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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天下誰人不識君?

  謝真即是謝玄衣!

  這道匯報之音,落在劍氣林中鏗鏘有聲…

  趙通天默默背負著手,不知在想什么。

  另外一旁的火主,先是微微一怔,而后臉上神情由震驚錯愕轉變為釋然恍悟。

  先前大離那次出手搭救,他便隱約覺察到了不對。

  這“謝真”似乎和陳鏡玄關系有些太好了。

  那時候火主只道陳鏡玄念及舊情,出于對十年前北海事變的愧疚,才會對謝玄衣弟子如此上心。

  現在他算是知曉了原因。

  謝真,謝玄衣,自始至終都是一人!

  從趙通天反應來看,這位劍宮掌律似乎也是知曉真相…

  好家伙。

  只有自己被蒙在鼓里。

  火主無法想象這消息在大褚境內肆虐,會造成怎樣的影響。他算是明白大穗劍宮的災劫來自于何處了,倘若謝玄衣活著,那便意味著十年前月隱舊案尚未終結,仁壽宮隨時可以以此理由,降罪問罰!

  劍氣林寂靜了片刻。

  趙通天揮了揮衣袖,那位弟子默默退去。

  金鰲峰重新回歸了冷清,此地只有火主和趙通天二人獨處。

  “剛剛的消息…”

  趙通天頓了頓,意味深長道:“算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這…”

  火主神色復雜。

  他不知該如何回應。

  三大宗盡數剿滅,七偽圣被斬殺殆盡!

  這必定是極大的好消息!這彪悍戰績盡數出自于一人之手…便更算是一樁好消息!

  火主不知道謝玄衣修行到了何等境界。

  但他很清楚。

  以自己修為,萬萬做不到這一步。

  自己這位不摻水分的陰神大圓滿,頂多和一位偽圣斡旋。除非點燃命火,借著“晉升陽神”的煌煌大勢與之拼命,其他情況幾乎不可能完成斬殺。

  謝玄衣以一敵七,以一殺七!

  這已是超脫了陰神的存在。

  單論這戰績。

  火主認為謝玄衣已經可以名列天下十豪!

  但思忖再三。

  火主低垂眉眼,誠懇說道:“掌律大人,這恐怕是個壞消息。”

  趙通天不語,只是默默在心中嘆了一聲。

  是了。

  他也是這般想的。

  這的確是個壞消息。

  聽到謝玄衣在南疆斬殺七大偽圣,他心中甚是欣慰,但除了欣慰,更多是不安。

  十年前北海事變未完的終點。

  在今日續上。

  這個矛盾…其實一直擺在自己面前。

  面對仁壽宮的“壓迫”,大穗劍宮究竟是選擇上前一步,拼至玉碎,還是默默退后,保留瓦全?

  “仁壽宮那邊得知消息,恐怕會下令讓南疆附近圣山,聯合動身,即刻剿殺謝玄衣。”

  火主揉了揉眉心,苦惱說道:“現在…大穗劍宮必須要表態了。”

  趙通天沉思了許久。

  他輕聲說道:“辛苦你了。若有機會見到陳鏡玄,替我向他道謝,這枚玉令…很重要。”

  火主明白,這是要送客了。

  他的使命已經完成。

  火主默默行了一禮,準備離去,只是走了數步,實在不吐不快。

  他站定身子,誠懇說道:“掌律大人,您固然厲害,劍宮固然底蘊豐厚。但劍宮畢竟只是一座宗門,倘若仁壽宮那位親自出面…劍宮該當如何?”

  說完這些,火主不再停留。

  他是負責扎根離國的暗探密諜,此次前來通報,只是為了能見趙通天一面。

  大褚這場巨浪已然掀起。

  隔岸觀火的離國皇族必然已經嗅到了氣息,送完這玉令,火主還要連夜動身趕回離國,盡可能穩住那邊局勢。

  火主離去后。

  涼亭不遠處,忽然凝聚一道火紅身影。

  朱雀大妖辭鏡以神念凝聚一縷化身,出現在涼亭之外。

  他蹲在石柱之上,隨手捻了一枚杏果,一邊咀嚼一邊開口:“老東西,打個架還要猶猶豫豫,這可不像你的風格啊。”

  先前那番對話,趙通天并沒有以神念阻斷。

  這便意味著…

  這些話,他是刻意放給辭鏡去聽的。

  大妖耳朵靈,平日里被困鎖大陣之中,自然不會錯過偷聽機會。

  辭鏡不關心謝玄衣的那些瑣事。

  他只聽出了一點。

  接下來大穗劍宮可能要和大褚皇族開戰——

  “你難道就沒有一丁點害怕?”

  趙通天背負雙手,幽幽開口。

  之所以將這些話放給辭鏡聽,自然是有他的用意。

  倘若選擇開戰。

  被壓在劍氣禁地中的大妖辭鏡必然要參與此戰——

  這頭朱雀大妖被困鎖在劍宮之中,桀驁不馴,自蓮尊者死后,便日日夜夜念叨著要離開大穗重返妖國,難道會心甘情愿隨自己出戰?難道不怕就此戰死?

  “怕?”

  辭鏡冷笑一聲:“打架這種事情,有什么可怕?”

  “你可能會死。”

  趙通天搖了搖頭,道:“雖然你晉升了,但陽神三重天的修為…還是不夠看。”

  “嘖!”

  大妖沒放過好不容易遇到的落井下石機會,繼續譏諷道:“我看你真是一把年齡活到狗身上了,難不成是活太久所以畏首畏尾,連打架都不敢了?修到陽神,一路上遭遇的生死劫還少么?死便死了,你們這邊有一句話怎么講的…人死鳥朝天!”

  趙通天沉默。

  他抬掌對著劍氣禁地,輕輕揚了揚。

  轟隆隆隆。

  一陣石屑翻飛的聲音響起。

  辭鏡大妖這縷神念化身的眉毛高高挑起,不敢置信地回頭看著本尊所處的“禁地”,鎮壓金鰲峰的那些石柱一根接一根拔地而起,無數塵埃被狂風席卷破碎,石柱開裂外殼脫落,最終露出內里狹長金燦的飛劍劍身。

  一共十二把飛劍。

  這十二把飛劍,鎮壓了辭鏡一甲子。

  此刻飛劍懸升…

  朱雀大妖忍不住縱聲長嘯,嘯聲亢奮清亮,直擊穹云,回蕩方圓十數里經久不息。

  這是前所未有的感覺,這是自由的感覺!他從未覺得此身如此輕盈,仿佛輕輕一躍,就能躍上九重天,以他境界修為,只要振翅離地,頃刻間便可直上青云!朱雀很清楚,只要自己掠入蒼穹,這世間便再沒有什么東西可以將他攔住!

  “你他娘…瘋了?”

  辭鏡大妖瞪大雙眼,眼中滿是困惑。

  鎮了自己一甲子。

  他很清楚,這趙通天想要做什么…無非是希望自己作為大穗劍宮守山大妖,為劍宮鎮山,為劍宮出戰!

  大戰在即。

  這老家伙竟然解開了禁制,這是要把自己放了?

  “或許是有些吧。”

  趙通天淡淡道:“年齡越大,越容易做些瘋狂的事情。”

  辭鏡怔怔看著這老家伙。

  趙通天鎮守金鰲峰百年,兢兢業業,中正嚴謹,幾乎沒有犯過錯。

  私放大妖。

  這種行為,怎么也不像是這家伙能做出來的事情。

  “我有預感。”

  趙通天平靜說道:“這一戰會很慘烈,你若留在這,必死無疑…雖鎮了你一甲子,但我希望你活。”

  辭鏡張了張嘴,不知該說什么。

  是因為蓮尊者的緣故么?

  仔細想想。

  蓮尊者逝去后,在這世上已沒了什么遺留,似乎…便只剩下“自己”。

  “接下來我要去請純陽師兄出關了…”

  趙通天道:“你抓緊時間帶著姜凰離去吧。趁師兄未出關,趁我沒改變主意。”

  聽到純陽二字。

  朱雀大妖驟然變了神色。

  他眼中閃過一抹驚懼,完全是下意識的行為,辭鏡連忙施展本尊妖身,化為一尊巨大朱雀,掀動巨翼帶著姜凰拔地而起,頃刻間化為一道流光,沖上云霄,消失不見。

  從金獒禁地到消失不見。

  朱雀只用了不到三息。

  趙通天看著這一幕,神色復雜。

  他自嘲地笑了笑。

  但眼中卻有欣慰之色。

  臨近北海,一座名叫“興坪”的邊陲小城。一輛馬車緩緩停下,從馬車之中走出了一對年輕男女,身披蓑衣,頭戴笠帽,看上去并無特殊之處,二人一路沿著街巷黑暗前行,最終步入一座其貌不揚的偏僻客棧,客棧里幾乎無人,只有一位青布麻衫的瘦高掌柜正在前臺撥弄算盤。

  陳鏡玄從腰中取出一枚外圓內方的金燦銅錢,輕輕按在桌上遞送過去。

  下一刻瘦高掌柜望向二人神色便發生了變化。

  這枚金燦銅錢乃是方圓坊內最為珍貴的“方圓錢”,陳鏡玄雖然卸任大坊主,一無所有,但方圓坊買賣向來不問身份,只看價錢。

  “這位貴客…有何貴干?”

  瘦高掌柜看不清兩位來客面容,笑瞇瞇接過這枚方圓錢,將其納入囊中。

  “我要見‘墨瀧’。”

  陳鏡玄輕輕吐出兩個字。

  雖然辭去大坊主位,但陳鏡玄太了解這座方圓坊的內部構成。

  除卻陰神巔峰的四位小坊主,方圓坊內還有一眾高手,修行到陰神境的尊者就有將近十位。這十位尊者分布在褚離兩國各境,墨瀧便是其中之一,亦是陳鏡玄值得信任的心腹之一。

  這些年,墨瀧一直扎根興坪。

  這位陰神境尊者幾乎隱去了名諱,除非有人拿著方圓錢報出他的名諱,提出要見一面。

  片刻后。

  陳鏡玄唐鳳書來到一座偏僻幽靜的雅間。

  一位披著墨袍的高大男人,快步踏入雅間,入閣第一件事便是單膝跪下,聲音顫抖著念了一聲。

  “先生!”

  他抬起頭,神色復雜,明顯有許多話想說。

  隨著皇城劇變消息傳開。

  不少暗子天都塌了。

  陳鏡玄這位大坊主卸任,對他們這些“暗子”而言幾乎是晴天霹靂…

  尤其是墨瀧!

  他在方圓坊內部,與先生向來都是單向聯系,聽聞此訊,他還以為自己這輩子都不會有機會再見到先生了。

  墨瀧目光死死鎖在陳鏡玄身上,上上下下,仔仔細細看了一遍。

  “別擔心…我無恙…”

  陳鏡玄苦笑一聲,無奈說道:“沒打架,好得很。”

  確認了一番。

  墨瀧咧嘴笑了笑,松了一大口氣。

  他就知道。

  先生離開皇城,不會是這場風波的結局。

  “一路奔波,無暇休息。”

  陳鏡玄柔聲道:“從皇城北上,晝夜勞累…正好路過興坪,稍稍落個腳。”

  “先生無需多言,墨瀧都懂。”

  墨瀧笑著撓了撓頭,望向唐鳳書,發自內心地感慨道:“先生夫人真好看。”

  唐鳳書神色變得古怪起來。

  她想要開口說些什么。

  但最終選擇了沉默。

  “聽說北海的蘆葦很美,我和唐齋主準備動身看看。”

  陳鏡玄頗為心虛地解釋了一下。

  只是墨瀧依舊咧嘴憨笑。

  這解釋實在無力。

  “好了。”

  陳鏡玄正色道:“我來興坪找你…是想要一份近日發生的要聞詳集。”

  他和唐鳳書一路隱蔽行蹤。

  此次接觸,必須要選信得過的人。

  “先生。我正愁尋不到您。”

  墨瀧收斂笑意,沉聲開口,連忙從袖中取出一份卷軸:“先生…南疆那邊出大事了。這消息正在飛快傳遞,很快便要傳到興坪街巷了。”

  陳鏡玄接過卷軸,徐徐展開。

  “謝真…即是謝玄衣?!”

  看了一眼,唐鳳書神色便變得古怪起來。

  “以一敵七,斬殺南疆七位偽圣!覆滅陰山,天傀,合歡三座大宗!”

  這卷軸寥寥數字。

  字字震撼。

  唐鳳書忍不住站起了身子。

  這他娘的!

  一時之間,唐鳳書神海一片空白。

  “還真是天下誰人不識君啊…”

  陳鏡玄悠悠道:“鬧出這么大動靜…這消息屬實讓人意想不到…”

  唐鳳書望向身旁陳鏡玄,雖是這般感慨,但陳鏡玄神色卻是沒什么明顯變化。

  她眼神變得狐疑起來。

  謝真是謝玄衣的消息,姓陳的是不是早就知道?

  “姓陳的,你演技是不是有些太拙劣了?”

  唐鳳書深吸一口氣,平復心緒,呵呵冷笑一聲。

  以陳鏡玄和謝玄衣交情。

  知曉謝玄衣還活著,能夠如此平淡?

  陳鏡玄眨了眨眼,此時無聲勝有聲。

  好好好,很好——

  唐鳳書心中頓時有了答案,果然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

  怪不得!

  怪不得!!

  從青州亂變開始,她便隱約感覺到了一縷不對…但又不太明白,現在一切水落石出,誰又能夠想到,十年前就該死去的謝玄衣,竟然活到了現在!

  不過這卷軸更重要的消息,卻還在后面。

  “仁壽宮久鑄之陣盡解!”

  “圣后親詔,誅殺逆賊,刻不容緩——”

  “即令道門,乾天宮,百花谷等一眾圣地…南下疆域,圍剿擊殺叛國罪臣謝玄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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