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翟遠一行人還在懷疑娜塔莎的身份時,
遠在圣彼得堡的市政廳里,四十多歲的索布合克坐在辦公桌里,雙手搓臉吐出口濁氣。
“昨天又有兩家工廠鬧罷工,工人代表要求市蘇維埃保障工資支出,經濟管理部門的議員們又要求對他們進行限制。”
四十多歲的索布合克四國混血,有著學者兼政客的氣質,
從圣彼得堡國立大學的法學博士和經濟法系教授,轉行進入政壇僅僅三兩年時間,他已經被當下的局勢搞得焦頭爛額。
“如果你是企業家,只需要管理好幾間公司和手下數百人。可一旦從政,你要負責的就是數以百萬計的市民民生,這還只是政客們每天要面對的一小部分問題。”
索布合克沖著站在對面,一個身姿筆挺的青年男人露出笑容,語帶調侃:“所以站在過來人的角度,我還是建議你回到莫斯科克格勃工作,親近政客但遠離政治,否則當你試圖用你在學校里學到的理論知識,轉化為實踐時,你就會變得跟我一樣,每天一睜眼就要站在鏡子前,細數今天的發際線又往后移了多少。”
三十多歲的弗拉基米爾抹了把光禿禿的額頭,笑著回應:“它已經沒救了,老師。”
索布合克發出一陣笑聲,繼而話鋒一轉:“去趟葉卡捷琳堡吧,弗拉基米爾,相比起圣彼得堡現在一團亂麻的局勢,顯然葉立青那里更需要你。”
弗拉基米爾看了索布合克一眼,問:“是因為那些議員?”
索布合克微一點頭,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我這個市蘇維埃主席的職位,意味著必須聽從議員們的意見,否則他們就會罷免我,而這些議員當中,很大一部分都屬于騎墻派,必須要讓他們的意見統一起來。”
作為俄聯邦僅次于葉立青的民主改革派代表,索布合克所處的圣彼得堡依舊沒有太大的自治權。
取決于這一原因,此時他必須與葉立青這位總統候選人深度綁定,一旦對方成為俄聯邦總統,圣彼得堡就會像莫斯科一樣設立市長的職位,屆時索布合克方能徹底擺脫議員們的桎梏。
而就在不久以前,葉立青親自聯系到這位盟友,讓他將自己的得意門生弗拉基米爾帶去葉卡捷琳堡,穩定那邊的克格勃勢力。
早在一年之前,弗拉基米爾還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克格勃少校,隨著柏林墻被推到,民眾對斯塔西和克格勃的攻擊達到空前程度,彼時還在東德收集情報的弗拉基米爾,向當地駐扎的38萬西部集團軍求援,卻得到‘沒有莫斯科的命令,我們不能采取任何行動’的回復,緊接著蘇聯就這樣放棄了東德。
‘他們丟掉了一切,以為能換來西方的善意。’
心灰意冷的弗拉基米爾因此拒絕了克格勃總部的邀請,返回家鄉圣彼得堡,在國立大學進修三個月,憑借師生關系成為剛升任市蘇維埃主席的索布合克助手。
自此開啟彪悍人生,
迄今為止的短短六個月時間,憑借在克格勃當中的人脈,弗拉基米爾直接令到圣彼得堡當地駐扎的克格勃們,紛紛保持中立。
而隨著翟遠的到來,葉立青需要用到人手,這個搞定了圣彼得堡克格勃們的小人物,第一次被葉氏集團關注到。
“我今晚就出發。”
弗拉基米爾應下了前往葉卡捷琳堡的要求,又多問了一句:“葉立青是我們的同志嗎?老師。”
索布合克愣了一下,旋即露出笑容:“當然。但在蘇聯這個國家,同志往往要比敵人更危險,敵人不過是想戰勝你,可同志卻是想要你和你家人的命。這是我給你上的最后一堂課,現在下課,弗拉基米爾少校。”
若干年后,當葉立青想在權力的臺階上更進一步時,
第一個拿來開刀的就是今日的盟友,索布合克。
“親近政客,遠離政治啊。”
翟遠在房間里,將蘇聯幾大話事人的經歷簡單復盤一遍,再次在心底給自己敲了敲警鐘。
“阿遠,圣彼得堡的人來了啊,你現在見嗎?”
當葉志明走進遠東銀行的董事廳時,翟遠正坐在沙發上翻閱這個禮拜的銀行報表。
并攏雙腿,給翟遠當枕頭的利秘書則捧著本俄文教材,安靜默讀。
葉雨卿翹著二郎腿坐在沙發另一端,低頭認真涂抹著指甲油。
“誰?”
翟遠側頭看了眼葉志明,旋即反應過來,從利秘書的大腿上翻身而起:“是不是那個炒了克格勃的超級特工?快快快,請進來!”
三分鐘后,在葉志明的帶領下,
一個看起來平平無奇的俄國鬼佬,穿著一件略舊的灰色西裝,踩著锃亮皮鞋叩門而入。
翟遠并非第一次見到費拉基米爾,
但這卻是弗拉基米爾第一次見到翟遠這位老板。
“翟先生你好,我是弗拉基米爾。”
弗拉基米爾進門后,在距離翟遠幾步的距離前駐足,目光輕掠過房間各處,然后態度恭敬的微低下頭。
只是略作打量,已經看清楚新老板的模樣。
一張二十幾歲的東亞面孔,身邊坐著兩個身材豐腴的東亞情婦,
這位新老板很有禮貌,他剛進門對方就第一時間站起來,而他身邊的情婦依舊穩坐在沙發上。
“你還你好你好!”
翟遠快步走上前,主動向弗拉基米爾伸出手,笑瞇瞇開口:“辛苦辛苦,剛來是吧?吃了嗎您嘞?”
弗拉基米爾眼底閃過絲愕然,以他對東亞人初次見面時內斂含蓄的表達,這位翟先生是否熱情的過頭了?
他面帶微笑的跟翟遠握了下手,用英文做出回應:“謝謝,我在飛機上用過正餐。”
“飛機餐有什么好吃的?”
翟遠用力拍了拍弗拉基米爾的肩膀,眼神中透著十分滿意。
他接著扭過臉,吩咐葉雨卿說:“阿卿,去招呼廚房整兩個硬菜,順便送杯咖啡進來”
被當做牛馬使喚的葉雨卿不滿的癟下嘴,磨蹭著不想動彈,
但在翟遠的眼神威壓下,只好扔下指甲油走出去做事。
這下連一旁的葉志明都看不下去,
心里講話了,區區一個少校而已,你至于這么殷切嗎?還使喚上我妹妹了!
烏拉爾賓館,
娜塔莎單手托腮,另一只手拿著耳機湊近耳畔,監聽著對面的一舉一動。
“弗拉基米爾…”
娜塔莎筆鋒點動,在稿紙上記下這個名字。
翟遠口中的克格勃超級特工?
娜塔莎撇撇嘴,能夠被東西德國家安全部稱為超級特工的克格勃屈指可數,姓翟的一看就什么都不懂。
耳機里的交談聲仍在繼續,夾雜著食物咀嚼的聲音。
娜塔莎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拿起桌上的半塊干硬面包啃了一口。
克格勃已經逐漸發不出經費,這些替委員會賣命的特工們,如果出外勤監視行動,還能跟目標人物同吃同住,然后拿著賬單回去報銷。
因此這一時期,出現在不少克格勃故意暴露身份的名場面,
目標人物如果識相的話,就會主動進大飯店消費,給克格勃報銷的機會,如果目標人物一整天不吃不喝,連累克格勃也吃不上飯,分分鐘被拉進巷子里揍一頓或者扎爆車胎。
但像娜塔莎這種做監聽工作的部門,不僅沒機會跟翟遠同吃同住,連基本工資都會被組織拖欠。
而翟遠也因為懷疑她是間諜,自從上次告辭,接連多日都沒有再聯系過,娜塔莎想蹭飯也沒機會。
“可惡!我僅僅是沒有做燕子們要做的事,你就篤定我是間諜,好歹我還掛著文化部處長身份!”
娜塔莎咀嚼著寡淡無味的面包,聽著耳機里切牛排的刀叉聲,肚子里響起陣陣雷鳴。
女人蹙著秀眉無奈嘆口氣,忖道:“等這單任務完成,拿到老師的豁免令,我也要申請轉崗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