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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七十六章 倭國人的底色是自卑

  在大明對外關系里,皇帝對倭國是最狠厲的,沒有之一,這不是大明皇帝在展示自己的暴戾,而是他要給萬民一個交代,對嘉靖倭患的回答。

  熊廷弼顯然延續了這一個作風,這個寫滿了狂傲的作戰計劃,就是熊廷弼對江戶川武士的減丁。

  朱翊鈞不知道熊廷弼是如何說服這些武士送死的,這么瘋狂的計劃,難道倭國的武士,就不知道反對嗎?北條氏政和氏直父子,歸降大明,他們也不反對嗎?

  因為遠在數千里之外,他給熊廷弼的回信里,只有叮囑他小心,如果真的無以為繼,回大明就是,大明可以重來很多次。

  十一月的江戶川,宛如一副極美的畫卷。

  極目遠眺,關東平原廣袤無垠,似一片金色的海洋,落葉在秋風中輕輕搖曳,與天邊如血的殘陽交相輝映,遠處群山如黛,層林盡染,楓葉似火,松柏常青,無數的色彩如同潑墨,勾勒著這幅名為祥和的畫卷。

  江戶河,如同一條銀色的絲帶,蜿蜒的穿過了這幅畫卷,伸向了遠方。

  就在江戶川入海之處,堪稱宏偉的江戶城,屹立在滔滔河水之畔,這座城池仍然沒有完工,竣工的只有城中心的天守閣。

  閣身朱紅色的立柱與白色的墻壁相互映襯,在深秋初冬的色彩中顯得格外醒目,層層迭迭,飛檐翹角,閣頂的青瓦在夕陽的照耀下熠熠生輝。

  天守閣的窗戶猶如一雙雙深邃的眼睛,俯瞰著整座城池和周邊的山川河流,而熊廷弼就站在最高的一層,俯視著整個江戶城。

  城中行人穿梭如織,有身著武士服的武士、有忙忙碌碌的商販、行色匆匆的百姓,挑著擔子的漁夫在四處兜售剛做好的魚丸。

  “在熊總督來到這里之前,這里只是一片荒原,武士和農夫之間的沖突,從未斷絕,連河水都那般渾濁和腥臭,里面混雜了太多百姓的血肉,土地被拋荒,山林中的野獸,襲擊著村落,而肩負保衛職責的武士,卻在游廊里花天酒地。”

  “熊總督帶著天兵到來之后,一切的一切都在發生改變,百姓擁有了自己的姓氏,村寨在逐漸形成,甚至有了三丈左右的土墻來保護自己的孩子和家園,村民們被組織了起來,使用手里的農具,殺死了殺人的野獸,擊退了前來劫掠的匪寇和武士。”

  “尊敬的熊總督,作為世代守護這片土地的大名,我代表這里的萬民,再次誠摯的感謝您的仁慈和憐憫,我們為您修建了這間不值一提的天守閣,來表達自己的感激。”北條氏政跪在地上,十分恭敬的說道。

  今天是天守閣竣工的日子,袁政和袁直二人,用小田原城戰俘完成了天守閣的修建,不是不值一提,是整個倭國規制最高的天守閣。

  熊廷弼前來驗收,整個過程一言不發。

  對于袁政和袁直而言,面前的熊廷弼,是他們無法理解的人,因為熊廷弼非常非常的矛盾。

  一方面,他有強壯的體魄和堪稱悍將的武力,另一方面,他身上還有儒學士的儒雅隨和,矛盾的氣息,矛盾的人。

  “今日江戶川的繁榮,皆仰賴熊總督的經略,相信不用多久,整個日本,都會籠罩在閣下的仁慈和憐憫之中!”袁直也跪在地上,俯首帖耳的說道。

  熊廷弼一言不發,沉默了許久,這種沉默,讓袁政和袁直有些茫然和彷徨不安,難道天守閣營造,熊廷弼并不滿意?

  還是建的不夠恢弘,不夠精美,讓熊總督失望了!

  “爾俸我祿,爾行我住,皆民膏民脂。”熊廷弼終于開口說話,一開口,就把袁政和袁直說懵了。

  不是他們漢話不好,倭國的公卿、大名都學漢話用漢文,他們當然知道這話的意思。

  “還請閣下治罪!”袁政和袁直徹底慌了,已經到了卸磨殺驢的時候嗎?這是他們下意識的反應。

  熊廷弼一看這兩個家伙的樣子,就知道他們在想什么,搖頭說道:“起初,我非常反對江戶天守閣的營造,我并非倭國大名,按照大明禮制,我理當營造總督府,而非天守閣。”

  “天守閣遠比總督府要昂貴許多許多,木材、石料、人工,這些花費到墾荒上,不知道能開出多少良田。”

  “我是要告訴你們,我們的俸祿和我們的衣食住行,都受百姓供養,一定要始終記得這一點,都是民脂民膏。”

  “起來吧。”

  最終還是建造了天守閣,主要是出于統治象征的考慮,不造一個,這倭人還不知道這片土地換了主人。

  “謝閣下教誨!”袁政和袁直一頭霧水,但還是站了起來。

  熊廷弼感覺自己有點在對牛彈琴了,對這些倭國統治階級講愛民、講責任、講擔當,完全是白講,他覺得理所當然的事兒,這些肉食者,根本無法理解。

  他們聽不懂的時候,還以為熊廷弼要為難他們,當然,他們也沒有那個環境,去聽懂這些話的含義。

  在倭國已經六年有余,熊廷弼對倭國人有了十分深入的理解,倭國人的底色是自卑。

  倭人始終在尋找著‘他者’為錨定,去錨定自己的一切,像極了倭國的地理形勢,孤懸海外的孤島,需要大陸的去定義它的輪廓,和文明的邊界。

  這種始終依附于他人的狀態,造成了倭人的自卑。

  他們把京都西邊叫做長安,東邊叫做洛陽,把大名們入京叫做上洛,而他們的所有文化、經濟、技術等等一切,都來自于中原的舶入,這種次生、衍生文明,造就了這種骨子里的自卑。

  同樣,這種自卑,還來自于生存的焦慮。

  倭國沒有精耕細作,沒有足夠的農具,本該承擔保衛職責的武士,總是在劫掠著窮民苦力,生存的焦慮,讓倭人學會了逆來順受,最終的結果,就是自我卑賤。

  而自卑的底色,讓這些倭人,始終處于彷徨、迷茫、焦慮之中,他們渴求著更加穩定的生活,他們對一切的悲劇,都認定為倭國地狹田少、地震頻繁和風暴不斷,只認為是天災,并不認為是人禍。

  單純的把不幸歸因于天災,倭人對大陸充斥著不切實際的幻想,入唐,就是這種自卑之下建立起來的共識。

  普通的倭人,并不了解中原王朝的變遷,他們將中原稱之為大唐,似乎只要入唐,就能解決他們所有的問題,只要入唐,一切的一切都會變好。

  如果仔細剖析極樂教的誕生和在倭國的廣泛流行,就會發現極樂教的本質就是入唐。

  極樂教的誕生,是軍事進攻失敗后,敗犬路線的入唐。

  自我矮化、自我卑賤、為奴為婢也要登極樂凈土,去到大明,是極樂教廣泛流行的文化根基。

  而骨子里的自卑,造成的逆來順受,讓他們不敢反抗,也很少反抗,更加難以出現愛民的共識,秩序都是在斗爭中建立,而公平來自于反抗的爭取。

  沒有反抗就沒有公平,沒有斗爭就沒有秩序。

  幾個大名帶著農夫的百姓一揆,并不是窮民苦力的反抗,因為這個時候的倭人,壓根就沒有姓氏,百姓這兩個字,和大多數倭人無關。

  從姓名就可以看出來了,他們的名字千奇百怪,姓氏更加五花八門,這些名字和姓氏,就像倭人本身一樣,如同野草,春生夏枯,沒人在意他們是否活著,更沒人在意他們是否來過。

  這種自卑更造成了一件基本事實,那就是倭國需要一個他者,對他們的生產生活、軍事政治進行橫加干涉,而且只有這樣,他們才能更加心安理得。

  更加直白的講,倭人要心安理得活著,他們頭上必須要有一個活爹管著。

  作為大明人,如果不是熊廷弼在倭國生活了很久,他也不能理解倭國的種種。

  要想理解倭國的一切,解釋倭國的問題,從倭人骨子里帶著的自卑,以及這種自卑異化之下,靈性的扭曲出發,就能非常簡單的理解了。

  “我下令讓城中的武士,兵分三路,對德川家康進行進攻之事,準備的如何了?”熊廷弼收起了思緒,問起了他的命令。

  袁政大聲的說道:“已經全都準備好了,所有人都在枕戈待旦,只等閣下一聲令下了!讓日本籠罩在閣下的仁慈和憐憫之下!”

  熊廷弼不用說服袁政、袁直,不用說服這些武士,他只需要下令就可以了,皇帝陛下,把問題想的有點復雜了。

  要說瘋狂,織田信長、豐臣秀吉制定的先入朝鮮、再入大明的入唐戰略,更加瘋狂。

  可是仍然有十五萬的武士,跟著這個瘋狂的戰略,入寇朝鮮。

  熊廷弼的三路進攻,是為了關東平原的繁榮昌盛,是為了倭國新時代的到來,在這種氛圍之下,他的計劃,并不算瘋狂。

  這些武士,是江戶川最大的不穩定因素。

  他們在城中肆意凌辱城中的貧民百姓,甚至在最開始的時候,隨意殺人,以至于鄉野之民,不敢入城。

  這些武士出城就會劫掠,已經完成均田的百姓,這種劫掠包含了報復性質。

  這些武士甚至不敢抱怨主持了還田的熊廷弼,而是將手中的武器,對準了那些均田、改姓的百姓,認為這些百姓們搶走了他們的田產,下手極其狠毒。

  這些武士,就是暴力失控后的結果,倭國沒有辦法,去約束這些武士,因為任何一個大名,都需要依靠武士們進行征伐。

  “毛利輝元和德川家康,你們覺得誰會贏呢?”熊廷弼問了一個問題。

  袁政和袁直互相看了一眼,袁政才開口說道:“他們誰勝誰負,到最后都不會是總督的對手!我覺得毛利輝元稍微強一點,無論是水師還是陸軍,都要更加強大一些。”

  袁直思索了片刻才搖頭說道:“我覺得是德川家康,因為德川家康更加危險,他太能隱忍了,而且十分的陰毒,他就像是藏在陰影里的毒蛇,而且他做事,從來都不擇手段,壞人總是會笑到最后。”

  德川家康的綽號是老狐貍,這已經是夸獎了,倭國的大名們,總是認為,織田信長死于德川家康的陰謀,哪怕織田信長和德川家康一直是同盟。

  德川家康還有另外一個綽號,倭國司馬懿。

  熊廷弼點頭說道:“我也覺得是德川家康,我在石見銀山跟毛利輝元打過交道,他多次想要奪回石見銀山,發現做不到后,他選擇了跟我議和,議和之后,他討要了那些陣亡武士的遺骸。”

  毛利輝元討要陣亡武士的遺骸,這是熊廷弼沒想到的,和倭國交手了無數次,這是第一次有大名討要遺骸,證明在毛利輝元眼里,這些武士是個人,而不是工具,這已經非常難得了。

  在倭國這種亂戰的局面下,壞人的確有更大的可能笑到最后。

  毛利輝元還有一個最大的問題,他其實不太擅長打仗,也就是軍事天賦不強,所以他只能倚仗那些家督們,而倭國普遍存在的下克上風氣,讓毛利輝元又無法完全信任這些家督。

  這種不信任,到了戰場上,是極其致命的。

  無論是毛利輝元贏了,還是德川家康贏,都是三五年之后的事兒了,兩個集團的爭斗,不會那么快的落下帷幕,等到三五年之后,二人無論是誰,都沒有威脅關東平原的能力。

  完成了部分還田的關東平原,按照倭國石高換算的話,熊廷弼現在算是百萬石的大名,勢力已經晉升頂流。

  精耕細作的農業種植,從大明來的農具、種子,都給這片充滿火山灰十分肥沃的土地,帶來了新的生機。

  熊廷弼缺的是時間,他只要三到五年,就能把這些田土產出,轉換為強橫的戰斗力,而倭國因為內斗,三五年內,不可能大舉進攻關東平原。

  三路進攻的戰略,向北、向南、向西的征伐,目的只有一個,消滅不穩定因素武士集團,維持統治。

  該下手的時候,熊廷弼從不手軟。

  “軍屯衛所。”熊廷弼開始推行第二階段的命令,在關東平原建立軍屯衛所,均田是為了讓武士進城,不是在鄉野禍害農夫。

  而軍屯衛所,是對倭人最好的管理辦法。

  軍屯衛所這個制度的韌性和作用,大明早就用時間證實過了。

  只不過倭國推行這個政令,還存在許多的困難,首先衛所的儒學堂,就難以設立,倭國缺少足夠的讀書人,當然對于初步建設的軍屯衛所而言,也不需要那么多的儒學堂。

  初步建立的軍屯衛所主要是屯田和糧食自給自足。

  而這也是要將武士消滅的原因,這些武士,吃的實在是太多了,而且他們還很喜歡喝酒。

  熊廷弼開始安排在整個關東平原推行軍屯衛所的政令,這個政策比較復雜,初步的構想,也僅僅是類似于營田法的營莊,主要是先把道路、橋梁修通,而后再派遣京營銳卒分鎮管理,墾荒、屯田,對田土產出進行管理等等。

  這些事錯綜復雜,熊廷弼在講,袁政和袁直聽著聽著就有點迷茫了起來。

  “算了,我怎么說,你們怎么做就是。”熊廷弼放棄了講解其中的原理,而是換了一種方式,指令式行政。

  他倒是想講明白那些道理,可袁政和袁直真的聽不懂。

  比如他講到了糧倉的倉儲和管理,這涉及到了民運稅糧和官解稅糧的區別。

  袁政和袁直就提出:直接讓百姓把需要交的糧食運到江戶城,不就解決了嗎?如果不能如期繳納,就立刻派出武士進剿,才是正確的做法。

  比如他講基于軍屯衛所的軍事建設,反腐是必須的,軍隊是秩序建立過程唯一現實存在的東西,軍隊戡亂,江山社稷穩定,生產開始恢復,普遍共識獲得認可,道德開始出現,基于道德的秩序逐漸健全。

  一旦軍隊這個壓艙石,發生了變色,整個秩序就會走樣,同樣軍隊不變色,那么秩序再亂,也不會脫離正確的方向,就不會失道。

  這多么淺顯易懂的道理,可是袁政和袁直則發出了疑惑,查軍隊的帳,這莫不是瘋了?

  道理講不通,熊廷弼也不再講了,指令式行政,成為了熊廷弼的習慣。

  熊廷弼放棄了教化的想法,他很早很早就明白了一個道理,不要試圖去改變任何一個人的觀念,因為那是他過去的總和。

  倭國的問題其實非常簡單,整個倭國,人人心中有自己,人人心中有派系,為所不多的人心里有抱負,只有極個別的人,勉強算是心里有窮民苦力和百姓。

  更加直白的說,倭國的肉食者,統治階級,幾乎人人都是畜生,豬狗不如。

  比如織田信長,三公七民,織田信長征收田賦只要三成,在這個普遍八公、九公的倭國,織田信長的三公,就是心里有百姓,有萬民。

  “臣等告退。”袁政和袁直聽從了命令,他們倆有的時候想不明白,熊廷弼跟他們講那么多干什么,告訴他們怎么做就是了。

  他們對自己很有自知之明,聽不懂且不提,就是真的能聽懂,就會想太多,反而把熊廷弼的政令執行走樣,還不如現在這樣的指令政策。

  “稍待。”熊廷弼轉過身來,看著二人說道:“以后不要稱我閣下了,還是叫我總督好了。”

  他們二人口中的閣下,是對人的尊稱,但更像是類似于天守閣下、君主的稱呼,熊廷弼是大明人,他在倭國主要是歷練,他的正式官位是江戶總督,而非天守閣下。

  “是。”袁政和袁直再次俯首領命,這就是熊廷弼身上的矛盾之處了,一個武將,對禮法總是斤斤計較,他們二人每次跪,熊廷弼都會讓開身位,告訴他們跪的是陛下,而不是他熊廷弼。

  從陰影里走出一個人來,陳天德,大明水師瞭山,打完了東征八戰后,他留在石見銀山,成為了熊廷弼的佐貳官。

  “陛下送來了書信。”陳天德是倭國情報系統的總負責人,他將海防巡檢送來的書信,遞給了熊廷弼。

  熊廷弼看完了書信,露出了一個溫和的笑容,陛下對倭國的事兒,不是很在意,陛下在乎倭銀、倭奴,唯獨不在乎倭國是死是活,這種不在意,讓倭國變得更加不幸。

  陛下在書信里,主要是絮叨京師發生的事情,自己重病把大明上下內外折騰的夠嗆,連申時行都差點變成了謀害圣駕的奸臣,還詢問了熊廷弼的近況,并且反復告訴他,維持不下去就回大明就是。

  熊廷弼才懶得在倭國做什么一字并肩王,那樣,他才是自我卑賤、自我矮化,變成蠻夷了。

  要做也是做五星天皇!

  陳天德從來不懷疑熊廷弼會背叛大明,他可是陛下口中的熊大。

  “京都傳來消息,德川家康告知所有大名,鳥居元忠的行為是他自作主張,德川家康并沒有下過殺死豐臣秀吉的命令,但德川家康厚葬了鳥居元忠,并且讓鳥居元忠的兒子繼承了大名之位,增祿五萬石。”陳天德告訴了熊廷弼一個比較矛盾的情報。

  德川家康一面否定自己殺死豐臣秀吉,一面又對殺人的鳥居元忠后人,十分的優待,這不等同于告訴所有人,就是他做的嗎?

  “德川家康不是個糊涂蟲,他要團結忠于他的大名,等到跟毛利輝元爭出了結果,那就是另外一番景象了。”熊廷弼倒是明白德川家康為何這般做法。

  豐臣秀吉和自己的嫡系、繼承人、養子豐臣秀次之間的火并,給了德川家康可乘之機,德川家康對時機的把握非常敏銳,立刻馬上動手。

  德川家康要是凌辱鳥居元忠的后人,他會跟自己手下先內訌起來,毛利輝元就會不戰自勝了。

  “我打算奇襲京都。”熊廷弼站在了天守閣巨大的倭國堪輿圖面前,點在了大明駐大阪灣守備千戶所的位置,他仔細判斷了下,德川家康和毛利輝元必有一戰,毛利輝元必輸無疑,而德川家康會大獲全勝。

  那么合兵一處,奇襲京都,就是熊廷弼給德川家康的致命一擊。

  德川家康可以贏,但絕對不能贏的那么輕松,大明并不想看到一個團結一致的倭國幕府。

  充滿了分歧、刺殺、爭斗、仇怨的倭國幕府,才是大明想看到的,這樣才能最大限度的壓榨倭銀入明、倭奴下南洋在種植園里做力役,才符合大明滅倭的總體方向。

  “會不會太冒險了?”陳天德面色凝重的說道:“奇襲成功,自然可以重創德川家康,這些大名看到德川家康衰弱,野心自然會野蠻生長,可是,熊總督就不要親自去了,我帶一千五百銳卒前往大阪。”

  “我當然要去!”熊廷弼看了眼陳天德,搖頭說道:“陛下派我來倭國,不就是為了完全掌控倭國之局勢?”

  “不是的,陛下派熊總督來,就是來歷練的,不是來掌控倭國局勢的。”陳天德搖頭,否定了熊廷弼的話。

  皇帝從來沒給熊廷弼任何具體的任務,熊廷弼身上的圣眷有多厚,人人皆知。

  “你說得對。”熊廷弼噎了下,陳天德是對的,陛下給他的書信,也是讓他能跑就跑,他真的可以不去。

  “我還是要去。”熊廷弼鄭重思慮之后,做出了決定,他鄭重的說道:“深受皇恩,無以為報。”

  “是。”陳天德領命,熊廷弼是總督,他做出了決策,陳天德只能聽命辦事,而且陳天德很清楚熊廷弼的軍事天賦,倭寇留不住他,此行有些危險,但也不多。

  陳天德會留守江戶城,防止江戶生變。

  得先等兩派開始火并,大明才有這個戰機。

  “山東此次舶來的貨物清單。”陳天德開始跟熊廷弼討論內政。

  從松江府出發的環球貿易船隊經停了江戶港,這是第一次經停江戶港,江戶上下嚴陣以待,這涉及到了江戶城能不能加入環太商盟的關鍵。

  這次的經停,非常順利,船隊補給之后,向著金山國駛去,十月末,從山東密州市舶司出發的一批商船,順利的抵達了江戶城。

  而陳天德手里拿的貨物清單,就是江戶城急需之物。

  “這么多?買不起啊。”熊廷弼看著琳瑯滿目的貨物清單,有些啞然的說道。

  “可以先欠著。”陳天德頗為感慨的說道:“山東巡撫宋應昌說,陛下有圣旨,說熊總督欠的,可以找陛下討。”

  圣眷的直接體現,熊廷弼在江戶川的發展,得到了陛下的擔保,如果熊廷弼欠的還不起,就問陛下去討要。

  “謝陛下皇恩浩蕩。”熊廷弼再次誠心誠意的遙拜京師,別人不清楚他為何有如此圣眷,他自己其實也不是很清楚。

  從他第一次見到陛下,陛下就叫他熊大,讓他拜到了張居正門下,做了關門弟子,還每年給十銀的膏火銀,供他讀書習武,講武大學堂,他拜了戚繼光、馬芳為師,學習兵法武藝。

  他沒有仗著陛下的偏愛,就有恃無恐,而是更加謹慎的做事,以報圣恩浩蕩。

  “這份貨物清單上如此豐富,可見山東這些年的發展極其迅速,這真的是讓人非常意外。”熊廷弼從貨物清單上,看出了些別的東西,山東的貨物不僅種類豐富,而且質量上乘,這代表著山東工坊也在擴大。

  棉布是松江府的特產,但山東的棉布無論是質量還是價格,都不遑多讓。

  這些年,山東形成了兩個強大的經濟核心,一個濟南府、一個密州市舶司,在這兩個核心的帶領下,山東已經成為了北方第一經濟強省。

  熊廷弼其實是有些意外的,萬歷維新轟轟烈烈,孔孟之鄉的山東,其實非常保守,是大明最保守的地方,但山東依舊抓住了萬歷維新的大勢,在變法維新之中,蓬勃發展著。

  “或許有的時候,保守也是一種進步。”陳天德思索了一番,如此說道。

  保守不代表著不能發展,相比較被泡在銀海里的松江府,山東發展速度一點都不遜色,甚至還沒有被金錢異化的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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