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歷年初,香江上演的節目一個接著一個。
上野千鶴子們在線上大談女性主義,
新界的村民在線下組織一場場演講、示威。
線下的人潮持續到二十號以后,逐漸消停了下來,
可能劉皇發也逐漸意識到,港督不在香江,一昧的激進抗議,根本無法上訴得直。
那港督為什么不在香江?
“神又是他,鬼又是他!現在做大的不出來,推翟遠這條契弟出來頂啊!”
新界鄉議局。
劉皇發將煙頭用力按熄,在一縷青煙中,他的臉色由陰轉晴,繼而嗤笑出聲道:“總之我無所謂,我當初不過是龍鼓灘村一個農家子而已,現在手里揸住六百多幅地皮,名下七十幾間公司,大不了一拍兩散,我走路去海外繼續做富家翁!”
所謂一幅地皮,即是一塊獨立土地,小到幾千呎,大到幾萬呎。
說話間,劉皇發又掃視在場一眾鄉紳地主。
他咧嘴笑道:“但你們就不一樣,這個世界變化的這么快,啊!現在街邊一碗碟頭豬扒飯都成二十塊港紙,將來你們手里那些祖宗地值得幾多?到時候丁權再分到女人手里,地價當然分分鐘跌穿地心啦!我走的起,你們呢?你們走的起咩?”
會議室里鴉雀無聲,一班鄉紳地主面面相覷。
“我想大家不是這個意思。”
鄧兆棠呵呵一笑,適時開口解圍,主動幫劉皇發點起支煙:“最近呢,外面的風聲的確是好大,搞到發哥你焦頭爛額,但畢竟涉及到大家的利益,只要你肯出聲,我想冇人會拒絕站出來幫手吧?”
窗外的風吹得舊木窗吱呀作響。
一班鄉紳地主迅速反應過來,紛紛點頭。
“冇錯,發叔你出聲,我們一定跟到尾!”
“最緊要自己人要團結,否則怎么對得住幾百年祠堂香火?”
“衛亦信扮死狗嘛!我們新界幾萬村民一齊入城,睇下港府是不是真有膽量壓落來!”
劉皇發冷眼旁觀片刻,猛吸了口煙,噴出團濃霧。
“不必講太多廢話。”
劉皇發語氣冷硬說道:“一是齊心,一是齊死!齊死就咩都冇,齊心,那就個個都要出工出力。”
“明天一早,所有人把祠堂里的‘官契’拿出來,紹偉你聯系幾個鬼佬大律師,親自去一趟英國上訴,這把火有多大燒多大!”
“衛亦信不肯現身?那就找到他老板娘,問下究竟英國政府講不講口齒!”
曾幾何時,新界土地屬于廣府寶安縣下轄,
清廷將土地租借給大英以后,派印度佬測量土地,接著收繳清廷向原住民批出的土地紅契。
原本這些帶著清廷官印的‘紅契’,一夜之間全部換做英國‘官契’。
原住民手中的紅契本沒有土地使用限制,英國鬼佬為了方便管治,在官契上又多設了諸般條款,劃分出無水源的三等地、農耕肥沃的二等地、既能豐收又能建屋的一等地。
聽話的地主,分到的自然就是一等地,不聽話的便是二等三等,一套組合拳下來,輕松分化轉嫁掉原住民們對鬼佬的敵意。
劉皇發能起家,亦是當年在得知英軍需要在新界籌建操炮區演練,遂鼓動打鼓嶺村民拿出官契,以幾乎白送的價格送到英軍手里,從而得到賞識越做越大。
“所以,官契要拎出來曝光,讓鬼佬親眼見到他們自己落過的字,蓋過的章!”
劉皇發瞥一眼曹紹偉,繼續吩咐道:“記住,要找最頂級的那批大律師,錢不是問題,倫敦請唔到,就直飛去劍橋、牛津,拉那些學者落水。翟遠不是喜歡搞輿論?我們也搞!去海外寫文章、登報紙,搞到全世界都知道,是英國鬼佬自己出爾反爾!”
會議室里,一片附和聲響起。
“第二,我要你們成立一個代表團,親自去一趟燕京城,聯系內地的領導!”
劉皇發目光轉圜一圈,瞇起眼緩緩開口。
這句話說完,房間里氣氛好似猛地崩起了一根弦。
有鄉紳小心翼翼問道:“發叔的意思是…”
“講個故事給你們聽一下。”
劉皇發吐出團煙霧,望著一班鄉紳說道:“話以前呢,一個人有一份祖業,結果被人用武力逼住,霸占走了閣樓。霸占者用閣樓開了間面鋪,生意做到風生水起。
“再后來,房主的后代也在樓下開了間餛飩店,生意都算不錯,大家一直相安無事啫。”
“到咗今日,閣樓的租約就快滿啦,本來是時候要還返給房主的后代。但開面鋪呢條友呢,就走落來講:‘阿哥,對不住啦,當年祖宗做得不好。不如我們重新訂個約,我繼續經營個面鋪,不過同你四六分賬,六成給你,我自己留四成。仲有,將來如果餛飩店要用面粉,我八折賣給你,大家合作發達,豈不是更好?’”
會議室里靜默許久,只剩下風吹窗戶響起的吱呀聲,天花板燈影輕晃。
“我的意思是,如果今次內地實不撐我們這些鄉紳…”
劉皇發咬著煙頭,瞇起眼緩緩出聲:“那我們新界這間餛飩鋪頭,亦都可以考慮繼續跟開面鋪的老友(鬼佬)合作,絕對唔會白交出去!”
“又出這招?這已經不是新界鄉紳第一次用這種方式威脅內地妥協啦”
年關將近,
今年周學軍一個人來香江,接周萍和喻飛鴻回內地,順便向翟遠透露了一些消息。
新界鄉紳成立了代表團訪問燕京城,再次提及《新界條例》落地事宜。
間中隱晦暗示,如果被翟遠發動的輿論裹挾,他們會帶著一眾鄉親們投奔鬼佬懷抱。
“當年劉皇發的大佬陳曰新連同張仁龍,兩位新界最有權勢的鄉紳,向燕京方面提出來回歸以后由內地揸權、鬼佬治理的方案。”
翟遠笑瞇瞇對周學軍說道:“我們這位新界王發叔,都算是傳承有序,不過今次沒有把整個香江囊括進去,只提到他新界那一畝三分地,聽起來遠不及他大佬講話霸氣呀!”
“一群地主老財!”周學軍搖頭罵了句。
翟遠問:“阿爺什么態度?”
“當然好吃好喝好招待。”周學軍臉上綻出笑容,沖翟遠眨下眼:“不過他們來的時候領導們夾道歡迎,過兩日再上飛機回香江,我保證機場一個送的人都沒有!”
翟遠哈的一笑。
這的確是阿爺的作風,面子擔保給足你,卻在事情上不置可否,最后再用一處小細節告訴你態度到底是什么。
劉皇發也是土皇帝坐慣了,真以為自己是影子港督?
1990年了啊,距離鐵娘子在大禮堂外摔得滿嘴泥,都快過去十年。
還用這種爛招跟阿爺講數,你行嗎?你大佬和張仁龍當年也不行啊!
周學軍再度開口,這次聲音里有些擔憂,說道:“另外還有消息,說是有幾個地主去了英國打官司,準備鬧大這件事,領導們怕影響不好…”
“放心。”翟遠擺擺手,對老周笑著說:“第一,他們鬧得沒我大。第二,咱們有理怕啥?”
新界這些地主老財是真的跟不上版本了。
以為憑幾張‘集體官印’就能讓英國人落個‘不講口齒’的罵名,從而用輿論倒逼鬼佬幫手。
今時今日,國(三聲)際上講的是什么?
人權、平等、自由、動保…傻X才跟你講信用!
總之在翟遠看來,劉皇發接連應對的兩招,都遠稱不上高明,甚至發昏。
“所以說這個人吶,還是得多出去走走,長長見識,否則就容易被過去的經驗欺騙。”
翟遠一副語重心長的模樣,拍了拍周學軍的肩膀:“另外也不能太要臉,咱們就是太好面子了,你對付流氓就得比他們更流氓,還什么接機不送機文縐縐的,他敢用新界做籌碼就應該抽丫挺的!跟誰賽臉呢!”
周學軍訕笑兩聲,從小受到的傳統美德教育,令他難以認同這種說法。
“算了不扯這些你來香江別的也沒什么好招待,那就看部電影吧,九一的賀歲檔《侏羅紀公園》,回頭再拿拷貝給你們文聯充片庫,省的費勁去美利堅買大片。”
翟遠豎起根手指晃了晃,嘚瑟道:“他們的片子,不行,我的,牛X!”
《侏羅紀公園》這部片子,即便遠在內地,周學軍也早有耳聞。
因為制作周期太他媽長了!每次跟九一借片源,得到翟遠的答復都是正在搞一波大的。
有多大,不知道,但今天就能見識到了。
1月23號,
南小年都已過完,除夕臨近,《侏羅紀公園》上映足足43天,仍未落畫。
1024旗下電影院門口,依舊排起長龍。
無論新界村民、東洋女權鬧得再大,始終沒有影響到《侏羅紀公園》的觀影群體。
甚至因為上野千鶴子的流量,這幾日還收割了一大批女性觀眾進場。
排隊的長龍雖然沒有前幾日那般熱鬧,
幾間龍頭戲院門口依舊人頭攢動。
空氣里混合著爆米花香和觀眾們興奮的討論聲,
穿校服的學生雞或者穿西裝的白領牛馬,不少人手里的飲料,由過去的玻璃樽,換成了膠樽包裝。
放眼整個香江,此時大規模用膠樽包裝飲料的,只有‘圓圓牌’一家。
彭家燕主打的健康飲用水,正逐漸改變年輕群體的消費習慣。
“賀《侏羅紀公園》票房過4000萬?”
周學軍走到牛頭角1024戲院門口,望著外墻的巨幅海報,詫異皺眉。
他第一反應是扭過臉來詢問翟遠:“是不是寫錯了?”
4000萬港幣?開什么玩笑?
翟遠翻個眼皮,懶得搭理他,拉著翟瑤和周海玫邁步進影廳。
末了,又回頭招呼聲喻飛鴻,笑瞇瞇說:“走啦飛鴻”
身材高挑的喻飛鴻應了聲,拋開周學軍和周萍父女,徑直跟上大部隊。
“飛鴻前兩天過生日?我太忙都不記得幫你慶祝。”
“沒事啦遠哥,報紙上說你有大事要忙。”
“乖啦對了,我記得你是70后,今年十幾來著?”
“過完生日剛滿十九歲”
翟遠掃一眼十五歲就住進家中,從火柴妞長到如今出落大方的喻飛鴻,咂咂嘴:“真好!下次遠哥單獨補個生日宴給你”
周學軍直到前往羅湖時,仍興奮的無以復加。
震撼于《侏羅紀公園》在時下的高水準CGI技術,一把年紀的老周依舊被霸王龍、迅猛龍、暴龍搞得熱血沸騰,激動的兩眼放光。
“你確定讓我們把這些片源拿回去?”
老周很不好意思的說:“要不收點錢吧,今年買片子的經費還有…”
“拉倒吧。”翟遠笑著擺擺手,又道:“等做內參片的時候,記得多提兩句就行,香江這邊有九一,咱們內地同胞們的文娛消遣就不會匱乏”
周學軍將一沓拿回家準備送禮的恐龍海報、掛歷塞進包里,比個大拇指:“格局!”
老周帶著小周和小喻一走,
意味著又一年的春節即將到來。
1990年,農歷新春。
“我們今天很榮幸請到了新界女性原住民,鄧阿妹小姐,請鄧小姐先做個簡單自我介紹…”
除夕夜,電視畫面里,仍播放著《女性新聲》的節目。
穿著樸素的大樹村女孩鄧阿妹,面對鏡頭,緊張的手指不斷搓動衣角。
但眼神卻很堅定:“大家好,我叫鄧阿妹,來自新界大樹村…”
節目在前兩天已經錄制出來,放在今晚除夕夜播出。
趙美珍和翟瑤她們都看得津津有味。
不過現在她們還不知道,或者說在翟遠的封口令下,很少有人知道。
鄧阿妹在錄制完這期節目,當晚返回臨時租住的木屋時,在路邊一片荒地遭到了幾個陌生男人圍堵…
等差佬第二日清晨發現她,又通知到節目組,
當時的鄧阿妹已渾身瘀傷、衣衫不整,變得有些瘋癲。
與此時電視節目里的模樣判若兩人。
“地主啊,地主。”
翟遠坐在臨窗一張藤椅上,手里捧著本喻飛鴻留下的內地語文教材。
翻閱了一下其中一篇文章,
高玉寶的《半夜雞叫》節選,講的是周扒皮為剝削雇農,半夜起來學雞叫。
又有一篇是《白毛女》的選段,講的是佃農楊白勞和女兒被地主黃世仁剝削侮辱的故事。
“香江的語文課本從來不講這些,這個風氣很不好,開年先讓春秋修訂教材…現成的新界地主難道還不會寫?亦或者不敢寫?”
翟遠想到鄧阿妹的遭遇,輕輕合上書本。
教材,是一半的招式。
另一半是同為文藝作品的渠道,電影。
兩兩相加起來,方才是他接下來要對新界用出的第三招。
效仿忠武路的南韓導演,用文藝作品修訂條例,
促成新界這一段打地主、分田地殘酷‘佳話’。
《被嫌棄的鄧阿妹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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