從老頭身上取下鑰匙,走向大門。
如今金陵城內,不知還潛藏著多少妖人內應。
即便都尉司的人,也不能相信,為防消息泄露,只能用這辦法。
打開庫房,一股陳舊發霉的味道,頓時撲面而來。
金陵城幾代王朝古都,百年前還是大興朝國都,積攢的各種檔案自然不少,放眼望去,密密麻麻的書架至少有上百個,皆塞滿了卷宗古籍。
就這,還是大部分已運往了北平。
其他人看著,或許頭疼,但孔尚昭之前就在京城都尉司衙門,對檔案存放規矩早已了然于心,二話不說沿著木牌搜索,很快找到了宋史古籍檔案。
這些資料年代許久,多記載了當時金陵城的兇案命案,以及一些朝廷動向。
因為長時間沒人查閱,早已積了層灰塵。
孔尚昭一一抽出,小心查閱。
他不敢浪費時間,如果這里找不到,就要前往金陵府衙門。
嘩啦啦 他速度飛快,手眼并動。
一本本無用的卷宗和典籍被迅速排除。
終于,貨架三層的一份宋籍殘本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大宋金陵平妖錄》…”
孔尚昭眼睛一亮,小心將其抽出。
說是平妖錄,卻并非像執法堂那樣,對付妖魔鬼怪的內容,而是一些與邪術密教有關,涉及朝堂政治和江湖的案件,對象大多是人。
看著這些卷宗,孔尚昭眼皮直跳。
大宋之時,民間祭鬼風氣日盛,不少都駭人聽聞。
“元祐年間,青溪童子祭,有妖師匿于青溪廢祠深處,取童男三十六,皆未足十齡,縛于玄鐵柱上,剖腹取心頭陽血…”
“桃葉渡人面鼓案,桃葉渡畔,忽現無名鼓肆。其鼓非革非木,觸手溫膩猶存生息。鼓聲一起,非尋常咚咚之響,乃似婦人切齒詛咒、嬰兒裂帛哀啼,聞者魂魄搖蕩,夜不能寐…”
忽然,孔尚昭眼神變得激動。
金陵謀反案,在當時鬧得轟轟烈烈,上面果然也有記載。
仔細查看后,孔尚昭若有所思,轉身來到門外。
“龍姐,我們恐怕還要去衙門一趟…”
另一邊,都尉司附近老舊街巷內。
林胖子頭戴斗笠,在濕滑街巷中迅速行走。
為防被跟蹤,還特意多繞了岔路。
不怪他們謹慎,繭衣教必然會派人監視,就在方才離開時,還抓到一偷偷跟蹤的老頭。可惜,只是名因仇恨被利用的百姓。
這便是繭衣教的策略。
如今金陵城防衛森嚴,那些會邪術的成員身上難免沾染陰煞之炁,白天一上街就會被抓捕,頂多只能夜間行動,一些心懷怨憤的普通百姓,就成了眼線。
來到一處老舊大宅外,林胖子又左右一看,才取出鑰匙推門而入。
他生性謹慎,這院子是來之前就提前租好,且沒有通過林家,做為藏身之地。
畢竟,金陵林家產業已被妖人侵蝕,總要有所防備。
但沒想到,半路就出事,被關進了大牢。
如今也算派上了用場。
來到院中,正屋和廂房內的無用家具已被搬出。
陰冷潮濕的廂房內,沙里飛正在方桌上調配火藥,用火蒺藜的制作方法,不過體積更小,在新式火藥內加入特殊油脂,鐵釘等物,等待凝固混合…
而在面積更大的正房堂屋,蒯大有則同樣在忙碌。
碩大的八仙桌上,特制的木工箱子已經敞開,從大到小,層層迭迭,擺滿了各種木工器具,蒯大有正小心翼翼,加工著一枚枚竹片。
“東西拿到了。”
林胖子進門,打開包裹,取出個罐子,“用火堿做什么?”
都是自己人,蒯大有也不隱瞞,先是打開罐子查看品相,隨后滿意地點了點頭,又掀開旁邊桌下放著的黑陶罐。
里面,一團團細密緊實的白絲正緩緩蠕動。
正是從槐樹村找到的神蠶絲!
“這玩意兒有點邪門。”
蒯大有皺著眉頭開口道:“說是活物,但不吃不喝,說是死物,卻又能動,刀槍難斷,水火不侵,說起來也算上好材料。”
“來的路上,我與沙老哥商量,想效仿軍中古法火鴉,結合傀儡機關術和新式火藥,做出些機關爆裂烈火鴉,唯獨材料不好找。”
“金屬絲線太重,影響靈活和距離,這些神蠶絲正好,但要用火堿讓其老實…”
說著將火堿盡數倒入,又添上了涼水。
霎時間,白煙滾滾,那些神蠶絲劇烈抽搐。
蒯大有邊用木棍攪拌,邊仔細查看。
很快,神蠶絲就沒了動靜。
蒯大有用木棍挑出后,又仔細清洗,取出幾根握在手中。
雙臂發力,用了不少力氣才將其扯斷。
“不錯!”
蒯大有松了口氣,“昨晚鬼戲班的妖人,正是用其操控傀儡,打了咱們個措手不及,今晚就讓他們嘗嘗厲害!”
說罷,便又自顧自忙碌起來。
他要做的木鵲傀儡顯然不少,各種輕韌的桐木、竹片,被一一加工整齊排列,又用堅固的鐵木,雕琢榫卯和齒輪。
砰砰砰!
隨著鑿子雕琢,木屑飄飛,他的手卻如鋼鐵般穩定。
林胖子見狀,又拿起包裹,走向沙里飛的旁邊。
“快快快,東西給我!”
沙里飛一把搶過包裹,取出里面的白瓷小罐一一查看。
林胖子連忙解釋道:“臨時制作根本來不及,我便托人去城中仁心坊,重金購買了他們的藥罐,這些罐子怕走失藥性,質量都相當不錯。”
“可以可以…”
沙里飛看了幾眼后,滿意點頭,先是用木輪鉆在罐子上鉆出小孔,隨后填放火藥膏泥,安裝引爆的小機關,一舉一動都小心翼翼。
這里面隨便一個罐子,都能將整棟房子夷平。
好在,沙里飛很早就研究火藥,經驗豐富,再加上成為修士,覺醒身神通,對于身體的掌控更上層樓,不會因為手抖而出現疏漏。
林胖子看了一會兒,便默默退出房中,不再打擾。
轟隆隆 天空陰沉,忽然響起一聲悶雷,隨后星星點點雨滴落下。
“看樣子,今晚有雨…”
林胖子眉頭緊皺,喃喃自語,扭頭看向堂屋,滿眼擔憂。
下雨不是什么好事,既能消除痕跡,也會影響火器威力。
也不知今晚究竟會怎樣。
若真有同伴因此而死,他一輩子難以安心…
“哈哈哈,天助我也!”
林胖子心中擔心,李衍卻是推開窗,望著天空陰云,面露笑容。
他有嗅神通,又精通《北帝玄水遁》。
雨天和黑夜,就是最大的主場之利。
更何況,他還隱約察覺到,天上隱隱有雷霆之力醞釀…
嘩嘩嘩!
木門忽然作響,似乎有什么東西在扒拉。
李衍微微一嘆,起身打開門。
但見門外,小白狐初七左右亂轉,眼中滿是焦急。
空中震翅聲響起,鷹隼立冬落在樹上,羽毛凌亂,神色萎靡。
昨晚怕它們出事,呂三便讓這兩小待在房中,只是隨身攜帶著妖葫蘆,被一同擄走,這些靈寵驚慌失措,鷹隼立冬更是要飛上天救援。
但地仙陰魂巡游速度何其之快,加上沙里飛怕出事,便將他們攔了下來。
即便這樣,兩只靈寵也在白天四處尋找。
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幾乎轉遍了整個金陵城,但都毫無線索。
“放心。”
李衍面色凝重,摸了摸小白狐的腦袋,“我一定將他們平安帶回!”
忽然,他耳朵微動,看向院外。
但見孔尚昭和龍妍兒匆匆走回,眼中滿是激動。
“找到了?”李衍有些詫異。
“嗯。”
孔尚昭滿眼激動,跟他回到房中后,立刻開口道:“確實找到些線索,當時林靈素在金陵城布置的是‘離火鎖陰局’,一本《大宋金陵平妖錄》殘本上曾記載,張懷素掀動謀反時,常前往‘胭脂河故道’,取陰水三尺,縛紅綃于玄武石,但沒人知曉其用意。”
“我們又前往金陵府衙,龍姐將人迷暈,我去查找金陵地脈圖,發現胭脂河正是‘離火鎖陰局’的‘巽位輔脈’,程顥的《南行札記》中也隱晦記錄,蔡以朱線測井,得黑玉,言可通幽冥…”
李衍頓時了然,“趙長生早在那邊動了手腳?”
孔尚昭點頭道:“應該是做了活扣。”
“有些地師經常這樣干,在風水局關鍵位置留下漏洞,平日不顯,但只要在其他地方動手腳,便可讓大陣失效,就是所謂的活扣。”
“前些年因開海,正好有官員莫名其妙改動秦淮支脈,后來滿門暴斃,此事本是無頭公案,但就在他死后不久,鎖龍井周邊多次上報‘寒霧結絲’異象,應該就是那里。”
“就在金陵城?!”
沙里飛等人,此刻也趕了回來。
聽到孔尚昭的話,頓時滿臉疑惑,“不是在城外嗎?”
孔尚昭沉聲道:“城中鎖龍井那邊,應該是大陣竅穴,沒了其阻礙,‘紅綃坊’才得以現世,只要弄清楚那邊情況,必然會影響到‘紅綃坊’。”
說著嘆了口氣,“時間太緊,能查到的只有這些。”
“已經足夠了。”
李衍望著眾人,平靜道:“隨機應變吧,現在人太多,等會兒天黑后,你們便前往鎖龍井,看看那邊發生了什么,只要能影響到‘紅綃坊’,對我來說都是機會!”
轟隆隆!
又是一陣雷霆閃爍,傾盆大雨緊隨而至。
都尉司墻角陰暗處,邱明遠看了看旁邊獵犬,又望著天空直皺眉。
白天沒找到“缺耳魯班”,他也沒閑著,緊急調來了周圍衛所的所有守山靈犬,這獵犬乃都尉司精心飼養,雖算不上妖獸,但嗅覺異常靈敏,加上他們的鷹隼,成為追蹤的幫手。
這也是都尉司被稱為鷹犬的原因。
加上水師那邊也接到了調令,只要找到位置,立刻能前來火炮支援。
但這種天氣,無論鷹隼還是獵犬,恐怕都會受到影響…
而在后院正堂內,盤坐在太師椅上的李衍,也猛然睜眼。
滿臉殺氣的武巴,更是端起了虎蹲炮。
但見小院凹凸不平的青石板地面,積水開始匯聚。
隨后水霧朦朧,竟隱約出現人影。
水遁圓光術…
李衍看到后,頓時心中一沉。
怪不得對方明知他情報,還敢選在雨天。
這種程度的水法,他根本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