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國師”的保證,張之維很放心。畢竟,在布置內景幻境這一道上,“國師”才是真正的行家。
他隨手布置出的效果,自己就是削尖了腦袋也做不到,這不是妄自菲薄,而是術業有專攻。
隨后,他對著陣中的眾人交待了幾句,便心念一動,自己的意識從這方內景空間中退了出去,開始著手布置第二個“歸元陣”。
而留在內景中的張懷義等人,則是出現在了一處極其陌生、壓抑的地方。
灰蒙蒙的天空,鉛色的云層低低地壓著,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泥土、火藥和腐爛尸體混合的怪異氣味,這里的氣溫極低,凍得他們手腳有些發僵。
更要命的是,他們似乎受到了某種限制,完全感應不到體內的炁,也無法施展任何手段!
對于一個異人而言,突然失去了炁,那種感覺,無異于水中的魚兒失去了水,陸地上的鳥兒折斷了翅膀。他們覺得渾身都充滿了別扭和不適。
而周圍,則全是一些金發碧眼、穿著破舊軍裝的“鬼佬”,說著他們完全聽不懂的話。
“怎么回事?這就是幻覺嗎?為什么我感覺…好真實?”田晉中小聲說道,他甚至能聞到身邊那個鬼佬身上濃烈的汗臭味。
“感覺真實是正常的,”張懷義壓低了聲音,臉上帶著一絲苦澀,“師兄的那個…”
他本來想說“心魔”,但話到嘴邊,一想到此刻正處于這心魔所創造的幻境之中,擔心觸怒于他,便立刻改了個稱呼。他學著張之維的樣子,稱呼其為“國師”。
“‘國師’非常擅長這個。接下來,只怕會…比較難熬了。”
說這話時,張懷義不禁想起了多年前的一段往事。那時,在得知張之維戰勝了心魔之后,他覺得不可思議,也想試試,便求著張之維讓他也感受一下。
結果…試試就逝世。
那次與這位名為“國師”的心魔的短暫交鋒,給他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心理陰影,至今想起來都心有余悸。
“你們注意看,”這時,一個擅長觀察的師兄弟小聲提醒道:“這里好像是國外。剛才那些鬼佬其實也注意到我們了,但他們好像對我們一點也不關心。”
田晉中點了點頭,補充道:“這里好像是國外的一處戰場。師兄讓我們進來的本意,就是想讓我們在戰場中歷練。我估計,要不了多久,一場戰斗就要開始了。我們要不要商量一下該怎么應對?”
“主要是失去了炁,有些很不習慣,確實該商量一下。”張懷義點頭道。
其實,雖然說是失去了炁,但張懷義的感知異常敏銳,他能隱隱地察覺到,自己體內的炁其實并沒有消失,只是被一層極其強大的力量給“封印”住了。他甚至有信心強行沖破這層封印,重新獲得一部分力量。
但想了想,他還是放棄了這個念頭。這畢竟是一場試煉,是師兄安排的。
如果他在這里公然作弊,說不定會招來那心魔的重點關照。在內景里跟心魔作對,絕對是一件極其不明智的舉動。除了師兄那個怪物之外,只怕沒人能做到。
就在眾人小聲商議之時,一個聲音出現在眾人的腦海之中。
“此地為凡爾登。時間二十年前。這是一場雙方傷亡近百萬人的戰役,被稱為絞肉機,你們現在所在的陣營為法方。因異人難以融入軍團作戰,你們不參與任何主動進攻任務。你們唯一的任務,就是在沒有炁和術法的加持下,以一名普通士兵的身份,打滿整個戰場。”
在場的眾人大多對這場著名的戰役一無所知,但“百萬人傷亡”這幾個字,還是讓他們心里猛地一顫。第一次進戰場,就來這么大的場面?
張懷義的面色倒是相對平靜一些。幾年前,他曾隨無根生一起前往東北鶴城,在那里和倭寇真刀真槍地干過。對于戰場的殘酷,他有一個比較清晰的認知。只不過那個時候,他可以使用炁,也可以施展金光咒和五雷正法,在整個戰場中幾乎可以來去自如。
但現在,這些優勢全無。不僅如此,他的個頭甚至都比周圍的鬼佬要小上一圈。
看看自己這一米五幾、像個半大孩子一樣的身形,他只能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這樣…目標小,比較有安全感。
隨后,一行人開始小心翼翼地打量周圍的環境。陣地的正前方,是一片被炮火翻耕得坑坑洼洼的無人區,遠處,敵軍的陣地輪廓在薄霧中若隱若現,像一頭沉默而擇人而噬的巨獸。
這種死寂,讓人心悸。
“現在我們該怎么做?就這樣守在這兒?”一個師兄弟忍不住開口問道。
他的話音剛落,腳下的戰壕泥土,突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
眾人各自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疑。
緊接著,震動再次傳來,而且是那種持續的、由遠及近的、越來越強烈的轟鳴。
“那…那是什么玩意兒的聲音?”有人緊張地問。
“周圍的鬼佬們好像在說什么‘嘎了’,還在說什么‘大傻杯’?是不是誰家死了人在罵街啊?”一個不通外語的年輕道士猜測道。
“不是‘大傻杯’,是‘大貝莎’!‘嘎了’也不是誰死了,是他們‘上帝’的意思!說這話,就跟咱們道士說‘無量天尊’,和尚們說‘阿彌陀佛’差不多一個意思!”去過國外的田晉中,見多識廣一些,連忙給眾人解釋道。
他正說著,旁邊的張懷義臉色大變,一把將他按倒在地,同時指了指周圍的那些鬼佬們。
田晉中一看,才發現周圍的那些鬼佬,此刻都已經抱頭趴在了地上,臉上全是極致的驚恐表情。
其他道士雖然不解,但見所有人都趴下了,他們也連忙有樣學樣地跟著趴下。
下一秒,一聲他們此生從未聽聞過的、無法用語言形容的巨大轟鳴聲響起!
緊接著,他們眼前的整個世界,分崩離析。
下一刻,他們十五人的意識,如同斷了線的風箏,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猛地拽上了高空。
他們低頭看去,只見下方,他們本來所在的戰壕位置,已經徹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巨大的彈坑!焦黑的泥土向四周翻卷著,還在冒著縷縷青煙。
他們十五個人,連同旁邊戰壕里的鬼佬,已經尸骨無存,只有張懷義因為趴下的位置比較靠里,還留了點尸體。
但不完整,他的上半身已經徹底不見了,只剩下兩條穿著道士布褲的腿,還孤零零地插在彈坑邊緣的泥土里,那場景,顯得既驚悚又滑稽。
眾人驚駭地朝四周看去,只見黑色的濃煙遮蔽了天空,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硝石味和一種令人作嘔的、烤肉般的焦臭。
突然,他們的視線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拉遠,一直拉到十公里之外。他們終于看到了將他們瞬間“送走”的元兇。
那是一門巨炮。它的炮管粗壯得驚人,直徑足有成年人環抱那么寬,六米多長的炮身平直伸展,炮管之下是更為巨大的炮架和四組履帶鋼輪,每個輪子都幾乎和張懷義差不多高。操作它的士兵們,在它面前渺小得如同螞蟻。
而就在他們注視之時,其中一門巨炮,發射了。
那聲音,就仿佛有一列無形的蒸汽火車正碾過天際。即便他們此刻處于靈魂狀態,卻還是被震得腦袋嗡嗡作響,心臟像被一只巨手攥緊,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他們眼睜睜地看著一枚重達近一噸的巨大炮彈,在天空中劃過一道令人絕望的弧線,呼嘯著砸了下來。
轟然爆炸!一團刺眼的白光綻放開來,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響起,動靜之大,像是一座山峰在他們耳邊崩塌了。
戰壕被瞬間撕碎,留下一個深達六米的巨大彈坑,邊緣的泥土被高溫烤得焦黑,里面的尸體早已辨認不出模樣。
半空中,靈魂狀態下的十五人,相對無言。恐懼,像冰冷的毒蛇般纏住了他們的心臟。
這就是…世俗界的戰爭嗎?
看著地上那個巨大的彈坑,以及遠處蓄勢待發,不止一門,而是足足有八門的巨炮,他們感覺一切都那么不真實。
他們都是異人,在他們固有的認知里,自己就算不是傳說中那種于千軍萬馬中取上將首級的萬人敵,也絕對是以一敵百的存在。
只要小心行事,不貪功冒進,戰場也并非什么龍潭虎穴。自家的之維師兄,不就曾多次在戰場上如入無人之境嗎?
但現在,那一門門怪獸一般的巨炮,那宛如滄海怒濤般的連環轟鳴,在他們腦海中經久不散。
這是一種難以形容的感覺。這些巨炮帶給他們的,不僅僅是單純的暴力與殺戮,而是一種超出他們這輩子價值觀念的恐怖洗禮!
原來,凡人的戰場,竟恐怖如斯!
張靜清一遍遍強調,他們卻未曾真正聽進去的東西,“國師”將其填裝進了大貝莎巨炮的炮管里,然后一炮狠狠地,打進了他們的內心最深處。
張之維雖然沒有身在內景之中,但他在外面布置第二個歸元陣的時候,也分出了一絲心神,查看了一下內景中的場景。
當看到“國師”一上來就毫不客氣地弄出了八門“大貝莎”巨炮時,他也是吃了一驚。
這玩意兒可是三德子的大殺器,420毫米口徑的超重型榴彈炮,每枚炮彈重達820公斤,能輕易穿透12米厚的混凝土工事,法方號稱永不陷落的堡壘,在它面前都跟紙糊的一樣。
沒有哪個異人能正面擋住這樣一炮,即便是他自己,也不能用金光咒去硬抗。
看著內景中,那些被嚇得呆若木雞的師弟們,張之維滿意地點了點頭,心里暗道:還是國師會玩啊!先剝奪他們的能力,然后直接丟進凡爾登絞肉機里。他們要是能打滿全場,還能活著從這里走出來,那才算是真正身經百戰的老兵。
過關之后,再讓他們去更為慘烈的索姆河、布魯西洛夫等戰場走一遭。等他們能打滿五大副本,通關畢業之后,就可以出山對付倭寇了。
到時候,這些用命換來的經驗,再加上他們本身能力的加成,總不可能…再戰死一代弟子了吧?!
而此刻,內景之中,十五人在經歷過短暫的死亡過場動畫之后,視線一閃,他們重新復活,又回到了那個冰冷泥濘的戰壕里。周圍的鬼佬們,也都在做著和先前一模一樣的動作。
十五人愣了一下,隨即,田晉中第一個反應過來,他怪叫一聲,手腳并用地就往戰壕外面爬,嘴里還嚷嚷著:
“草草草!快跑!快跑!這里馬上就要被炸成一個六米深的大坑了!”
一群道士聞言,也顧不上思考,連忙手腳并用地爬出戰壕。看著外面硝煙彌漫、一片狼藉的戰場,他們竟一時不知該何去何從。
而就在這時,三德子的炮擊開始了,整整一千二百門大炮,同時發出了怒吼!
天空,瞬間被炮彈劃出的無數道紅色軌跡撕裂,然后被爆炸的火光徹底染成了一片血色。
大地,不再是堅實的。它像一塊被巨人用鐵錘反復捶打的破布,瘋狂地顫抖、呻吟、碎裂。
泥土、碎石、扭曲的金屬和殘缺的肢體被巨大的沖擊波拋上數十米的高空,然后像一場恐怖的、黏稠的暴雨般,劈頭蓋臉地落下。
十五個道士感覺自己就像是一葉被拋入驚濤駭浪的小舟,耳膜早已被震破,只剩下一種高頻的、令人發瘋的嗡鳴。
戰壕外的他們,并沒有比在戰壕內好到哪里去。
有幾個道士剛跑出去沒多遠,就被一發靠近的炮彈所產生的沖擊波和流彈撕成了碎片。還有幾個被爆炸卷起的氣浪拋向空中,不知所蹤。有幾個機靈點的,反應快,第一時間臥倒,結果卻被天上砸下來的各種雜物直接砸成了肉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