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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8大門口的嬰兒

  “談嘛,咱跟人家談,即便不能全都歸咱家,也得分咱一部分。”聽母親這么說,唐植桐就知道人家這是相中了自家的菜園子,但這并不妨礙他安慰母親,利益交換嘛,菜園子讓出去也無妨,畢竟自己空間還有菜,李代桃僵供自家一年副食一點問題也沒有。

  同時,唐植桐知道母親不光舍不得院子里的蔬菜,其實更舍不得這套宅子。

  對于很多人來說,活一輩子賺出一套宅子就算成功,哪怕是事業小有所成,等上了年紀,老宅依舊是繞不過去的一個坎兒,唐植桐理解母親的想法,但還是堅持了自己的想法。

  張桂芳看著兒子張嘴欲言,最終卻只嘆了一口氣,沒有再吭聲。

  唐植桐將母親的表情看在眼里,心里不落忍,笑著安慰道:“媽,即便真要換宅子,咱也是撿著院子大的換,到時候再給您開塊地,您想怎么種就怎么種。”

  “好,好。”張桂芳強笑道,對于兒子的話,她并沒有當真。

  張桂芳舍不得這里,這里有這她太多的點點滴滴和生活回憶,可兒子明天就要轉正了,身為領導干部得發揚風格,自己這個當媽的在工作上幫不上兒子的忙,其他方面就不能再成為擋著孩子追求進步的絆腳石。

  “下次他們再來,您別松口,也別說不同意,就說讓他們找我談。”唐植桐在結束這次談話的時候囑咐道。

  至于鄰里之間的那些閑言碎語,唐植桐沒有說,說出來只會讓張桂芳更加鬧心。

  “咱媽不舍得,要不就算了吧,咱在這邊也挺好的。”晚上再次照知了猴的時候,小王同學勸道,她知道丈夫一直想換一套離北圖近一點的房子,好方便自己上下班。

  小王同學知道那邊的條件會更好一點,但今天看到婆婆的表情后,她還是有些不忍心。

  “看化工原料公司給什么條件和地段吧,如果比這邊差,咱肯定不會搬。”唐植桐笑笑,為了小王同學上下班方便是一方面,也是能拿到臺面上最直接的理由,但他今天并沒有把這個理由拿出來勸母親。

  自家蓋浴室可以用小王同學喜歡干凈的名義當幌子,但換房子這種事就不合適了,省的張桂芳以后后悔聯想到兒媳婦再心生埋怨。

  實事求是的講,能在鐵轆轱把這地方有這么一個獨立院落是很多人夢寐以求的事情,但凡事有利弊。

  老朱下午的話還縈繞在唐植桐耳旁,孟母之所以三遷,很多家庭之所以舉債三十年購買學區房,不都是為了孩子能有個更好的環境嗎?

  以前這邊的街坊就因水費的事情鬧騰過,等后面糧食定量一減,副食也供應不上后,唐植桐覺得就不會再是說幾句酸話的問題了。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再說了,在這邊生活能讓自己孩子讀北海幼兒園和景山小學嗎?

  如果能趁這個機會換套房子搬走,唐植桐還是很樂意的。

  當然,這只是理想狀態,能不能還是未知數,所以唐植桐并沒有跟小王同學和盤托出自己的想法。

  第二天,7月1日,唐植桐要去參加轉正儀式的日子。

  小王同學今天起的比昨天還要早,因為昨天下午丈夫去北圖找她的時候,她發現襯衣已經褶皺了,她打算今天多熨一會,爭取在丈夫最重要的時刻能讓丈夫板板正正、衣著得體。

  “誰家的小奶貓走丟了?叫了老大一會了。跟孩子哭似的,擾人清夢。”聽著窗外斷斷續續、柔柔弱弱的貓叫聲,唐植桐伸個懶腰,起床穿衣服。

  “誰知道呢,也許是自己走丟的吧。”小王同學刷了牙,洗把臉,又開始重復昨天的工作。

  “桉子,桉子!”小王同學話剛落音兒,張桂芳慌張的聲音從外面傳來。

  “咋了,媽?”聽著親媽著急忙慌的動靜,唐植桐套上自己的跨欄背心,連臉都沒來得及洗,先把廂房的門給打開。

  “大門口有個孩子!”張桂芳隔著門簾兒往大門口的方向一指。

  “咱家大門口?”唐植桐一愣,總算知道了聲音的來源,敢情不是小貓,一邊問一邊朝門口的方向快步走去。

  “嗯,一大早聽著動靜不對勁,我就想出去看看,剛開了一條門縫就看到了孩子。”張桂芳小跑著跟在兒子身后解釋道。

  小王同學聽見婆婆與丈夫的對話,襯衣也不熨了,撩起簾子跟在丈夫后面也出了門。

  西廂房離大門口并不遠,大門的門栓是拉開的,門是虛掩的,剛才張桂芳并沒有再次將大門關上。

  唐植桐將大門拉開,門口放著一個荊條編制的筐子,筐子里面墊著麥稈,麥稈上面是個被舊衣服包裹著的嬰兒。

  唐植桐第一反應不是將孩子抱起來,而是躲過筐子,走到門外左右張望,看看有沒有人向這偷偷觀察。

  “哪個父母這么狠心?自家孩子也不要了?”情急之下,唐植桐甚至祭出了外掛,但外掛范圍內沒有異常。

  張桂芳沒有吭聲,畢竟是個母親,看著孩子一直哭,心里不落忍,伸手將孩子周圍的秸稈拿掉,抱了起來。

  “還沒滿月吧?”小王同學看著那張皺巴巴的小臉,心臟像是被攥了一下似的,臉上露出了不忍。

  “沒滿月,乳痂還貼在頭上呢。”唐植桐往回走兩步,探頭看了一眼,柔軟的胎毛中間夾雜著少量的乳痂。

  乳痂是皮脂腺分泌旺盛、死皮堆積形成的鱗屑狀物質,生活條件好了以后,有的孩子腦袋上頂著一大片,但眼前的這個嬰兒只有一點點,明顯是出生前營養就不太好。

  “桉子,怎么辦?”張桂芳想哄孩子,先止住哭再說,手輕拍著嬰兒,但效果不好。

  張桂芳自然知道這是孩子餓了,但不敢喂除了奶以外的東西,自家老三當年就是因為沒奶水,也找不到有奶水的,萬般無奈喂了點小米油,竄稀沒止住,就這么沒了。

  “恐怕得喂點東西。”唐植桐撓撓頭,嬰兒明顯是餓了,這時最好的哄法就是往嬰兒嘴里塞個乳化制品輸送器,可自家沒有具備生產乳化制品的設備啊!

  “我能不知道喂點東西?問你這孩子怎么安置?算了,總歸是條人命,你拿上兩個雞蛋先去后院賈家跑一趟,看能不能請你賈家嫂子過來奶孩子一頓。”張桂芳瞪了兒子一眼,吩咐道,求人就得有求人的態度,若是抱著孩子過去,那就成道德綁架了。

  “行。”唐植桐點點頭,快步回屋拿雞蛋。

  唐植桐認同母親的做法,雖然不是自家孩子,但畢竟是條人命,不能眼瞅著不管。

  “文文,你去拿個馬扎出來,我抱著孩子在這等一會。”張桂芳吩咐完兒子,又給兒媳婦指派了工作。

  初夏的清晨,外面的氣溫比屋里低一點,對孩子更友好。

  除此之外,張桂芳也有自己的思量,當娘的又有幾個是狠心的?她希望孩子的娘沒有走遠,聽到動靜后能主動出來抱回去。

  唐植桐來去匆匆,手里抓著兩個雞蛋就去了賈家,兩家隔著幾個院子,中間還橫了一條東花市大街。

  “賈大媽,有個沒滿月的孩子被扔胡同口了,孩子餓的很,一直哭,我媽看著不落忍,讓我過來問問你家嫂子,能不能給孩子喂兩口?”唐植桐到了賈家,站在屋門口,開口之前先把握著兩個雞蛋的手伸了進去。

  “哎呀,哪個當娘的這么狠心?碰上了,咱也不能干看著,你跟桉子去一趟。”賈大媽嘴上跟兒媳婦說不能干看著,手上卻一點都沒有猶豫,從唐植桐手里拿雞蛋的架勢跟搶似的。

  “嫂子,就在我家門口,你先過去,我找朱大爺說兩句話。”出了大院的門,唐植桐伸手給賈嫂子指了指,自個卻停在了鐵轆轱把信息中心門口。

  “孩子?什么孩子?”老朱是個善于抓重點的,僅剩的那只眼冒著對八卦求知若渴的精光。

  “朱大爺,重點是今天早上有沒有人拎著筐過來?”老朱關心的重點并不是唐植桐關心的重點,一聽老朱這話,唐植桐的心就涼了一半,這多半是沒有看到。

  “沒看到。又有扔孩子的了?多少年沒見到過了。”老朱搖搖頭感慨道。

  “那我再打聽打聽。”聽老朱這么說,唐植桐打算跑一趟派出所,這事冒著古怪,在四九城棄嬰稀奇,但把孩子包裹好,放在自家門口更稀奇,仿佛是認定了自家能養而且養得起似的。

  唐植桐急匆匆去派出所去的時候,一旁正在打水的楚春雪看著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等唐植桐跟汪洋一同回到自家大門口的時候,大門口已經聚集了一圈圍著看熱鬧的鄰居。

  “看著挺可憐的,要不然就讓桉子兩口子養著吧,小兩口結婚兩年了還沒動靜,說不準這就是他們的送子娃娃呢。”

  “就是就是,怎么也是條人命。那句話怎么說來著,救人一命比建七座塔還積德。發揚風格養個孩子不吃虧,這是個女娃,以后不爭家產,養大了還能幫著帶孩子呢。”

  兩人說話的聲音不小,唐植桐剛從東花市大街轉進胡同,就聽到了兩人的動靜。

  都是多年的鄰居,唐植桐從音色上就能辨別出這兩位是昨天老朱口中跟化工原料公司揭自己底的街坊。

  小王同學站在婆婆身旁,聽完兩人陰陽怪氣的“好心建議”,柳眉倒豎,此時也顧不上養不養的了,張口就噴:“你這是宣揚封建迷信,我們能不能生,不勞你操心,真有能耐就先把自家日子過好。還有你,長了張缺德的嘴,要不你把孩子帶回家積德?”

  如果這孩子早兩個出現在自家門口,小王同學還沒有這么足的底氣。

  在懷孕之前,小王同學跟唐植桐提過領養,但被丈夫拒絕了。

  雖然她拿出李姨領養孤兒作為例子,可被丈夫一句“那是英烈的孩子,跟普通孤兒不一樣”的說法熄了心思。

  “大家伙瞧瞧,怎么還開始罵人了?我缺德?我缺德我有倆兒!你一個都沒有!真是好心當了驢肝肺!”這位也不是個慫的,梗著脖子跟小王同學對線。

  鐵轆轱把這邊有人說桉子的媳婦是什么領導家的閨女,這位也聽說過,但她壓根就不信。

  哪家領導豬油蒙了心會把自家閨女嫁給一個臭下力的?

  她看不慣唐家這個兒媳婦很久了,瞧那挺著胸脯子、扭著大腚的做派,哪個好人家能教出這樣的閨女?

  這兩年,唐家又是起房子、又是買自行車,還買了縫紉機,唐家對外說是小兩口自己賺的,但她不信,年紀輕輕能賺這么多錢?

  誰知道這些錢是怎么來的?保不齊就是這兒媳婦…哼哼…

  唐植桐全都停在了耳中,他是真想用手術線給這兩位來個物理絕育,但那么做才是真正的缺德,最終還是理智戰勝了內心的黑暗。

  沒必要跟這幫胡攪蠻纏的人說太多,唐植桐隱隱朝小王同學搖搖頭,讓她暫時別開口,自己接過接力棒,對著兩人開火:“這事蹊蹺,四九城這么大,怎么好好的孩子單單就扔我們家門口了?誰勸我們養,就算不是她扔的孩子,也跟這事脫不了干系。”

  “汪所長,派出所是不是朝這個方向調查一下?”唐植桐說完,看向汪洋。

  汪洋沒有看唐植桐,眼睛一邊在圍觀的街坊臉上掃來掃去,一邊回應道:“確實是這么個道理。”

  汪洋此話一出,圍觀的街坊神情各異,有的坦然,有的幸災樂禍留意那兩人的反應。

  “看我干嘛?我要是有個閨女,我才舍不得扔!”說積德的那位毫不心虛,瞪著眼跟其他人對視,倒是說唐植桐兩口子兩年沒動靜的那位眼神有些躲閃。

  “你不舍得扔,你倒是帶回去養啊,就特么知道耍嘴皮子。”唐植桐刺撓了她一句。

  在汪洋的注視下,這位悻悻然住了嘴,汪洋的目光在眾人臉上一一掃過,開口將此事暫時畫上了句號:“如果有誰知道線索,盡快到派出所說明情況,可以在年底五好院評比時加分。”

  說完,汪洋指著剛才目光躲閃的那位,開口命令道:“你,跟我到派出所走一趟。”

  “汪所長,我冤枉啊,這孩子不是我扔的。”對上汪洋的目光,這位慫了,眼淚都快流出來了,不知道是急的還是嚇的。

  “甭管是不是你扔的,都去派出所說清楚。”汪洋的語氣不容置疑,說罷擺擺手:“大早上的,家里男人得上班,孩子得上學,別看熱鬧了,都散了吧,回家做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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