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孩子咋辦?”吃飽喝足的女嬰已經在張桂芳懷里睡著了。
這孩子剛才逮著輸送器死命嘬,賈家媳婦都疼的皺了眉頭,不過她也是個當媽的,不光什么都沒說,還拍著嬰兒的背進行安撫。
汪洋帶著那位走了,但其他街坊猶如踩到黏鼠板的老鼠般邁不開腿,往外挪的步伐不僅慢,還很小,一聽張桂芳這么問,不光耳朵伸長了,就連腳都懶得邁了。
“嬸子,要不給我養吧,我還有點奶,以后越吃越多。有我一口吃的,就餓不著她。”楚春雪也在圍觀的人群里,這會并沒有離開太遠,聽見張桂芳這么問,她停了下來。
楚春雪剛小產不久,那也是個女孩,今天她一看到這閨女就想到了那個可憐的孩子,除此之外,她也有報恩的想法在里面。
劉誠志欠賭債的事情是唐植桐提醒她去派出所報案的,派出所當天做了登記,第二天就有市局的人上門調查。
楚春雪今天看到了汪洋對唐植桐的態度,她雖然沒有證據,但并不認為公安市局的同志能因為自己的報案專門跑一遭。
關鍵是市局的同志辦的很利索,調查后沒幾天,不光前來要賬的那幾個大漢被抓了,聽說他們背后還藏著老萬家,也被連根拔了。
這要是說后面沒有人使勁推一把,楚春雪自己都不信。
不過由于服孝的緣故,再加上家里也沒什么能拿得出手的東西,所以楚春雪并沒有上門致謝,打算將這份恩情埋在了心里,以后再說。
眼瞅著現眼前就有排憂解難的機會,楚春雪想抓住。
楚春雪這么一說,其他等著吃瓜的鄰居,不僅伸長了脖子,還將身子轉了回來,又有往唐家門口聚集的趨勢。
“這…不合適吧?”張桂芳看看楚春雪,再看看自己兒子,有些猶豫。
張桂芳這么說并不是不放心把孩子交給楚春雪,而是單純覺得楚春雪領養有些不合適,雖然她剛接了亡夫的班,工資加撫恤費能比普通人家強一些,可自己懷里是個沒滿月的女嬰,壓根離不了人,楚春雪不上班了嗎?
“春雪姐,這不合適。孩子還小,離不開人,你得上班,顧不上的。”唐植桐拒絕的很干脆。
這年頭的人命不值錢,有很多農村婦女生完孩子沒幾天就得下地,孩子要么交給老弱照看,要么扔床上任其哭泣,哭著哭著,習慣了也就不哭了。
城里的情況要好一些,但唐植桐有自己的思量。
雖然自家不打算養,但畢竟是條小生命,得在自己能力范圍內給妥善安置。
楚春雪有意養,但劉張氏過陣子就出獄了,就她那惡毒程度,不虐待就見鬼了,還有那個劉家明,依著他那揍性,以后還不把這女娃欺負的死死的?
這么小的孩子,進了劉家跟進了地獄沒啥區別。
“哎,老呂家行不行?他家不是一直沒孩子嗎?”那些吃瓜的街坊見唐家沒有養這孩子的意愿,還把楚春雪給排除掉,紛紛考慮起胡同附近合適的人家來。
“可拉倒吧,人家養也是要帶把的,再說他家也沒奶啊。”
“時間還早,先回去吧,一會再說。”其他人怎么說,在唐植桐耳朵里跟風涼話差不多,畢竟她們沒有一個像楚春雪一樣站出來說要自己養的。
唐植桐打算把孩子送到福利院,來路不明的孩子他肯定不會養,但在這之前還得去一趟派出所,看看汪洋有沒有從剛才那位嘴里審出點什么。
唐植桐對這孩子的母親沒有太大的惡意,畢竟扔孩子都想著給孩子找個好人家,可見是真有難處的。
如果對方還能把孩子接回去,唐植桐不介意幫扶一把,私下里給點錢。
帶著女嬰進了屋,唐植桐才將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
“真不養啊?說不定真的是個送子娃娃呢。”張桂芳看著女嬰那張粉嫩的皺臉,言語里都是不舍,這要是長大了,肯定長得俊俏。
“媽,您想抱孫子、孫女,轉過年頭就抱上了,再耐心等等。我的糧食定量從下個月開始減兩斤,四九城普通居民不出兩個月也得跟著減。孩子不是貓貓狗狗,咱只能先顧住咱自己個,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看著粉粉嫩嫩的女嬰,唐植桐只能變著法的勸。
唐植桐聽說過“送子娃娃”的說法,大多適用于結婚多年無所出的夫妻,有的領養一個孩子后,后面會接二連三的生。
同樣有那種有了親生兒女就虐待“送子娃娃”的,唐植桐就聽說過一個,把領養的老大送走后,后面親生的倆孩子一死一傷。
是不是報應咱也不知道,反正對得起自己良心,別做虧心事就成。
把這個女嬰送到四九城福利院,唐植桐一點都不虧心。
其他地方不敢說,四九城福利院是婦聯的重點項目,人均生活水平不比普通居民低。
也正是由于條件好,想把孩子送進去還是很有難度的。
“行!那我給這孩子找身衣服,可憐見的,裹個爛襖就送來了。”聽兒子這么說,張桂芳從虛無縹緲的憧憬中醒了過來,讓鳳珍抱著女嬰,打算去翻找鳳芝以前的舊衣服。
“你打算送福利院?”小王同學在一旁小聲問道。
“嗯,這是最穩妥的做法,我一會上班的時候去趟派出所,如果那邊能查出孩子的親生父母情況,能還回去就還,還不回去,我就打電話給小琴姐,麻煩她給安排一下福利院。放心吧,這孩子肯定能順利長大的。”看著鳳芝翹著腳看大妹懷里的女嬰,唐植桐抓起小王同學的手,安慰道。
至于這么做會不會給福利院帶去麻煩,唐植桐壓根都不考慮,自己出主意給那么多單位賺那么多錢,福利院就靠著這部分錢建起來的,自己送過一個棄嬰根本不算啥。
“那我去熨衣服,衣服還沒熨呢。”小王同學知道丈夫說的在理,朝他笑笑,抽出手先回了廂房。
張桂芳忙著找衣服,小王同學回去熨衣服,鳳珍抱著女嬰,鳳芝湊在跟前看稀奇,就連貝貝都在鳳珍腳下伸長了脖子,全家都在忙,唐植桐只能肩負起熱早飯的重任。
等唐植桐熱好飯回到正屋的時候,張桂芳已經找出了舊衣服給女嬰換好了,女嬰那股苦寒勁一下子就沒了。
“媽,換衣服的時候發現小紙條什么的了?”唐植桐將熬好的白粥蹲在地上問道。
“什么都沒有,就一件破大褂。”張桂芳頭也不回的答道。
“看來沒打算以后再認回去。”唐植桐搖搖頭,有些感慨,骨肉分離令人痛惜,但這么做也算有良心,避免了以后再來要“生恩”給孩子和新家庭造成困擾。
“媽,我待會讓福利院那邊過來接人,您到時候把孩子交給他們。”唐植桐將白粥盛到碗里先涼著,打算回屋簡單洗漱一下。
“嗯,知道了。”張桂芳應下,她不是不通情理的人,自家全靠著兒子、兒媳的工資過活,小兩口定了主意,她這個在家吃白飯的,哪怕有長輩的身份,也不好強求。
吃完飯,唐植桐穿上小王同學熨燙整齊的白襯衫,先去了派出所。
“問出來了。她前兩天在東便門那邊看到一個抱孩子的婦女,看著可憐,就勸著人家給孩子找個好人家,并說了你家的情況。你這鄰居很貼心啊,跟人家詳細說了你家怎么走。”盡管她一再說自己是好心,但還是把汪洋搞的哭笑不得。
“得,我這還成好人家了,我是不是還得好好謝謝她?”唐植桐臉上掛著譏笑,好心?是包藏禍心吧?真他么有這份好心,起碼也得上門先征求一下自家意見吧?道德綁架誰呢?
“這種情況很難判刑,我嚇唬嚇唬她吧,讓她長個記性。”汪洋能聽出唐植桐的不滿,但這種事既不牽扯虐待,也不牽扯販賣,著實不好定性。
“行,那就麻煩汪所了。”唐植桐沒給鄰居求情,一二再再而三的給自己添堵,自己又不是圣·柯克,沒有他那種被殺了還得情緒穩定的捂著脖子原諒兇手的心胸。
來到押運處,唐植桐先給苗小琴打了個電話,至于葉主任那邊就不用專門打電話了,苗小琴作為秘書肯定會轉告。
接下來就是對工資表的審核、找方圓簽字,然后倆人一同去找賀洪川。
轉正儀式莊重、嚴肅,主持人發了言、預備人員也做了發言,有表決權的舉了手,重溫了誓詞,書記員做了會議記錄等等。
等儀式結束出來的時候,唐植桐后背已經濕透,既熱又興奮。
“高興吧?”出了會議室,方圓欣慰的拍了拍唐植桐,又給自己來了一根點上。
“高興!”唐植桐咧著嘴笑,確實高興,但心里的壓力也更大了,為了對得起這個身份,不得在賺外匯方面再想個更賺錢的法子?可一連幾天一點頭緒都沒有,這就很讓人苦惱。
“好好干,你們就像八九點鐘的太陽,大有可為!”方圓也高興,手夾著煙,胳膊往外一指,氣吞山河。
“一定不負圓哥期望,不過,圓哥,我吃完飯得先去一趟學校,那邊放假了,還有點收尾工作沒處理好,今天處理利索,明天發工資。”儀式結束這邊管一頓工作餐,唐植桐心里還惦記著谷漫蒼的事情,打算一會先把前期工作給做好,省的明天發起工資來沒時間準備。
“行,處里有我盯著,你有事盡管去忙。”方圓依舊是大手一揮,對唐植桐的放養態度不變。
吃過午飯,唐植桐并沒有去郵電學院,而是去了天橋。
天橋這一塊最出名的是小劇場,相聲、快書、耍猴、唱戲、雜技等等應有盡有,除此之外,這邊還有四個市場,分別是公平市場、民生市場、天元市場和人民市場。
唐植桐的目標是人民市場。
人民市場是個綜合性市場,除了水果、蔬菜、魚蝦、自行車外,這邊還有賣舊書和舊衣服的。
路堅往行李箱里塞衣服給了唐植桐啟示,自己給谷漫蒼準備糧食,最好也在糧食周圍塞點衣服,這樣上車后沒有那么顯眼。
棉花自進入中國以來,已逐漸發展為戰略物資。
但凡重要、貴重的東西,一般是不太可能在社會最底層囤積的。
遍身羅綺者,不是養蠶人。
綾羅綢緞是這樣,棉花也是。
一家人只有一條褲子,誰出門誰穿,這話可能有點夸張,但眼下衣不蔽體的情況依舊存在。
尤其是到了冬天,大多數農村家庭的棉衣都是不富裕的,一家人穿著薄褲窩在床上,條件差點的蓋秸稈,條件好的共享一條棉被。
唐植桐想買棉服。
棉服既能為本次偷運糧食打掩護,還能讓谷漫蒼帶回去給家人穿,雖然頂不了吃,但冬天用來保暖也能減少能量消耗,相當于間接省了糧食,活命的機會就大出許多。
賣舊衣服的地方叫估衣鋪,有的人也稱之為“故衣鋪”。
估衣很好理解,因為沒有什么價簽和指導價格,買賣的時候得雙方估價,而故衣就有意思了。
古話說: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把“故”字用在衣服上,別有一番韻味,唐植桐覺得這個名字瞬間就有意境起來,只是不知道為何沒有流行起來。
“勞駕,這棉衣怎么賣?”唐植桐到了估衣鋪,指著掛在墻上的一件棉襖問道。
“八塊。”商販朝唐植桐比了個槍的手勢。
“嚯,不便宜啊,這價都趕上新衣服了。”唐植桐有些意外,時下普通襯衣一般也就三塊多錢,頂好的也不會超過八塊錢,而眼前的這件棉襖明顯有年頭了,用料也不是時下的機紡布,關鍵是樣式,有點滿清遺風,指不定是哪位遺老故去后,衣服被兒孫拿出來賣的。
“瞧您說的,新衣服得要布票不是?做這么一件棉襖,怎么著都得用掉一個人半年的布票。您別看這衣服打著補丁,您摸摸棉花有多厚。買回去找個彈棉花的重新彈一下,保不齊能做一床棉被。”商販能說會道,一邊勸,一邊將棉衣從墻上挑下來,放到唐植桐手邊。
商販也是會挑人的,眼前的小伙穿著不俗,明顯就是個不差錢的人,他不想錯過賺錢的機會。
唐植桐上手摸摸,棉花確實厚,但離著做棉被還差的遠。
谷漫蒼家里人多,來估衣鋪一趟,唐植桐沒打算就買一件,指著墻上樣式古樸、帶著補丁的其他棉衣說道:“你再給我把這幾件拿下來,我比較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