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誰也看不出,她那只藏在袖中的手,此刻正在如何不動聲色,卻又狠辣無比地執行著酷刑。
不過,即便沒有魏思菱的警告,張云帆也實在受不了那嫵媚女子令人作嘔的腔調和露骨的挑逗。
他勉強扯出一個僵硬無比,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立刻就把頭扭開,再也不往嫵媚女子方向瞟一眼。
“哼!”嫵媚女子見狀,臉上那媚笑瞬間冷了下來,撇了撇嘴,不屑地嗤笑一聲:“原來是個不解風情的木頭疙瘩,沒勁!”
她頓時對張云帆失去了所有興趣,扭過頭去,不再浪費半點感情。
最后,當張云帆的目光下意識地轉向那個村姑打扮的女修士時,對方卻像是受驚的兔子。在張云帆視線即將觸及她的前一刻,她就已經慌亂無比地猛地低下頭,甚至將整個身體都微微側轉過去,黝黑粗糙的手指緊張地絞著粗布衣角,完全不敢與張云帆的視線有任何接觸,仿佛那目光帶著灼人的火焰。
這四人截然不同,卻又都透著古怪的反應,尤其是村姑的回避,讓張云帆心頭猛地一跳。他立刻在神識中對鄭毅說道:“前輩!您剛才說得真對,那個女人…果然有問題!”
鄭毅的聲音帶著一絲玩味和考校的意味,慢悠悠地響起:“哦?說說看,你小子這次又看出什么門道來了,為什么覺得她不對勁?”
張云帆一邊強忍著腰間的疼痛,一邊凝神思索,在神識之海中飛快地分析道:“常言道,過猶不及!這女人的偽裝,表面功夫做得確實堪稱完美,無論是穿著,氣質,還是神態動作,都把一個運氣稍好,偶然踏入修行界的普通村姑演得惟妙惟肖,幾乎找不到破綻。”
“哼!”鄭毅戲謔地冷哼嗤之以鼻。
張云帆被這聲冷哼弄得一愣,疑惑道:“前輩?是我說得哪里不對嗎?”
鄭毅的聲音恢復了平淡:“沒什么不對,你繼續你的分析便是。”
他自然不會點破,在張云帆眼中無懈可擊的偽裝,在他面前,簡直如同黑夜里的螢火蟲般醒目。
但此刻,他更想看看張云帆基于自身觀察,能夠推斷到什么程度。
見鄭毅無意解釋,張云帆壓下疑惑,繼續專注地分析道:“雖然她的扮相本身很到位,但她忽略了一個最關鍵的問題,那就是場合!”
“這里是鄭家用來測試氣運,篩選機緣的神秘洞天!能夠在這個時候來到井邊的,絕對不是普通人物。”
張云帆的語氣愈發篤定:“她在這等兇險莫測,競爭激烈之地,如此早地抵達核心區域,本身就說明她絕非等閑之輩!要么實力強橫,要么氣運逆天,要么心智超群!無論哪一種,都絕不可能是一個如此怯懦,連別人看一眼都驚慌失措的普通村姑該有的表現!”
“這種刻意的低調和畏縮,與她所展現出的成績,形成了巨大的矛盾。”
“晚輩覺得,這女人 的實力絕對,很利害。”
鄭毅毫不留情地戳破了張云帆那點“分析”的泡沫:“廢話!這還用你小子費勁巴拉地分析嗎?”
鄭毅的語氣充滿了孺子不可教的無奈,甚至帶上了點被氣笑的意味:“能比你和魏思菱先一步抵達這井口,他們比你強這一點,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出來的事實嗎?這根本就是顯而易見的!”
張云帆被鄭毅這直白到近乎粗暴的結論噎了一下,隨即習慣性地抬手撓了撓后腦勺,臉上露出他那標志性的,帶著幾分憨傻和不好意思的嘿嘿笑容:“嘿嘿,前輩您說得太對了!我怎么就沒想到這一層呢?”
他一邊傻笑一邊自我反省:“有魏思菱這么厲害的人帶著我趕路,我的速度可要比其他修士快了不知道多少。可即便這樣,我們居然還是比這些人晚到…”
就在這時,鄭毅突然在張云帆的識海里發出一陣不懷好意的嘿嘿低笑:“對了,小子,再免費告訴你一個有趣的小事實…”
他故意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欣賞張云帆的反應:
“如果不是有你這個拖油瓶拖慢了速度,單憑魏思菱一個人的本事,她抵達這里的時間,很可能不會比眼前這四個人里的任何一個晚,甚至…可能會更早!”
這句話如同一個無形的悶棍,精準地敲在了張云帆的得意和傻笑上。
張云帆臉上那原本憨憨傻傻的笑容,瞬間像是被凍僵的湖面,徹底凝固,僵硬在了臉上。
嘴角還維持著上揚的弧度,但眼神里的光彩卻黯淡了下去,只剩下濃濃的錯愕和一絲難堪。
盡管他和魏思菱之間并非傳統意義上并肩作戰,生死與共的隊友,更多是契約捆綁下利益交易。但作為一個骨子里有著男性自尊的大男人,驟然被點破自己竟然成了拖累一個女人的后腿,哪怕這個女人的實力遠超自己,張云帆依舊像是心臟被人塞進了一團濕漉漉的棉花,又沉又悶,頓時變得極其不美麗起來,一股難以言喻的羞愧感悄然爬上心頭。
“主人?主人你怎么了?!”一直關注著張云帆的魏思菱立刻察覺到了他的異常。
見張云帆的臉色在短短幾息之間,如同打翻了調色盤,先是因羞愧而漲紅,隨即想到拖后腿又變得煞白,最后被鄭毅的話噎得有些發青發黑,變幻速度之快,堪稱精彩。
魏思菱心中一凜,第一個念頭就是:“壞了!該不會是剛才那妖媚女子說話時暗中下了什么迷惑心智的術法?還是那丑漢的惡毒眼神帶著詛咒?”
她頓時焦急起來,一把抓住張云帆的手臂,靈力下意識地探入他體內探查。
這份焦急倒并非源于多么深厚的關懷,最主要的是,他們之間還連著那道要命的主仆契約呢。
張云帆要是真在這里中了暗算,有個三長兩短,她魏思菱也得跟著倒大霉!
張云帆被魏思菱的動作和焦急的呼喚拉回現實,感受到手臂上傳來的力道和魏思菱緊張的神情,他立刻意識到她誤會了。
連忙用力擺手,努力扯出一個安撫的笑容,同時急切地解釋道:“別緊張別緊張!我沒事!真沒事!不是中了誰的暗算術法。”
他深吸一口氣,試圖平復臉上的尷尬:“真的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情,有點走神了而已。”
解釋的同時,他下意識地望向魏思菱,眼神里充滿了復雜難言的愧疚之色,為自己拖慢了她,也為自己此刻的無力感到懊惱。
然而,在魏思菱的視角看來,張云帆此刻望向她的眼神,卻透著一股讓她渾身汗毛倒豎的,難以理解的溫柔。
那眼神里似乎包含了太多她看不懂的情緒,深沉,復雜,還帶著點讓她頭皮發麻的…憐惜?
這種眼神出現在張云帆臉上,簡直比看到那丑漢對她笑還可怕!
魏思菱幾乎是本能地,如同受驚的兔子般,噌地一下向后連退了好幾步,瞬間拉開了與張云帆的距離。
她那雙漂亮的眼眸里充滿了警惕和戒備,身體也微微繃緊,做出了防御的姿態,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你…你想干什么?”
她死死盯著張云帆,仿佛他下一秒就要做出什么不可理喻的事情。
張云帆被魏思菱這突如其來的激烈反應弄得徹底懵了,一頭霧水:“啊?我?我干什么了?”
他茫然地低頭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雙手,完全搞不懂,這女人的反應為什么如此之大。
就在張云帆與魏思菱之間那因誤會而產生的,幾乎要凝固的尷尬氣氛越發濃重,兩人都有些不知所措之際。
“咚…咚…咚…”
一陣沉重,規律且極具壓迫感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清晰地穿透了平臺上的微妙寂靜,從他們來時的路徑方向傳來。
伴隨著腳步聲的,是金屬甲葉相互摩擦,碰撞發出的嘩啦嘩啦,的清脆聲響,節奏與步伐完全同步,每一步都顯得異常沉穩有力。
這腳步聲帶著一種奇特的韻律感,每一次沉重的落地,都仿佛不是踩在石板上,而是直接踩在了聆聽者的心坎之上,讓心臟不由自主地隨著那咚聲微微一縮,帶來一種莫名的窒悶感。
很快,腳步聲的主人踏上了井口邊的平臺。
當看清來者的容貌與一身裝束的瞬間,張云帆和魏思菱兩人表面上雖然竭力維持著平靜,呼吸頻率都未曾改變分毫,但內心深處卻已是掀起波瀾。
此人!
與他們之前在那個山洞里合力擊殺的鐵烏龜,在功法所散發出的那種獨特氣質上,幾乎一模一樣!
當然,這里指的并非外表。
眼前這位,與那個矮胖猥瑣的鐵烏龜截然不同。
他身著一套淡金色的精良魚鱗甲,甲片細密緊湊,反射著冰冷而刺眼的金屬光澤。
此人身形極其高大魁梧,全身覆蓋著那套威風凜凜的淡金甲胄,站在那里,猶如一尊從遠古戰場走來的戰神,自帶一股橫掃千軍的霸烈之氣。
他手中緊握的武器,赫然也是一把造型猙獰的方天畫戟!那彎月狀的戟刃寒光流轉,刃口鋒利得仿佛能割裂視線,僅僅是安靜地握在他手中,便散發出一股令人心膽俱寒的兇煞之氣,攝人心魄!
雖然一個高大威猛如天神下凡,一個矮胖猥瑣似地鼠鉆洞,但兩人身上那股源自同源功法的獨特氣息,那種厚重,凝練,帶著金屬鋒銳感的靈力波動,卻如同黑夜中的燈塔,清晰無比地向張云帆和魏思菱宣告著他們的關聯!
作為修士,見慣了生死,對隕落之事看得相對淡薄。
然而,剛剛才聯手干掉了一個,轉頭就撞上了苦主的親兄弟或者同門師兄弟。
兩人心里多少也有一些尷尬。
張云帆和魏思菱竭力維持著表面的鎮定,目不斜視地望著前方或地面,唯恐一個眼神就暴露了內心的波瀾。
反倒是那金甲壯漢,踏上平臺的瞬間,他那雙如同鷹隼般銳利的眸子,便精準地掃過全場,隨即沒有絲毫遲疑地,牢牢鎖定了張云帆和魏思菱二人。
那目光如同實質的探針,帶著審視和冰冷的意味。
略一沉吟,似乎在確認著什么,壯漢很快不再猶豫,邁開沉重的步伐,拖著甲葉嘩啦作響,徑直朝著張,魏二人所站的位置大步走來!
原本還心存一絲僥幸和心緒不寧的張云帆和魏思菱,在看到壯漢目標明確地走向自己時,便徹底明白,對方找上門來了。
他們擊殺鐵烏龜的事情,已然暴露!
畢竟在修士的世界里,想要實時監控一個修士的具體所作所為或許困難重重,但想要通過血脈感應,魂燈熄滅,命牌碎裂等方式,得知一個至親或同門師兄弟的生死存亡,那可真是太簡單不過了。
當事情已經避無可避地找上門,兩人心中那點因心虛而產生的發毛感,反而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消失得無影無蹤。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逼到墻角后的決然冷靜。既然躲不過,那就面對!
高大的身影攜帶著濃重的陰影,終于走到了近前,徹底擋住了投射向張,魏二人的光線,將他們籠罩在一片壓抑的陰翳之中。
張云帆深吸一口氣,壓下最后一絲殘余的波瀾,猛地抬起頭,眼神不再閃躲,毫不畏懼地迎上壯漢的那雙的虎目,聲音刻意保持著平穩。
“這位道友,”張云帆拱了拱手,語氣不卑不亢:“找我二人,不知有何貴干?”
“哈哈哈!”金甲壯漢發出一陣爽朗卻充滿壓迫感的笑聲。
他抬手,一把摘下了那頂造型猙獰,只露出眼睛和口鼻的頭盔,隨手夾在腋下,露出了一張飽經風霜,布滿濃密絡腮胡子的粗獷面孔。那雙眼睛,此刻如同燃燒著熔巖,帶著無比熾熱的烈火。
讓張云帆奇怪的是,他竟然沒從這人的眼中看到仇恨。
“兩位道友,何必揣著明白裝糊涂?”他的聲音如同悶雷,在平臺上滾動:“我既然直接找上了兩位,自然是因為,我那不成器的弟弟,不久前,應該已經死在了兩位的手上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