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植桐這邊剛寫了個開頭,就聽見了身后小王同學掀門簾子進門的動靜。
“去找葉主任了?”唐植桐停下手中的筆,起身幫小王同學拿毛巾擦汗。
“嗯。咱屋里怎么這么涼快?”小王同學一進屋就感覺氣溫比外面低好幾度,舒服勁兒一下子就上來了,接過丈夫手里的毛巾,擦了擦額頭和脖頸里的汗,雖然身上也黏糊糊的,但外面天還亮著,所以她選擇再忍忍。
“可能是因為蓋房用的城墻磚,很厚,曬不透吧。”面對小王同學的疑問,唐植桐只能糊弄。
他沒想到小王同學回來的這么快,在薅冷氣的時候又急于降溫,就有點急于求成了,冷氣塞的有點多。
“奇怪了,以前也沒覺出來,忽冷忽熱的。你開始寫稿子了?”小王同學隨口嘟囔一句,把毛巾掛在臉盆架上,一轉身,視線就被丈夫寫的東西吸引了過去。
“寫了個開頭,小王老師給審審?”唐植桐在小王同學身后悄悄擦了一把冷汗,如果她真刨根問底…嗯,都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不錯嘛,只把矛盾限定在藝術層面,而且一股機關領導的味,很高屋建瓴。不過標題名字攻擊性太強,得改。”小王同學調皮的跟丈夫笑笑。
“嘿,又不是只有他會扣帽子,咱也會,他一個人代表不了所有。”唐植桐笑笑,對罵的對象當然要限定一下,自己又不是真的火力全開、逮誰滅誰,標題名字改就改吧,不改平臺也不讓過。
至于領導味嘛,那肯定是有的。
想到這,唐植桐突然覺得,那小子的動機也許沒那么簡單,這篇稿子背后莫非是有高人指使?是因為自己沒拜碼頭?
“嗯,不錯,小唐同志再接再厲。”小王同學調皮的拍了拍丈夫的肩頭,裝成領導的模樣勉勵道。
“請領導放心!保證完成任務!”唐植桐一個立正,無論是姿勢還是態度,都十分完美。
隨后他不再去想稿子背后什么情況,愛誰誰,自己只摁住他去捶,捶死這一個,即便后面有人也得掂量掂量如何對自己。
吃過晚飯,小王同學幫著唐植桐一塊整理信件。
不少信已經在央廣被拆開,兩人打開掃一眼,確定一下類型就分門別類的放在一旁,最后再去按照類型統計數量。
夸贊歌曲寫得好,并要求重播的占了絕大多數,想共同進步的只有一小部分,批評的也有,但比例很低,幾乎可以忽略不計,而且措辭也不算激烈。
想讓所有人都滿意顯然是不可能的,能有這么個結果,唐植桐已經非常滿意了。
兩人整理的時候,小王同學將自己與葉主任溝通的結果說了出來:“咱媽找的軍樂隊那位給《運動員進行曲》譜曲的叔叔,他那邊答應以自己的名義幫忙在《軍藝》上發表。”
“那敢情好!咱媽這操作妙啊!”唐植桐喜出望外,給葉主任隔空點了個贊。
正常來說,歌曲、戲曲、舞蹈、相聲、評書、書籍啥的統統屬于文化部門管理,但有一條,只能管管民用,管不著軍用。
葉主任這一招,直接避開了管轄,讓軍管的人給自己站臺,這微操就一個字,妙!
“咱媽越來越疼你了,一聽是這事直接打電話聯系,你一會可得好好寫稿子。”母親對丈夫重視,小王同學是樂見其成的,但這樣一來,稿子的質量就牽扯到了母親的臉面,倆人再怎么重視都不過分。
“行!以后得更好的孝敬咱媽。”唐植桐干脆的答應下來,本來還想著用自己的名義去對罵,在回應稿子時諷刺那人沒有什么廣為流傳的作品來著,看來沒機會了,只能就事論事。
不過也沒事,楊琳已經答應將他的來信公之于眾,相信到時候圈內的人都會唾棄這種人的“風骨”吧?
“哼,咱媽又不圖你那點孝心。不過那邊也提了個要求,讓你寫些軍旅方面的歌曲,強化軍心的那種。”小王同學傲嬌的揚了揚腦袋,補充道。
“沒問題!這個必須得辦的妥妥的!”唐植桐笑笑,沒口子的答應下來,軍旅歌曲自己可太熟了,高中、大學軍訓,哪次拉歌不得學個十來首?
“楊編輯那邊怎么說?”小王同學對丈夫的表態很滿意,打聽道。
“嘿嘿,楊編輯說要幫咱在電臺上捧個人場,不過也得給寫歌。”唐植桐覺得自己下半年有的忙了,一個月一首的話,得忙活到臘月了,好在都不白忙活,稿費肯定是照常結算的。
甭管怎么說,這都是正常操作,沒有利益關系,誰樂意伸出友誼的小手?有利益才好,只會越綁越深…
隨著兩人整理完畢,唐植桐有了數據基礎,趴在書桌前實事求是的夸一下自己的作品,反正到時候不以自己的名義發表,算不上自賣自夸。
稿子寫完,小王同學又加工潤色了一番,重新謄寫了一遍,《軍藝》下個月初就要開始刊印了,這份稿子必須抓緊寄出去。
唐植桐也沒閑著,將來信的數據抄了一份給楊琳,也打算明天寄出去,只要央廣那邊一播出,這份數據就相當于有了央廣的背書,也就有了權威性。
6月28日,星期二。
唐植桐上午考試,下午去了押運處。
“科長,上午有個叫張新平的同志電話找你。”馬薇見唐植桐過來坐班,跟個未接來電小秘書似的匯報道。
“我知道了,謝謝。”唐植桐略微有些意外,才剛過去三天,公安市局那邊難道就收網了?
唐植桐坐定后,一拿起電話,馬薇就出去了,把空間讓了出來。
“喂?張處嗎?我唐植桐,今天上午沒在單位,您有啥指示?”電話接通后,唐植桐就開始旁敲側擊。
“指示不敢當啊,我是向您匯報工作的。”張新平接起電話,剛開始說話還一本正經,但隨著一聲關門聲傳來,他的腔調就變了:“奶奶個腿的,累死我了。”
“張哥辛苦了,這是有成果了?”唐植桐猜測張新平那邊跟自己這邊一樣,辦公室只剩了一個人,所以他才這么放松。
“對,我們市局領導對抓賭很重視,根據你提供的線索,經過領導縝密部署和同志們的連夜奮戰,搗毀了我市多個賭博窩點。你那街坊確實是被人下了套,案子還沒結,更多的情況我不太方便說。”張新平聲音聽起來很疲憊。
“張哥辛苦,我那鄰居這下能含笑九泉了。”既然張新平說不方便說案情,唐植桐雖然心里跟有個貓在撓似的,但還是忍住了,沒問賭博窩點是不是萬家開設的。
掛了電話,過了好一會,馬薇才回來。
臨近月末,兩人一個審核報銷憑證,一個忙著做押運處職工下個月的工資表,一時間財務科只有筆尖在紙上劃過的沙沙聲,倒也融洽。
臨近下班的時候,馬薇一反常態,并沒有忙著收拾東西下班,唐植桐開口調侃道:“小馬,工作是忙不完的,收拾下下班吧,別讓愛軍等急了。”
“他這幾天有行動,沒有過來。”馬薇小臉微紅,兩人的稱呼前陣子確認了下來,一個喊小薇姐,一個喊愛軍。
“嚯,那可夠辛苦的,你這也算提前體驗一把警嫂的感覺了。”唐植桐啞然,沒成想自己跟張新平說了一聲賭博的事情,市局把武愛軍抽調過去辦案了。
“還行吧,挺光榮的,畢竟也是為了咱四九城的治安。”說起這個,馬薇與有榮焉,言語之中有些自豪。
“那是,咱這首善之都離不開公安同志的汗水。”唐植桐聽后很感慨,還是現在的人覺悟高,若是換了自己,恐怕做不到這么淡定。
馬薇是被唐植桐趕著下班的,她不走,自己也不好走。
等回到鐵轆轱把,信息中心里三層外三層,被圍的水泄不通,里面吵吵嚷嚷,有罵罵咧咧、拳拳到肉及吃痛的動靜,而街坊們則在看熱鬧,沒有誰上前拉一把。
“怎么回事?誰家又吵架了?”唐植桐雖然有身高優勢,但聽那動靜像是地面傳來的,聽著像老呂。
“老呂唄,偷偷拿劉誠志的缺往外賣,結果劉誠志家的回來頂了崗,人家把錢都給老呂了,工作卻沒辦成,拖家帶口的上門討說法,正鬧著呢。”旁邊有街坊幸災樂禍。
老呂的人品實在不咋地,前幾年沒少仗著治安員的身份幫劉張氏拉偏架,街坊們對他都不大待見。
這次想跟徒弟家清賬,雖然理兒能講得通,但做法讓人不齒,所以這會兒圍觀看戲的多,進去勸的卻沒幾個。
“怎么回事?大家伙讓讓,讓讓。”跟唐植桐一樣不明所以的還有新晉治安員老吳,他剛買糧回來,排了老半天隊,沒成想背著面袋子到了家門口卻看到這一幕。
別人可以不管,但老吳不行,他頂著治安員的名號,鐵轆轱把的治安、矛盾協調由他一肩挑。
老吳聽完前后始末,將兩袋子委托鄰居暫時看管,自己擠進去就想把扭打在地上的人給分開,但他一老頭子根不是年輕人的對手,只能在旁邊干著急。
“老少爺們伸把手,把他們拉開,光天化日大庭廣眾的,像什么話?有話好好說,實在不行就去派出所!”老吳一句話,終于有人開始伸手,不伸手不行了,派出所一出面,這一片的五號院落就又得少兩個,哪怕為了年底的三兩油,也得伸手幫一把。
架是拉開了,但爭吵沒停。
“咱事先就說好的,事情辦不成,我分文不收,全部退給你們。現在事沒辦成,我退給你們就是了,你們怎么能打人?”老呂頂著一個熊貓眼,心里委屈極了。
他感覺自己今年犯太歲,這陣子干什么都不順,不光沒把劉家的欠款要回來,還壞了名聲,更是招上了這么一家只要工作不要錢的人。
這會兒,老呂臉也不要了,破罐子破摔,當著街坊們的面把問題擺在了臺面上。
“你收錢的時候拍著胸脯說指定能辦成,我們是沖著辦成去的,你把錢收了,回頭跟我們說辦不成,想把錢退回來,天底下哪有這種好事?錢給你,我們只要工作!”要工作的那孩子明顯帶了至親幫手,也是個講理的,抹開臉,咬死了只要工作不要錢。
兩邊都要給錢,兩邊又都不要這個錢,一時間又有吵吵起來的趨勢。
“嘿,今兒真開了眼了。都不是差錢的主,何苦來哉?”有街坊開口,不知道是在說老呂,還是買工作的小伙子。
“要我說,你們也算不打不相識,有事好商量,鬧大了對誰都不好。”老吳擦了擦急出來的汗,想讓他們心平氣和的把事情解決掉。
“對誰都不好?真鬧派出所,我們大不了收了錢,他能討的了好?把工作給他攪和黃嘍!”小伙子那邊明顯盤算過最壞的情況,好像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老呂一聽這個更難受了,猶如三天沒吃飯卻找到一盤活蹦亂跳的肉芽,不吃就餓,吃吧還惡心。
他因為劉誠志頂崗的事剛受了廠里批評,一大把年紀,丟盡了老臉,這邊還死咬著不放,廠里已經發話了,這事讓他自己妥善解決。
妥善?怎么妥善?老呂薅光頭發也想不出來。
“老呂,要不你認個干兒子得了,讓這小伙子接你班。”人群里有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人起哄。
唐植桐一聽,在后面差點笑出聲來,這主意也忒特么損了,老呂剛挨了小伙子的揍,轉眼就成了自己的好大兒?
“哎,這主意好哎,認了干兒子,這小伙子不僅有班接,老呂,你們的養老也解決了。”別人是起哄,但老吳一琢磨,這不是辦法的辦法貌似是最好的辦法。
老呂兩口子沒孩子,所以他老伴對他照顧劉誠志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圖的就是身后事,現在劉誠志沒了,養老問題一下子又懸了起來。
老呂卻轉不過這個彎來,一聽這茬直接漲紅了臉,猶如受到了天大的侮辱。
小伙子也不樂意:“呸!我有爹有媽!誰愿意認,自己去認,別拉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