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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謝玄衣

  皇城紛亂之際。

  一縷流火墜入大穗劍宮山門。

  這縷流火來勢極快,猶如隕石墜落,但大穗山門卻并未升起大陣屏障進行格擋。一縷神念從金鰲峰后山掠出,通天掌律親自傳訊放行,真隱峰不敢有絲毫阻攔,于是這縷流光無比順利地墜入山門。

  流火落地如瀑布散開,露出一位身披大紅長袍的清瘦男子。

  下一刻。

  四周場景變化,這些瀑散開來的流火被劍氣包裹。

  火主就這么被請到了金鰲峰后山小亭之中。

  “多謝掌律接見。”

  云霧繚繞,撫平熾烈焰火氣息,火主對著不遠處披著大袍的趙通天行了一禮,聲音恭敬。

  火主雖常年在大離執行任務。

  但畢竟年輕之時便跟隨陳鏡玄身旁。

  大褚境內,還是有人知曉他真實身份的——

  趙通天便是其中之一。

  “皇城的事情,我已經聽說了。”

  趙通天站在亭中,望著不遠處的劍氣林,面無表情問道:“小國師還好么?”

  掌律周身籠罩在云霧中,看不清神色,但身上卻散發出凜冽的冷意。

  看上去,他此刻心情很是不好。

  趙通天和言辛很久之前便是關系不錯的朋友。

  這些年,他一直在積攢金鰲峰閑散氣運…蓮尊者死在北境戰場之后,留下了一縷微乎其微的轉世可能。想要看清這縷“可能”就需要借用渾圓儀,趙通天每年都向書樓送去一枚氣運金匣,但始終沒有嘗試去扒開最后那層因果迷障。

  每一年他都動念糾結,要不要動用這些年積攢的氣運金匣,催動渾圓儀,確認蓮尊者的氣運殘留。

  每一年這個念頭都會被壓下。

  有些真相,不看還好。

  一看…便沒有了斡旋余地。

  他想追求的那個問題…

  死,活。

  無非只有一個答案。

  但這次皇城劇變,卻讓趙通天意識到了一個更為嚴峻的事情。

  他是一個幸運的人,關于“蓮尊者”的答案已經在紙上寫好了,只等自己揭開去看。

  這世上蘊含答案的紙張并不多。

  陳鏡玄離開皇城,言辛失蹤…

  這場因仁壽宮而起的怒浪尚未掀起,自己珍藏數十年的“紙張”便被撕碎了。

  如果事情按照最壞的情況發展。

  很可能自己這些年積攢的“氣運”會被吞掉,關于蓮尊者的真相也無從尋覓。

  “小國師…”

  火主苦笑一聲,無奈說道:“先生已經擔當不起這個稱號了。他如今被貶,離開皇城,恐怕要遠去很長一段時間。”

  “那看樣子是不太好了。”

  趙通天若有所思,他瞥了眼紅袍男人:“不過能派你來劍宮走上一趟,說明他還沒有糟到那種程度。”

  大穗劍宮有司齊為首的真隱峰弟子負責在四境收集情報。

  青陽城之變爆發的那一刻。

  訊息便紛紛匯入劍宮。

  趙通天雖然閉關金鰲,但卻掌握著外面發生的所有信息。

  陳鏡玄與煙邪的這場斗爭,爆發地極快,結束地更快…從表面上看,陳鏡玄是敗退離開了。書樓,方圓坊,國師之位,盡數拱手讓人,但趙通天很清楚,其實一個人擔任的“職務頭銜”并不重要。

  書樓主人,方圓坊坊主,未來國師,都是虛名。

  就好比他趙通天。

  若是辭去了金鰲峰主之位,會有什么影響嗎?

  即便再辭去劍宮掌律,又能如何?

  既然陳鏡玄能夠差遣“火主”,便說明這個年輕人手中還掌握著不少重要的“底牌”。書樓,方圓坊,那些丟失的東西…早晚會拿回來。

  趙通天看人很準。

  皇城這場暗流洶涌澎湃,看似以陳鏡玄黯然退場收官,一切都已經宣判結束。

  但趙通天心底清楚…

  這位和謝玄衣齊名的“絕代雙壁”,絕不是主動言敗的人物。

  言辛曾和趙通天說,陳鏡玄乃是千年一遇的“驚世大才”。拜師學藝僅僅十余年,言辛便深覺乏力,他雖是大褚國師,卻已沒什么可教陳鏡玄的了…這便是他將書樓盡數交付給陳鏡玄的原因。

  陳鏡玄這位徒弟其實早就超越了言辛這位師傅。

  小國師,國師…

  只是頭銜,只是浮云。

  “先生遣我來大穗劍宮一趟,說是務必將此令送至掌律手上。”

  火主恭恭敬敬取出一枚玉令。

  陳鏡玄雖辭去了書樓主人職位,但火主和雪主這兩位頂級陰神,仍然只聽從他的號令。這枚玉令便是陳鏡玄離城路上,以神念篆刻,上面記載了他動用渾圓儀留下的一些卦象。

  “…嗯?”

  趙通天挑了挑眉,來了興趣。

  他接過玉令。

  僅僅瞥了一眼,趙通天本就陰沉的臉上,頓時橫生更多陰云。

  “仁壽宮要收集大穗龍脈?!”

  大褚王朝一共四條龍脈。

  皇城占據其二。道門,劍宮,各占其一。

  前些年氣運枯竭,除了秦祖鎮守的“武脈氣運”還算良好,皇城,道門,劍宮都相當慘淡。氣運衰竭對應的結局,便是整整一甲子,只有“武謫仙”這么一位武脈傳人成功晉升陽神。

  龍脈氣運,乃是大穗劍宮開山立派的根本!

  這種東西,怎可拱手讓人?

  真隱峰雖然收集了不少情報,但這些情報匯總起來…實在很難得到“龍脈”這個結論。

  這消息,未免有些太荒誕,也太嚇人了。

  趙通天攥著玉令,一時之間神色微妙。

  他意味深長地望著火主。

  陳鏡玄這個安排,頗有深意…

  仁壽宮圖謀龍脈這消息太重要!

  若是換做他人稟報,不要說面見趙通天,就連踏入劍宮正門,都需要一番等待!

  唯有火主親至,才能有如今這般局面——

  論實力,火主乃是陰神境大圓滿,陽神境下第一梯隊,隨時可以踏入“山巔”之境的頂級存在!單對單對捉廝殺,大褚大離兩座王朝,所有陰神境修士篩選一遍,最多也只能和其五五開。即便是唐鳳書這樣的道門第一齋主,也不敢說能夠將其拿下。

  這位方圓坊乃至書樓的第一打手,平日里幾乎不現身露面。

  火主親自遞送玉令,方可證明陳鏡玄此條消息的重要。

  “姓陳的小子,平時做事務實,行事沉穩。”

  趙通天沉吟片刻,緩緩道:“這消息真偽雖然無法確認…但本座是有五分相信的。”

  “只不過——”

  話鋒一轉。

  趙通天面無表情道:“大穗劍宮氣運,在主峰鎮壓之下,已有千年之久,不是那瘋女人想拿便可拿走的。”

  火主得到這答復,忍不住輕嘆一聲。

  他就知道會是如此。

  陳鏡玄早有叮囑,這位通天掌律雖然性格忠正,但相當自傲,大穗劍宮也的確有自傲資本,只是如今大劫當前,容不得有一丁點的怠慢和松懈。

  “您已與言辛先生有神魂訊令吧?”

  火主小心翼翼開口。

  趙通天皺了皺眉。

  “言辛先生不久前被請入了皇宮。”

  火主誠懇說道:“若沒猜錯,與之一同被請入皇宮的…還有秦祖。”

  “你…什么意思?”

  趙通天神色變得凝重起來。

  “圣后要集齊四條龍脈。大穗劍宮只是其中之一。”

  火主一字一句道:“按照先生推算,大穗劍宮很可能是最后一條龍脈…北海,道門,武脈盡數集齊,仁壽宮便要對大穗這邊施展手段了。”

  “施展手段…”

  趙通天立于涼亭之中,冷笑一聲。

  他幽幽開口:“我大穗劍宮立宗于此,既躲不掉,也不會躲。本座倒要看看,仁壽宮能施展什么手段?”

  這天底下,越是位高權重之人,行浩蕩之事,越是要追求名正言順。

  就好比此刻轟轟烈烈開展的“蕩魔”。

  名義上,是諸圣地剿殺邪祟。

  但實際上…這只是一個由頭。

  大穗劍宮乃是大褚王朝最為強大,最為正宗的劍修圣地。

  皇族要拿什么借口開刀?

  火主敬遵陳鏡玄囑托,此刻遞出第二枚玉令。

  趙通天接過玉令。

  這玉令之中只寫了三個字。

  這三個字,讓趙通天一陣沉默。

  “謝玄衣。”

  這玉令寫了一個死去十年的人的名字。

  但這…恰是大穗劍宮最大的軟肋。想要名正言順對大穗劍宮發動討伐,其實并不算難,圣后早在十年前便完成了鋪墊,當年那場轟轟烈烈的“弒君案”看似落幕,但實際上仍然留了一筆,這一筆隨時可能被再次提起。

  這件事只有極少數人知曉,趙通天知道瞞不住,可他沒想到這么快。

  其實仔細想想。

  也不算快了。

  小謝已經修行到了陰神…說不定此次南疆之行便可恢復到當年巔峰境界。十年前斷去的終幕,正好在此刻完成銜接。

  這枚玉令能送到自己手上。

  便說明,月隱洞天的弒君案,必然會重起波瀾。

  趙通天張了張嘴,欲言又止,他望著火主,不太確定火主有沒有看到這枚玉令,也不太確定火主對“謝玄衣”的事情知曉多少。他想要換一種方式繼續這場談話,但金鰲峰外很快便響起了鐘鼓撞擊之聲,那時執法者弟子前來叩見的訊聲。

  趙通天皺眉。

  他本想拒門不見,但那鐘鼓之聲愈發急切,絲毫不見停歇之意。

  趙通天以神念放開禁制。

  只見一位年輕弟子馭劍掠入劍氣林,跌跌撞撞來到涼亭之前。

  “掌律…掌律大人!”

  那弟子神色緊張,連話都說不利索了。

  “何事如此慌張?”

  趙通天沉聲道:“慌慌張張,成何體統!就算天塌了,還有我和掌教師兄撐著…把氣捋順了再說!”

  雖是嚴厲呵斥。

  但他卻下意識地輕拂衣袖,將一盞溫茶送到了弟子身前。

  “掌律大人。”

  那弟子不敢不接茶水,將其囫圇吞下,而后快速說道:“南疆,南疆那邊出事了——”

  南疆二字,如一枚石子墜入湖中。

  趙通天瞇起雙眼。

  “三大宗叛亂,伙同紙人道夜襲…大褚七座占腳山損失慘重!”

  “武謫仙戰死!”

  “葉祖重傷!”

  “此次南下討伐邪宗的修士,死傷過半!”

  每一條消息,都如一枚巨石,重重砸在趙通天心湖之上。

  大褚圣地齊出,討伐南疆,竟以失敗告終?

  這是何等荒唐之事!!!

  原先氣定神閑的趙通天再也按捺不住了:“我劍宮弟子呢?”

  此次南下蕩魔,仁壽宮特制了一份名單,點明要求名單上的“年輕人”必須參加蕩魔,或許是大穗劍宮剛剛開山收徒之故,又或許是仁壽宮想要針對某個謝姓之人,于是此次參與蕩魔的劍宮弟子數量極少,其中值得趙通天掛念的,一共就只有兩位。

  謝真。徐念寧。

  “徐念寧師妹一切安好。”

  弟子連忙回應道:“真隱峰已經收到了并州徐家通過蓮花令送來的訊息…此次南疆之戰,雖然損失慘重,但葉祖和周已帶著參戰者離去,返回百花谷洞天內部休息,葉祖因為重傷之故,關閉洞天休養,方才才打開洞天。南疆這場慘戰的消息,已是一天前發生的事了。”

  “好…”

  趙通天不等回答,連忙開口:“謝真呢,謝真情況如何?他受傷了么?”

  “謝…”

  那弟子神色復雜,小心翼翼地看著掌律,似乎是想辨認什么。

  “怎么?”

  趙通天抹了抹面頰,心中隱約生出一股奇怪預感。

  “謝真…還活著。”

  那弟子聲音古怪地說道:“只不過,他還留在南疆。”

  趙通天怔了一下。

  “他留在南疆做什么?”

  趙通天眼中明顯有擔憂浮現,他連忙焦急開口:“你不是說,所有人都隨葉祖周離去了么?謝真該不會出什么意外了吧?”

  “掌律大人。”

  那弟子小心翼翼地望向火主,他并不認識這位神秘人。

  弟子苦笑一聲:“現在外面都傳瘋了,弟子不知該不該講。”

  趙通天和火主對視一眼。

  趙通天沒好氣道:“既然外面都傳瘋了,有什么不可講的?”

  “…是。”

  弟子低下頭來,聲音激動地說道:“此次蕩魔,雖然大褚損失慘重…但三大宗已被蕩平。”

  趙通天愣住了。

  火主也愣住了。

  “由于三大宗背刺之故,葉祖重傷,大褚損失慘重,幸好有周領隊,帶著諸圣地幸存者順利離開南疆。”

  “但此戰逆轉,皆在一人身上。”

  “謝真一人,停留南疆,轉戰千里,剿殺了三大宗所有邪祟…”

  “白鬼,赤仙,青梟,白道人,墨道人,歡喜禪主,合一禪主…”

  “七位偽圣,盡數身死道消!”

  那弟子說著,眼神愈發熾烈,身軀愈發顫抖:“謝真!即是謝玄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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