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景空間之中,張懷義雖然沒了炁,但過往千錘百煉的修行底子還在。
他在炮彈來臨的第一時間就臥倒在地,躲過了致命的沖擊波和大部分流彈,又在雜物砸落的瞬間,憑借著敏銳的直覺快速翻滾閃避,躲開了大部分的攻擊。
不過,雖然僥幸逃過了一劫,但這個過程中他還是受了不輕的傷,混身被碎石劃得鮮血淋漓。
正當他喘息著,心里暗嘆逃過一劫的時候,炮火開始向后延伸,敵軍的沖鋒開始了。
一群穿著土灰色軍服、戴著尖頂頭盔的士兵,端著步槍,像灰色的潮水般,越過被炮火反復翻耕過的無人區,向他們這邊涌來。
這是風暴突擊隊,他們是來清理戰場的。
“噠噠噠噠…”
密集的槍林彈雨掃了過來,張懷義孤零零地站在外面,沒有任何戰壕的掩護,即便他再能閃避,卻還是在密集的彈雨中被打成了篩子。
隨后,十五人的靈魂再度慢慢升空。
他們面無表情地看著下方的土地被鮮血染紅,雙方的士兵在泥濘中進行著最原始,最野蠻的你死我活的戰斗,他們的心態徹底改變了,再無先前那種局外人的超然心態,開始打起了精神。
下一刻,視線再次一閃。
他們十五人,又一次完整地、毫發無傷地,出現在了那條熟悉的戰壕內。
“怎么辦?!懷義,現在該怎么辦?!”
十四個人不約而同地看向了張懷義。畢竟,他是剛才活得最久的一個。
“我…我也不知道啊!”
張懷義雖然有些小聰明,但在這種完全超乎想象的鋼鐵戰場上,任何小聰明都顯得蒼白無力。
他結結巴巴地說道:“還…還是先出去!咱們先出去再說!待在這里,就是等死!”
于是,十五人又一次一窩蜂地爬了出去。
緊接著,炮陣再次響起,巨大的炮彈如雨點般落下。
這一次,憑借著上一次的經驗,他們在炮火中翻滾躲閃,堅持得久了一點。但最終結果嘛,依舊是無人生還,一群沒了能力,還沒戰斗經驗的人,要想在這種絞肉機一樣的戰場里活下來,還是太難了一點。
再一次出現在戰壕內,盡管已經死了好幾次,但眾人還是有些發懵。
沒辦法,他們只是一群戰場小白,完全不知所措。
接連幾次的死亡,也讓張懷義收起了玩鬧的心思,他思忖片刻,眼睛突然一亮!
“我知道一個辦法了!你們發現沒有?那種威力最大的巨炮,一般不會連續轟擊同一個地點兩次!我們可以這樣,先爬出去,找個地方藏好!等第一輪炮彈落下來之后,我們立刻躲進那個新炸出來的彈坑里!這樣,既可以規避后續的炮擊,又能利用彈坑當掩體!”
“等那些鬼佬沖上來之后,我們就在坑里埋伏他們!絕對不能沖出去亂跑!外面槍林彈雨的,沒有掩體,就是活靶子!”
眾人覺得張懷義說的很有道理,立刻按他說的去做。
然而,想法很豐滿,現實很骨感。在轉移的過程中,還是有半數的人員因為各種各樣的意外而減員。最終,只有張懷義在內的七個人,成功地撐到了敵人發起地面進攻。
隨后,他們躲在新炸出的彈坑里,借著掩護和敵人對射。
但在射殺了一批敵人之后,迎接他們的,卻是數道從敵軍陣地中噴射而出的、帶著呼嘯聲的熊熊火焰。
敵軍的火焰噴射器,黏稠的火油,鋪天蓋地地澆灌進了他們所在的彈坑。
整個彈坑,瞬間變成了一座灼熱的煉獄。殘余的幾人,被徹底淹沒在火焰之中…
片刻后,一行人的意識再次拔高,升空而起。看著下面那毒氣、火光、子彈交織的戰場,所有人都深刻地明白了其中的殘酷程度。
而在接連幾次的死亡過程中,他們也發現了一個規律:他們這十五個人,好像是一個整體。
只要還有一個人活著,其他人陣亡后,都不會立刻升空,而是意識會轉移到活著的人身上,以一種第三方的視角,觀察著他的一舉一動。
等到所有人都陣亡之后,他們才會一起意識拔高,升至半空,直到沒入云端,然后重新開始。
接連幾次死亡之后,他們開始了真正的合作。他們開始認真觀看周圍人是怎么做的,觀看活得久的人在應對危機時的操作是怎么樣的,然后不斷地反省自身,優化自身。
在這個過程中,他們的戰斗素養在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急速提高。
但同時,他們也越發地沉浸在了這個戰場之中,甚至在潛移默化中忘記了一些東西。
準確來說,是忽略了一些東西。譬如,他們本是會術法的異人,他們是龍虎山天師府的弟子,他們是參加了師兄安排的試煉,才進入這里來的。
這就是內景的可怕之處,它會在不知不覺中對人進行影響,讓人忘記這只是幻覺。
就好像大多數人在做夢時,不會覺得自己是在做夢,而是會全身心地投入其中。
有這個遭遇的,不只是張懷義這一行人,其他師兄弟們也陸續進入了歸元陣之中。他們的歷練全部由“國師”負責,因為都是使用的同一個模板,所以對于“國師”而言,一隊人還是幾十隊人,都沒有什么太大的差別。
把所有人都扔進了內景里,張之維站在大殿內,眼中金光閃爍。自他眉心之處,延伸出藍色的光絲,這些光絲如同光纖一般,連接到了每一個正在運轉的歸元陣法之中。
緊接著,所有人在內景之中的表現,都清晰地映入他的腦海里。
他認真地看了一會兒,發現表現最好的還是老一輩的人。畢竟都是老江湖,江湖經驗足,甚至有一些還參加過當年的拳壇運動,是有切身實地的戰場經驗的。
只不過,他們的那些經驗,和凡爾登這種級別的絞肉機戰役比起來,還是多少有些稚嫩和水土不服。但他們在飛速地成長,適應著這種全新的、殘酷的戰斗模式。
“吧嗒,吧嗒。”這時,門外傳來了腳步聲。
“怎么樣了?”張靜清走了進來,開口問道。
“已經都安排妥當了。”張之維說道,“在內景中進行這種訓練,雖然對修行無益,但提升些見識還是可以的。”
內景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全知全能的,但個人所能接觸到的精神空間,則是受制于自身。
如果沒有張之維的輔助,讓他們自行去內景中歷練,那么內景就只能投現出他們內心的欲望。
至于想要磨練戰場經驗,那是不可能的,因為內景不可能出現超出你自身認知之外的東西。
他們又沒有見過這種級別的戰場,自然也就不可能構建出來。
可以說,他們之所以能夠進行這種歷練,其實是因為他們連接到了張之維的內景,一切都是張之維在安排。
張靜清點了點頭,看向盤坐在大殿里的徒弟們和師兄弟們,目光著重在張異和易潛身上停留了片刻。
一把年紀了還不消停,還要跟小伙子一樣去瞎逞能。
想到這,他心里莫名有點羨慕。其實,他也想參與的,但君子不立危墻之下,他身上的天師之職,讓他不能去做這些冒險之舉。
這時,他發現盤坐在歸元陣之中的張異,臉色突然變換起來,時而臉色一狠,時而又驚恐萬狀。
他頓時有些好奇,詢問張之維:“可以看到他們內景中的表現嗎?”
張靜清還記得,之前武侯派的門長來天師府修行天通奇門,陷入內景之中時,張之維就搞了一個投影,把他在內景里的畫面投了出來,讓大家看了好幾個月的好戲。
“投影?”張之維愣了一下,隨即咧嘴一笑道,“那當然是可以的。在場這么多人,師父您想看誰的投影?”
張靜清環顧一圈,大手一揮:“都想看一下。”
成年人不做選擇,全都要是吧?張之維心里腹誹一句,嘴上卻恭敬地應道:“既然如此,那就全都投影出來。”
這種操作對現在的張之維而言,只能算是雕蟲小技,施展起來最多繁瑣一點,絕對算不上麻煩。
張之維開始施法,歸元陣內的每個人的眉心,都射出了一道微弱的毫光。
毫光之中,似乎有無數人影和景物在綻放,但是很模糊,看不清楚,像是刻花了的光盤。不過,隨著張之維的施法,就好像在調整焦距一樣,畫面越來越清晰,但并沒有聲音。
調整好了之后,張之維再次施法,手中揮舞出藍色的光芒,沒入每個人的眉心。
然后,歸元陣里的每個人都射出了一道清晰的毫光,它們在空中連接成片,形成了一個個光幕。光幕又分成了十五個小格子,每個小格里都是他們各自在內景中的場景,就好像是后世的監控直播畫面一樣。
張靜清挨個凝神看過去,著重看了一下張異和易潛的。
當他看過去的時候,正好看到張異貓著身子,在炮火連天的戰場上亂竄,東躲西藏,然后被天上一枚重炮的余波震得昏死在地,隨后,被沖上來的敵軍地面部隊用刺刀結果了。
看得張靜清腦袋往后一仰,眼睛一閉,一副不忍直視的樣子,他心里腹誹,其他人也就算了,你這老小子好歹也是一個老江湖,怎么就這么不堪?
隨后,他看向了易潛。張異只是老江湖,但易潛年輕的時候,可是隨他一起暗中參加過拳壇運動的,是真刀真槍上過戰場的,應該不會有…
“事”字還沒冒出來,就出事了。易潛確實有戰場經驗,各種事項準備得充分無比,但根本沒有用武之地,對方的第一輪重炮就把他連帶著他精心準備的藏身之處一起帶走了。
易潛沒了,張靜清又看向張御山這個小師弟,發現他早就沒了。
倒是以前從沒有上過戰場,也少有在江湖上走動的張守成,堅持得比較久。
他就死死地躲在戰壕里,而且,他似乎有獨特的躲戰壕的方式,同一個戰壕里,隊友們都被炸死了,就他屁事沒有,只是衣角微臟。
不過,他雖然躲得過炮彈的襲擊,但卻躲不過地面部隊的推進。面對對方的襲擊,在進行了一番困獸猶斗之后,還是被人打死了。
隨后,這一個陣法內的人齊齊“升天”,重新開始。
張靜清看了一會兒,頓時忍不住開始點評起來:
“守成師弟這人,守成有余,但也太不會變通了!這種情況,就應該從戰壕里逃出去,然后和己方的地面部隊匯合啊,一直固守在那里有什么用?”
“還有張異這光長年齡,不長腦子老東西,瞎跑什么?人家在放炮,你以為是過年放炮仗呢?”
“還有易潛,逞什么英雄,人家發起沖鋒,你跟人家對沖,你是守方啊,難道你要轉守為攻,單挑整個戰場?你以為這還是像以前拳壇運動的時候?”
看了好一會兒,目睹了徒弟們和師弟們屢戰屢死、花樣百出的“陣亡”方式,張靜清沒好氣地瞅著張之維:
“你小子,選的都是什么鬼戰場?這也太殘酷了!沒了能力,人生地不熟,還和大部隊沒有交流,這誰能打下去?”
“師父,您的想法就是太保守了。”張之維說道:“這雖然是一場被稱為‘絞肉機’的戰役,但距今已有二十年了。現在的武器又強了一些,我認為,這個強度可能還有些不夠,還要加強。”
“還要加強?”張靜清詫異道。
“對,要加強。”
“那他們怕是走不出這幾個戰場了吧。”張靜清說道。
“走不出的,說明能力不行,那就好好待在山上清修吧,就別下山送死了。”張之維理所應當的說道。
“你說的好像,有點道理。”
張靜清說完,不再說話,站在原地,又看了許久之后,道:“你覺得倭寇的攻勢,會比畫面里的強?”
“我覺得吧,應該是沒有的。”張之維說道。
張靜清松了一口氣,轉身離開了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