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植桐跟蘇慶祥認識差不多有一年了,雖然平時打交道不多,但也知道他是個什么樣的人。
在唐植桐印象里,蘇慶祥特別會來事,辦事圓滑,也總能讓上上下下滿意,跟方圓完全是兩個類型,但今兒這一幕出乎了唐植桐的意料。
“蘇處,就這樣讓他走了,不要緊吧?”被薅了膠卷卻毫無察覺的記者已經快溜出兩人的視線,唐植桐看蘇慶祥還在凝望,就在旁邊問了一句。
“沒事,他翻不起什么風浪。”蘇慶祥轉過頭來笑笑,并沒有怎么放在心上。
宣傳口現在的主要任務是對于意識形態的管理,現在很多地方都餓的眼睛發綠,這個記者卻還想著弄虛作假,即便他回去想告狀,報社也總有明白事理的人。
而且最近報紙的風向其實已經有所轉變,很多新聞都在突出自然災害后的與天奮斗,這時候再學前兩年的那一套明顯已經行不通了。
“那就成。”見蘇慶祥這么說,唐植桐就放心了,蘇慶祥今兒能表現的這么堅決,無論從什么角度來說,都是站在社員一邊的好干部。
“志平這陣子在學校怎么樣?表現還好吧?”蘇慶祥掏出煙來,用手指在煙盒底部彈兩下,幾顆煙就從上面冒了出來,接著往唐植桐這邊一遞。
“謝謝蘇處,我戒煙了。”唐植桐趕緊擺擺手。
“戒煙好啊,省的老咳嗽。”蘇慶祥呵呵一笑,自顧自的捏出一顆給自己點上。
“班長在學校表現挺好的,這次去工廠參加生產勞動,他跑前跑后的,同學們都看在眼里了。”羅志平雖然在郵電學院表現還有提升空間,但作為一個班長來說是合格的。
蘇慶祥聽后,點了點頭,但并未就此結束,而是繼續說道:“他上次回家的時候說跟那個叫陸滟的女同學情投意合,非要在一塊。”
“這個…寧拆一座廟,不毀一樁婚。雖然他倆還沒有領證,但你情我愿,我也不好干涉,再說就是干涉,也不一定能拆散。”唐植桐一聽是這事,還以為蘇慶祥是在暗示自己沒有完成他上次交代的任務,趕緊說明理由。
“唉,這孩子是個倔的,我不是讓你拆散他們。平日里你能不能多盯著點,別讓他們做出讓人措手不及的事來?”本來給羅志平弄這么一個委培名額已經讓蘇慶祥使盡了渾身解數,沒想到他還在學校里搞這么一出,等畢業的時候可怎么辦?真的讓兩人天各一方?
蘇慶祥是真不想管羅志平感情的事,但耐不住枕邊風呼呼的刮,現在離畢業還早,只要這幾年鬧不出人命,等畢業的時候就可能還會有變數。
“他倆每節課都不落,應該不會做糊涂事吧?我倒是能提醒他一聲,但我是走讀,不在學院里的時間更多一點,總不能給他褲襠加把鎖吧?”一聽蘇慶祥的委托,唐植桐答應的痛快,但也同時向蘇慶祥表明自己盯梢作用有限。
“嗯,我知道,好好提醒他一下,把話說透,我一個做長輩的不好跟他說這些。拜托你了。”蘇慶祥聽完點點頭,倒也沒強求。
“成,他們差不多六月中旬回來,到時候我找班長好好談一次。”唐植桐點頭答應下來,這一聊,說不得又要做羅志平的人生導師了。
作為生活委員,唐植桐同樣不希望這對鴛鴦搞出人命,如果實在憋不住就讓羅志平動動手、動動嘴,口舌之欲還是比較好滿足的。
待蘇慶祥抽完煙,唐植桐看了眼手表,正想回去做菜呢,就看見幾個生產隊的小孩子吃完冰棍正反復舔著小竹棍,試圖將里面最后一點甜味都舔進肚子里。
“蘇處,箱子里還有幾根冰棍,要不再給他們分分?”看到這一幕,唐植桐心里有些不落忍。
“嗯,分了吧。”蘇慶祥點了點頭,剛才唐植桐分給這幫小家伙和社員冰棍的時候他都看到了,但他沒吭聲,麥場這邊跟麥田不同,麥田是分開的,離得遠,職工不在社員跟前吃,而這邊大家都混在一起,若是區別對待影響不好。
“好嘞!”這回算是正式在蘇慶祥面前過了明面,唐植桐高興的做了一回散財童子,將箱子里僅剩的那些冰棍都分給了小家伙們。
“麥場這邊越來越忙了,人也會越來越多,從明天開始你再多買點冰棍,給這邊的社員分分。”就在唐植桐把箱子綁在自行車上準備走的時候,蘇慶祥囑咐了一句。
“行,您就擎好吧,保證完成任務!”唐植桐呲著牙答應下來,今兒拿到了尚方寶劍,以后就能光明正大的給社員發了。
今天回來的有些晚,炒完菜,隔著往回走的收工隊伍,唐植桐看到幾個小蘿卜頭在臨時宿舍外圍的路邊探頭探腦,一副想過來又不敢過來的模樣。
唐植桐忙著給職工和學生們打菜一時也沒再顧上這幾個小蘿卜頭,等打完菜后卻發現他們還在。
唐植桐忙活完,連圍裙、套袖都沒摘,用套袖擦了一把汗就走了出去。
“怎么不回家?回去晚了小心屁股開花。”唐植桐認出這幾個小家伙是今天下午在麥場玩挑棍的,走到他們身邊蹲下,笑著問道。
“給!”面對給自己發冰棍的大高個叔叔,小家伙們也不害怕,雙手往前一伸,遞到唐植桐面前后,將手掌展開。
“給我的?謝謝你們,你們帶回家吃吧。”小家伙們手中的東西各不相同,有的是鳥蛋,有的是嫩螞蚱。
鳥蛋不大,也不多,螞蚱雖多但各個伸腿瞪眼,有的在被捉過程中已經開膛破肚。
雖然形象有些慘,但唐植桐不嫌棄,甚至有些感動。
無論是螞蚱還是鳥蛋,都能提供點蛋白質,小家伙們自己不吃,卻給自己拿來,這就好比在沙漠中有個快渴死的人將自己僅剩的一瓶水交給了身后有一車水的人,怎能讓唐植桐不動容?
唐植桐不缺這點,但能感受到他們感情的真摯。
“給你的。”小家伙很固執,唐植桐不接,他們就一直伸著胳膊。
“小唐,怎么了?”正在此時,方圓看到唐植桐一直沒回去,端著飯盒走了出來。
“圓哥,小社員要把他們的螞蚱和鳥蛋送給我們嘗嘗。”唐植桐聽到方圓的動靜,從小家伙手里捏起兩個螞蚱,站起來笑著展示給方圓看。
“嚯,個頭不小啊,都是能干的!”方圓看到螞蚱后,先夸了幾個小家伙一句,然后跟唐植桐說道:“千里送那啥,鵝毛,禮輕情意重。咱也不能讓小社員空著手回去,走,跟我拿饅頭去,給他們一人一個。”
“行!”唐植桐點頭點的干脆,這正是他想要的結果。
他剛才撒謊了,將小家伙們送螞蚱和鳥蛋的對象偷換成了下來參加勞動的職工,這也就是方圓,換了別人,這么干還不一定能行得通。
今天炒的菜富裕,每個饅頭里都被唐植桐夾上了菜。
小家伙們的手很臟,抓在饅頭上就是一個手掌印,但他們一點都不嫌棄,當著方圓和唐植桐的面吃的很高興。
“同志們,小社員們給我們送螞蚱、送鳥蛋了,小孩子的心最真,這是他們對我們工作的認可!明天讓唐科長打個湯,大家嘗嘗咸淡!”方圓將手里的幾個螞蚱和鳥蛋高高舉起,仿佛舉著一面無形的旗幟正高高的飄揚…
這邊興高采烈,記者那邊可就慘了,他還想著玩玩文字游戲,陰陽一下郵電,但回去以后,愣是整了個失魂落魄。
因為膠卷丟了!不光相機里的膠卷不見了,就連書包里的膠卷也沒了!
丟膠卷這事可大可小,自己咬咬牙也能自掏腰包補上,可照片再去哪兒找補?
記者簡直是欲哭無淚。
他到現在還在犯迷糊,膠卷到底去哪了?相機是時刻不離身的,他非常確認除了自己沒有其他人碰觸相機,難道真的是自己搞丟了?
5月27日,星期五。
唐植桐昨晚又執勤了,一早才從麥場的麥垛上醒來。
麥垛都快成他第二故鄉了,雖然看上去有些硌得慌,但左蹭蹭、右磨磨,將麥垛上方找平后,躺著是非常舒服的。
在回臨時駐地的路上,唐植桐特意繞了個圈,專找樹高草茂的地方溜達。
昨兒個方圓放出了話,今天要用小社員送的螞蚱和鳥蛋打湯,螞蚱確實有點不太夠,只能用鳥蛋來湊。
很多食堂的大師傅都有一個特殊技能,能將蛋花打的特別薄,做出來的蛋花湯既顯得蛋花多,還不會多用蛋。
唐植桐今兒想試試。
雖然自己空間里有雞蛋,但這玩意沒法堂而皇之的拿出來,但鳥蛋就不一樣了,完全可以說是撿的嘛。
與此同時,方圓開始在田間地頭走訪,了解社員的家庭情況。
昨晚接受小社員好意的同時,方圓留意到了他們的穿著和體型,無論是哪一點,都透露著生活的拮據。
經與蘇慶祥及部里領導商議,大家一致認為可以做點什么幫著社員改善生活。
方圓作為發起人,自然承擔了調研的工作。
唐植桐吃完飯就去了麥場,對此并不知情,此時他正用掛開展著自己的“尋蛋”大業。
人力所不及的地方往往是鳥兒的繁衍生息的樂園,一圈轉下來,唐植桐還真找到了些鳥蛋,其中有幾個的顏色特別醒目。
唐植桐薅到手里,知道這種藍色的蛋其實是杜鵑產的卵。
杜鵑有好幾種,蛋的顏色也不盡相同,有的是白底帶斑點,有點類似鵪鶉蛋,有的則帶著藍色,看上去很稀罕的樣子。
一句“杜鵑啼血”流傳了千百年,可這玩意只管生不管養,孵育下一代的任務全都是由其他種類的小鳥來完成。
一把尿一泡屎含辛茹苦的把孩子喂大,到頭來孩子卻不是自己的,這種痛苦沒有人想體驗,唐植桐覺得也不會有鳥兒愿意如此。
杜鵑為了讓自己的后代能夠盡可能的生存下去,往往每個鳥窩里只下一顆蛋,當這顆蛋被孵化出來后,被刻在基因里的本能會促使小杜鵑將其他鳥蛋全部用后背拱出鳥窩,然后獨享養父母的恩寵。
大自然有大自然的規則,唐植桐有唐植桐的做法,那就是——去特么的大自然!
唐植桐優著杜鵑蛋先薅,一只杜鵑繁在殖季節能下210枚蛋,自己薅十個才一對杜鵑的量,對環境的影響微乎其微。
“唐科長,這是什么蛋?看上去還挺漂亮呢。”看著那藍如翡翠般的顏色,臨時食堂這邊的大姐就被黏住了眼睛,拿起來玩的不亦樂乎。
“不知道,看著在鳥窩里就順手拿回來了。說來也奇怪,一個窩里竟然有兩種顏色的蛋。”唐植桐樂呵呵的說著瞎話,這顏色確實漂亮,若是做成項鏈、耳墜啥的,不得值個200萬一套?
“兩個顏色的蛋?該不會是母鳥在外面偷了野漢子吧?”大姐一聽這話,頓時覺得手里蛋的顏色不好看了,偷漢子產下來的玩意能是什么好玩意?
“這我哪知道,我又不能逮住鳥問問,就是它們愿意告訴我,我也聽不懂啊。”對于大姐的覺悟,唐植桐是在心里給她點贊的,跟那些小仙女們有著本質的區別。
“你們都是孩子的父親,機會平等”,嘔,惡心誰呢?呸!
“唐科長,你打算用這些鳥蛋給大家伙做湯?”有人猜出了唐植桐掏鳥蛋的用意,在旁邊問道。
“小社員就掏了倆,確實有點少了,我再補上這些,做個蛋花湯應該差不多夠用了。”唐植桐點點頭,正面回復道。
“這么大的鍋,用這幾個鳥蛋?”大姐張開雙臂比劃了一下鍋之大,很難相信用這十多枚鳥蛋能做出一鍋蛋花湯。
“嘿,您好歹對我有點信心啊,不是我吹牛,我要是在長江上游把這蛋磕破,整個中下游的人民都能喝到蛋花湯。”唐植桐一邊擇菜,一邊開著玩笑回應。
“這還不叫吹牛?照你這么說,我在上游洗個腳,下游還不得都喝我的洗腳水?”大姐被唐植桐的一番言論給整笑了。
“嚯,大姐,您真在長江洗過腳?了不得啊,您這是走過南闖過北,火車道上壓過腿,佩服您的見多識廣。”唐植桐為大姐豎個大拇指,贊道。
“趕在火車道上壓腿,人就沒了,哪還有功夫跟你在這耍嘴皮子?凈拿我尋開心。”大姐抬手甩了唐植桐一臉水,自己也笑了。
“唐科長說的還挺押韻,都快趕上天橋的說書人了…”一時間臨時食堂這邊充滿了歡聲笑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