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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5你要老婆不要?

  這女人頑固的很,怎么問都不開口。

  唐植桐在一旁大概也瞧明白了,之所以不開口,恐怕是害怕被遣返。

  千辛萬苦從苦窩子里跑出來了,若是吃了一頓飯就這么再送回去,那不是白跑了?

  而且回去后,恐怕還有更嚴厲的處罰措施在等著…

  女人不開口,方圓也沒有任何辦法,一個大老爺們總不能拿一個災民當敵對分子對待吧?

  最終,陳大姐出面,把這個女人領走,打算帶到辦公室做做她的思想工作。

  方圓這邊則跟此次押運的押運組了解情況:“你們這一路沒聽到動靜?”

  “真沒聽見,聽見動靜還能讓她在車頂?萬一掉下去怎么辦?”押運員那邊連連擺手。

  “行了,繼續卸貨吧。”方圓也沒有深究的意思,押運車廂是押運員負責不假,但只針對車廂里面,要保證車廂里面的信件和貨物安全,至于車頂…押運員又沒有透視眼,留意不到也情有可原。

  “這事鬧的,不知道什么地方人,還鄉辦那邊也不好遣返。”方圓從站臺下來,打算回去通知還鄉辦,押運處也就偶爾管個一兩頓飯,再多了就養不起了。

  “估計是甘省那邊過來的。”唐植桐這一趟幾乎沒怎么說話,從站臺上下來后,看方圓糾結女人的籍貫問題,就說了自己的猜測。

  “你怎么知道的?”方圓有些詫異。

  “這趟押運是去哈密的,人肯定是從這一路的某個站點上的車。

  這女同志穿的不算薄,包裹又是癟的,像是將家當都穿在了身上。

  就眼下這個天氣來說,甘省那邊要比四九城涼一些,在那邊肯定得多穿一點。

  保不齊這姑娘是想去哈密,沒鬧清方向,給拉到四九城來了。”

  唐植桐給出了個比較牽強的理由,真正的理由不太好往外說。

  因為甘省距離四九城比較遠,途徑站點很多,很多災民中途就會下車,所以從那邊來到四九城的并不多,不僅災民不多,就連災情過來的也慢。

  唐植桐作為過來人,知道甘省是這幾年缺糧最厲害的幾個省份之一,僅排在川、豫之后。

  今年由于天旱,山河四省南部的麥收來的要比往常要早一些,就連四九城都開始著手開始麥收,但這個時節放在甘省卻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

  麥子還沒成熟,糧食卻早已吃凈。

  大概就是在這個時候,陜省隴縣城關公社方萬昌因甘省有很多青年逃到該社討飯,就給甘省人委去信反映,但那邊給他回信依舊是:甘省不缺糧。

  之所以說“依舊”,是因為前陣子四九城開大會,在會議間歇期間,陜就問過甘:缺不缺糧?缺糧我們可支援。

  缺,還是不缺,不是個別人說了算的,災民會用腳做出最真實的回答。

  唐植桐不知道甘省具體有多少災民,但看過一份陜省的官方數據:

  1959年1961年6月,從甘省的甘谷、武山、清水、秦安、靜寧、隴西、通渭、崇信、莊浪、天水、武都等縣流入陜省隴縣、興平、咸陽、寶雞等地1645歲婦女兩萬余人,和當地群眾非法同居,未辦結婚手續的占73。

  外流同居婦女不少都說自己沒有結婚或丈夫去世,但實際上多數是有夫之婦。

  在災荒結束后,有的丈夫已找上門來,引發了不少社會問題。

  這一點,電視劇《老農民》中有體現,不過弱化了很多。

  “唉,也許吧。”方圓掏出煙來點上,看到那女人的模樣,他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看到這種情況,估計誰心里都做不到波瀾不驚,不過唐植桐沒有繼續跟著方圓,而是回了財務科。

  話說方圓這邊在辦公室抽了兩顆煙,又出了門去工會,打算看看陳大姐問的怎么樣了,并征求一下陳大姐的意見,看看這事如何處理。

  方圓到底還是不忍心讓把這位千里迢迢來到四九城的災民再遣返回去。

  來到工會辦公室門前,方圓敲了敲門,打斷了陳大姐跟那位女同志談心。

  “陳大姐,談的怎么樣了?”方圓開門見山的問道。

  “求求大哥,您發發善心,不要送額回去,回去就沒命再出來咧。”那女人這次開了口,一下子給方圓跪了下來,頭扎扎實實的磕在地面上,發出沉悶的“嘣嘣”聲。

  “哎吆!這位同志,你這是干啥?快起來,快起來!”方圓猶如被煙頭燙到了手指,將還剩了一半的煙頭扔了出去,這時候也顧不得什么男女大防了,在陳大姐的協助下忙不迭的把女人扶了起來。

  “家里沒人咧,額回不去咧…”女人被扶起來癱坐在椅子上,嗚嗚的哭了起來。

  女人的眼皮腫了,明顯是剛剛已經哭過,再加上這次落下的淚水,將臟的均勻的臉蛋抹的黑一塊、黃一塊的。

  黑的是灰,黃的是皮膚,因為身體不健康的緣故,臉上沒有什么血色。

  “剛才我問了,老家甘省天水的,家里缺糧,已經沒有親人了,想跟著村里人進疆討口飯吃,但跟鄉親們走散了,誤打誤撞爬上了押運車廂,一路上沒敢下車,跟著來了四九城。”陳大姐的眼睛也紅紅的,明顯是剛才陪著哭了一場。

  “唉!不回去咱這也沒法安排啊,去哪弄定量?”方圓沒想到還真被唐植桐說中了,不過他此時也顧不上感慨,看著陳大姐的模樣,明顯是不想送這位女同志回去,但這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圍,想留也留不住。

  “我剛才問她了,她年紀不大,還沒結婚。方處,你看能不能給在農場給她找個婆家,這樣就能落戶了。雖然農場條件艱苦了點,但總比她老家強些。”陳大姐知道現在城市戶口卡的嚴,像這種情況根本不可能落戶,所以退而求次。

  城市戶口管理嚴格,但現在四九城的農村戶口管理相對較松,以婚配的名義還是能落下戶口的,前提是生產隊和公社得答應。

  放在以前,這條路也不好走,但農場那邊現在畢竟劃歸郵電系統管理,這樣就好操作了很多。

  各系統的農場說白了就是一種糧食關系轉移,生產隊照樣交公糧,只不過是不再將公糧交給糧食部門,而是交給各個系統。

  這里面說是漏子吧,也不算,畢竟肉爛在鍋里,也沒有浪費。

  對于生產隊來說,有人能嫁過來是好事,畢竟能充實生產隊的勞動力,至于因此帶來的糧食消耗嘛,這一點并不需要太過注重,因為現在交公糧的辦法是先留下口糧,剩下的部分再按比例拿出一部分或交或售給糧站。

  “也是個辦法,我協調一下。”方圓眼睛一亮,總歸是條法子,已經比直接遣返好了太多。

  “她叫余英,小名英子,從天水上的車,今年17…今年18歲!”見方圓答應下來,陳大姐趕緊將這位姑娘的姓名、年齡說了出來,既然是給她說親,總得有點基本信息。

  至于年齡嘛,陳大姐謊報了,《婚姻法》規定女滿18周歲才能登記,既然是幫著余英解決問題,這點必須考慮到位,不能先過著不扯證。

  “行,我這就去問問。”方圓答應下來,根本沒在意年齡,為了結婚謊報個一兩歲太正常了。

  至于這位女同志是否同意在本地找婆家,方圓連問都沒問,都這個節骨眼上了,什么婦女意愿都要往后靠一靠。

  說干就干,方圓掉頭出了工會辦公室,騎上自行車就直接去了農場。

  自打四九城市局被允許協辦農場以后,方圓就去勞動過,跟那邊的生產隊長認識。

  方圓沒打算通過市局或者部里來解決將這事,先不說市局同不同意,一旦上面知道了,簡單的問題反而復雜化了。

  直接跟生產隊對接就少了這方面的麻煩…

  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方圓在做媒這件事上明顯沒有經驗。

  把余英的身份、境況一說,生產隊隊長一臉為難:“方領導,您做的媒肯定是靠譜的,不過這事還真有點難處,我們生產隊是有單身的小伙子,但這姑娘的條件…恐怕人家看不上啊。”

  “怎么?你們生產隊的門檻這么高?”方圓也不惱,掏出煙來給生產隊隊長散了顆煙。

  “方領導,我不跟您見外,跟您交個實底兒。這幾年找對象雖然看重成分,但無論男青年,還是女青年,都傾向于找成分好的里面日子過的比較好的。甭管是平時過日子,還是以后有困難,都有親家能搭把手。”生產隊隊長說的很直接,也很坦誠。

  成分是農村找對象繞不過去的一個話題,也是一條硬杠杠。

  生產隊隊長生怕方圓不信,點上煙吸上一口,繼續說道:

  “方領導,農村不比城里,有些成分好,但家庭生活困難的男青年確實很難找到對象。

  即便家里困難,男方父母也不希望兒子打光棍,大多數要么給錢,要么給東西,托媒婆給兒子找個媳婦。

  媒婆那張嘴啊,能把活人說死,也能把死人說活。

  但女方也不傻,人家也不全信媒婆的話,大多數都會私下打聽打聽。

  父母不方便出面,家里的哥哥、姐姐、嫂子、姐夫都會特意路過一下男方所在的生產隊,塞盒煙或者兩個雞蛋,跟男方鄰居打聽男方到底怎么個情況,與媒婆說的是不是一樣。

  要是有人說男方老實本分,這樁親就算結成了。

  一旦有人說男方家里窮、吃救濟糧,這樁親就算黃了。

  換成女青年找婆家,是一樣的道理。

  成分差的女青年,倒是能找個成分好、家里窮一點的婆家。

  可您說的這種情況…女方不光要啥沒啥,受了災,人再瘦一點,想要孩子都得養個兩三年,實在是不好找啊。”

  “這樣啊,那這邊就沒有成分不好的男青年,或者是實在找不上對象的男青年?能討上媳婦,總比打光棍強吧?”方圓并不死心,如果不能給余英盡快說上一門親事,那余英面對的恐怕只有被還鄉辦遣返一條路了。

  “我們生產隊成分不好的男青年不多,前兩年也都找到對象結婚了。實在找不上媳婦的嘛…倒還真有,不過條件真的不好,一個瘸子、一個啞巴,還有個前年死了老婆帶兩個孩子的鰥夫。”生產隊隊長就等著方圓這句話呢。

  隊長也為社員操心,但方圓不松這個話頭,他也不方便上來就推薦這些歪瓜裂棗,人家好歹也是個比公社一把手級別還高的干部,自己一上來就說余英只配在這幾瓣爛蒜里選對象,豈不是打了方圓的臉?

  “就沒別的了?”方圓眉頭一皺。

  “隔壁生產隊還有個四十多的老光棍,那人懶的要死,拿鞭子抽都不帶動彈。”生產隊隊長在心里將附近的歪瓜裂棗又過了一遍,說道。

  “人家一黃花大閨女…行吧,我回去再想想。”方圓聽完眉頭皺的更緊了,余英的身世本來就夠可憐了,結果在找對象這邊還沒啥好的選擇,這叫什么事?

  至于生產隊這邊男青年的想法,方圓連問都沒問,不是沒想過這茬,是壓根就不打算在這里面找。

  乘興而來敗興而歸,等方圓回到押運處的時候,已經到了下班的點兒。

  陳大姐考慮很周到,不僅領著余英去浴室洗了個澡,還給她找了間閑置的倉庫充當暫時的棲息之所,后勤的同志給尋了個床板,墊上了些展開的紙盒子權當床墊。

  今天目睹這件事的人不少,有陳大姐帶頭,押運處的其他職工紛紛有錢的出錢,有力的出力,硬是給余英湊了一副家底。

  茶杯、暖瓶、飯碗、筷子一應俱全。

  余英那身爛棉服也換了下來,換上了一身不怎么合體的郵政工裝,盡管工裝是舊的,但好歹沒有破洞。

  床上雖然簡陋了些,但也鋪上了床單、被褥,當然,都是舊的。

  就連唐植桐也跟著出了一斤糧票,嗯,掛在了賬上,明兒給高師傅送過來。

  在押運處的關懷下,余英暫時過上了衣食無憂的日子,雖然東西都是別人用過的二手,但還是把她感動的直抹眼淚,若不是旁邊有人拉著,她能跪下給押運處的職工磕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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