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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0章巴山夜雨

  夜幕如墨,山林被一層厚重雨霧緊裹。

  黑暗、潮濕,細雨如絲,穿透衣衫,帶著刺骨的寒意,直抵心底。

  山道泥濘不堪,四下靜謐,細雨擊打在落葉之上,沙沙作響,竟有一絲空曠悠遠之意。

  雨霧之中,幾盞燈籠搖曳。

  燈籠光線昏暗,好像要被這濕冷陰暗吞噬。

  一隊旅人行走于山中,體型各不相同,都穿著蓑衣斗笠,黑影涌動,好似雨中夜鬼。

  李衍曲指微彈,斗笠雨水散落。

  他掏出懷表,借著燭光打量,已然是丑正兩刻(2:30),忍不住眉頭微皺。

  旁邊沙里飛更是不滿道:“張老哥,可不帶這樣玩兒的,到底還有多遠啊?”

  在他們旁邊,正是“快船張”。

  這老頭也是一臉尷尬,連忙拱手道:“對不住,對不住,老夫也沒想到,山下的村子已毀于戰火。”

  “我記得前頭二里地有間客棧,老板是土家人,巴東地面上數得著的好漢,其他地方或許會亂,他那里肯定安穩!”

  說話間,已經有些忐忑不安。

  他行船載著李衍等人,從鄖陽沿漢水而下,又順著長江穿過秭歸縣。

  原本要繼續前行,直達豐都縣。

  然而半道上,有麾下徒弟快船送信而來,說他巴東的兄弟家中出了怪事,似乎有妖孽作祟,已經死了兩口人。

  唯一的兄弟求救,自然不能坐視,正好李衍等人也在船上,“快船張”就請他們出手相助。

  巴東縣臨近秭歸,為古巴郡之東,臨近秭歸縣,還挨著好幾個土司城統御之地。

  雖說戰火已經平息,土司城歸降,朝廷大軍也已繼續南下,但戰后瘡痍仍在。

  和鄖陽那邊不同,巴東本就是小縣,人口不多,漢人土人村落散居山中。

  亂兵肆虐,有的村子已被夷為平地。

  他們沒在巴東縣城逗留,本要入山找個地方投宿,但“快船張”記憶中的村子,已經成為廢墟,只得繼續趕路。

  沒想到,剛入夜便下起了雨。

  眼見“快船張”不安,李衍微笑安慰道:“張老哥沒事,趕個夜路而已,我們習慣了。”

  沙里飛也哈哈一笑,“我這說話沒把門,老哥莫怪,放心,你那兄弟的事,我們包了!”

  “多謝諸位。”

  “快船張”抱拳,眼中滿是感激。

  雖說都是江湖同道,出手相助再正常不過,但眼前這幫人,早已今非昔比。

  更別說,王道玄還傳過他一些避災法門。

  能有如此態度,顯然很給面子。

  李衍伸腿一抖,腳上厚重的泥巴飛出,開口打岔道:“反正閑著,老哥不如說說你那兄弟的事。”

  “快船張”猶豫了一下,低聲道:“李少俠,道長不是說過,早不言夢寐,午不言殺伐,晚不言鬼神么。”

  “眼下還入山走夜路,這萬一…”

  “張老哥放心。”

  沙里飛提起斗笠,摸了摸大光頭,嬉笑道:“那是對普通人,跟著咱們,百無禁忌!”

  “快船張”一聽也是,便開口說道:“唉老夫本名張水生,我那兄弟叫張林生,請了村里老先生給起的名。”

  “許是這名字有講究,老夫吃的是水上飯,而我那兄弟,卻是個旱鴨子,學了些山中憋寶的手段…”

  “呦,張老哥藏得夠深啊。”

  沙里飛樂道:“敢情你還有個玄門兄弟,何必跟我等請教行船禁忌?”

  “快船張”搖頭苦笑道:“沙兄弟說笑了,我那兄弟并非修士,只是跟人學了點趕山的手段,找些山珍草藥什么的。”

  “他本是哥老會的人,后來瘸了條腿,又娶了個土家女子,便索性退隱江湖,憑手段在村里漸漸發家,也算個地主。”

  “之前的信沒說清,好像是進山尋寶,不知被什么東西跟著回了家…”

  “原來如此。”

  李衍若有所思,隨后看了看西南方,扭頭低聲道:“三兒,那邊就是巫山地界,伱警醒著點,發現什么,早點跟我們說。”

  “嗯。”呂三悶聲點頭。

  這也是李衍答應進山的原因之一。

  按谷鱗子所言,巫山之中,還有楚巫一脈隱修,避世隱居,很少見外人。

  或許,能幫呂三得到更多傳承。

  巫山之中隱藏了不少高手,保康縣走蛟,還有人暗中相助鬼教,與御龍子斗法。

  原本李衍暫時不計劃進山,但既然來了,就索性在外圍探查一番,或許能找到什么線索…

  說話間,他們已行過二里地。

  “快船張”說的確實沒錯,轉過山道拐角,一間客棧逐漸顯露在雨幕中。

  這客棧是座吊腳樓,依山而建,面積不小,共有三層,凄風悲雨中,外面幾盞昏黃燈籠搖曳。

  看到有燈光,眾人頓時松了口氣。

  而王道玄則有些詫異,取出羅盤看了看周圍,點頭道:“有趣,這吊腳樓呈虎坐形,左右青龍白虎,后有玄武為靠…可惜,前方無水。”

  “道長好眼力。”

  “快船張”連忙道:“此地主人叫彭老海,祖上是當地有名的風水師,原先前頭還真有條小溪…”

  說話間,眾人已靠近客棧。

  只見這客棧乃純木建造,歷經歲月已顯斑駁,帶著少許霉濕腐朽味,雨滴沿著破舊屋檐滴落,打在青石地上滴答作響。

  吊腳樓一層沒住人,養著雞鴨豬等牲口,還喂了兩條狗,黑夜里汪汪大叫。

  “站住!”

  還未靠近,客棧二樓便響起個聲音。

  只見一人躲在木柱后,手里還拎著弓箭,側身冷聲道:“風大雨大,客人從哪兒來?”

  “快船張”連忙上前,拱手道:“是彭老哥的徒弟們,莫要誤會,老夫‘快船張’,之前來過幾次。”

  “原來是張前輩。”

  那人松了口氣,放下弓箭,又點起燈籠,顯出身形,卻是個半大不小,身著藍袍的年輕人。

  “張前輩請上來吧。”

  年輕人一臉和氣,卻沒下樓迎接。

  他不動聲色,一直瞅著山道旁邊神龕,見上面紅繩掛著的鈴鐺沒響,這才徹底放心。

  這番小動作,李衍自然看在眼里。

  他也不在意,有膽量在這深山老林中開客棧,不僅要防人,還要有手段防其他東西。

  既是熟人,也非鬼物,年輕人立刻客氣了不少,提著燈籠下樓,要幫眾人搬行李。

  “不用了,我們能行。”

  沙里飛微笑抬手擋住。

  年輕人也很識趣,便打著燈籠在帶路,踩著木梯嘎吱作響,同時問道:“張前輩,怎么大半夜的上了山?”“別提了。”

  “快船張”一臉晦氣道:“原本要在楊家寨過夜,沒曾想村子已毀了,只好連夜上山。”

  年輕人嘆了口氣,“前陣子兵亂,土司城的人駐扎,因為楊家寨是漢人村子,直接就被毀了。”

  “唉都是鄉里鄉親的,也下得去手…”

  進了二樓,同樣有股霉味撲面而來。

  年輕人點起蠟燭,眼前赫然出現個大廳,應該是平日客人吃飯聊天的地方,木桌木椅老舊,卻整齊排列。

  中間還有個取暖的火灶,一名面容枯槁的老太婆正蹲在旁邊,手里還拎著柴刀,滿臉警惕。

  “田阿婆,沒事,是人。”

  年輕人連忙道:“他們是師傅的朋友,先弄些吃的和酒水,給人暖暖身子。”

  “啊、啊…”

  老太婆竟是個啞巴,比劃了一下后,連忙鉆到后灶忙活了起來。

  李衍等人將蓑衣斗笠放在門外,又在伙計的安排下,將行李搬到大通鋪房間。

  伙計扒拉著炭火,眾人圍在火邊坐下,雨夜趕路帶來的寒意,漸漸被驅散。

  那阿婆動作利索,很快搬來一口大砂鍋,吊在爐火上,里面有臘豬蹄,和干土豆、干豆角同時燉煮,還放了不少黃豆。

  “快船張”拿起籮筐里的燒餅,放在火堆上烘烤,笑道:“鄉野客棧,這些都是提前準備好的,彭老哥家拿手的是羊肉大面,只能明天解個饞。”

  而那伙計,也端來黑檀米酒缸,眾人插上管子,輪流喝了幾口,身子終于發熱。

  這大半夜的,他們沒什么胃口,胡亂吃了一些墊底,剩下的全被武巴吃了個干干凈凈。

  “快船張”這才開口問道:“彭老哥呢,這些日子沒在店里?”

  年輕人回道:“前些日子打仗,沒了貨郎和山客,店里沒啥生意,再加上我兩個師兄死了,師傅就去幫他們料理喪事。”

  “快船張”皺眉,“去當兵了?”

  年輕人搖頭道:“是去當兵,但不是在這里,他們跑去海邊打倭寇,前兩天尸體剛送回來。”

  說著,眼中閃過一絲黯然。

  “原來是土家精兵。”

  李衍面色一肅,臉上滿是尊敬。

  土家族武學源遠流長,起源于“茅古斯”,善用白桿槍、蠻刀盾牌。

  對付倭寇,他們很有一手。

  沿岸軍隊統帥,甚至從上書道:短兵相接,倭賊甚精,近能制者,惟湖廣兵鐮鉤槍弩之技,必須動永保二宣撫司精兵。

  有些事并非單純的黑與白,這里有作亂的土司,南邊也有抗倭的土家精兵…

  夜色已深,眾人也沒什么心情閑聊,稍微吃了點東西墊肚,便返回各自房間。

  李衍在床上存神打坐。

  窗外,夜雨綿綿不絕,雨滴敲打破舊窗欞,使得這深山客棧更顯孤寂。

  修煉完后,李衍躺在床上,取出懷中龍紋玉圭查看,眼中若有所思。

  他這次前往巴蜀,定下來的主要有三件事。

  一是參加活陰差聚會,那個地方在豐都。

  如今修煉《羅酆經》者,少之又少,傳聞活陰差中有位老前輩,道號陰長生,便是將《羅酆經》修煉到極高境界,在豐都登神。

  活陰差聚會在年末臘月,距現在還有段時間,可以先打聽一下陰長生的事…

  其二,便是龍女的委托。

  江神大君封印出了問題,從龍紋云圭的反應來看,神農頂內的鎮龍樁松動,并非主要原因。

  要想弄清怎么回事,少不了去一趟都江堰。

  其三,便是上青城山煉法器。

  幸運的是,這段時間他們掙了不少,并不急于接任務,可以一步步來…

  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

  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

  李商隱的這首《夜雨寄北》,講的是巴山夜雨,晚上下,白天停。

  雖然詩中所講,那是成都縉云山,并非巴山余脈,但規律幾乎一模一樣。

  次日天剛亮,夜雨便已停歇。

  李衍推開窗戶一看,只見群山被濃霧籠罩,林木影影綽綽,百米之外就什么都看不清。

  隨后他就聞到了一股羊肉香味。

  氣味濃郁,李衍忍不住咽起了口水。

  推門而出后,發現有武巴和呂三他們早已起來,蹲在爐火旁,抱著海碗吃的歡快。

  “啥好東西也不叫我。”

  李衍一笑,連忙跑進灶房。

  只見灶房內,一口大鍋燉煮著羊肉,白湯滾爛肉,香味差點掀他個跟頭。

  旁邊還放著個紅油小鍋,那位啞婆婆正在案板上忙碌,搟面杖、大砍刀飛舞,粗細均勻的堿面條便迅速成型。

  煮好面,用羊湯燴好紅油,澆上肉臊子,再撒上一把翠綠的芫荽,簡直是色香味俱全。

  “果然好手藝!”

  李衍贊了一句,連忙端過碗。

  蹲在門口,連吃兩大碗,這才心滿意足。

  “快船張”得意道:“諸位,老張沒騙你們吧?每次來到巴東,就想著這口羊肉面,一早就讓他們準備了。”

  “小兄弟,多謝啊。”

  沙里飛吃的滿臉紅光,一抹嘴。

  “應該的,應該的。”

  年輕人微笑點頭,隨后又看了看門外,面色變得有些凝重,“諸位客人,要不等霧散了再走?”

  李衍等人正在奇怪,“快船張”卻是眼皮微顫,“那玩意兒又出現了?不是被凌云觀的道長降服了嗎?”

  年輕人臉上有些苦澀,“凌云觀前陣子戰亂時,被火炮炸了,隨后這東西就又出現了。”

  李衍皺眉問道:“張老哥,你們在說什么?”

  “快船張”看了看門外,低聲道:

  “巴東山上每逢大霧天,就有種東西出沒,人稱‘霧中客’,經常將人勾走。”

  “有人說,它們是當年巴人怨魂。”

  “也有人說,它們是客死他鄉的迷路人…”

第二更下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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