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關東平原的熊廷弼,也看到了山東蓬勃的發展成果,這些成果是極其喜人的,山東并沒有因為保守和謹慎,故步自封,圍繞著濟南府和密州市舶司的兩個核心地區的發展,如火如荼。
即便是保守,也無法阻礙這種發展。
首先是領土的擴張,大明在遼東的墾荒給遼東帶來了繁榮和安定,同樣也有了部分的農業剩余去交換貨物;
朝鮮王李昖答應了內附后,出爾反爾,想要用內禪的方式,來規避承諾,被李舜臣給殺了,朝鮮內附大明,石見銀山、長崎、朝鮮等地的首府,實際上是膠州灣;
領土的擴張帶來了更多的生產資料,比如田土、礦產、林場、樹木、畜牧圍場等等,同樣帶來了更大的市場,不斷的墾荒、官廠的設立,讓這些地方擁有了一定的消費能力,山東擁有了更加廣闊的市場。
除了領土擴張帶來的好處之外,就是歷任山東巡撫,都是踏實做事的人,從凌云翼到王一鶚,再到現在的宋其昌,都是大明的賢臣、良臣,他們并不是一味的事上,而是選擇安下,讓山東蓬勃的發展,作為答卷,應對朝廷的關切、陛下的聞訊。
他們在山東,重新分配生產資料、積極提高生產熱情、響應朝廷的政令,修馳道、疏浚運河,擴大官廠、民坊等等。
當然,還有最最重要的山東百姓,他們用勤勞的雙手創造了這一切,勞動改變了自然,勞動賦予貨物價值,勞動讓人自由。
時至今日,山東是北方人口流失最少的地方,并沒有多少流失到江南地區,但凡是有辦法,沒人愿意選擇背井離鄉。
保守、激進的風力輿論,無法改變的客觀存在與規律,最終影響民生的根本要素,還是生產力。
細細看來,就會發現,其實保守、激進這類的風力輿論,如果朝廷命官不受這些風力的裹挾,保持足夠的定力,積極推動發展,完全可以讓地方政通人和,保一方安寧。
熊廷弼寫了一本很長很長的奏疏,將他在江戶川的所見所聞,都奏聞了圣上。
海防巡檢拿到奏疏后,上了水翼飛船,前往了尾張國,這片土地是織田家的領地,自從織田信長死后,大明以織田家居大明為由,將這片土地劃到了大明的手中,成為了海防巡檢的中轉站。
從尾張國出發,水上飛順利的抵達了大阪灣守備千戶所,在廣島停留之后,在三天后抵達了濟州島。
如果是夏天,海防巡檢會從濟州島北上,抵達仁川后,前往渤海,在天津府上岸。而冬天,渤海灣結冰,則海防巡檢則會從濟州島到密州市舶司,而后走馳道,前往京師。
朱翊鈞收到熊廷弼的奏疏,已經是十五天以后了。
熊廷弼詳盡的回答了陛下關切的問題,同時也陳述了關于江戶城武士的問題。
“倭國武士的種種暴行,其實就是暴力失控后的模樣,看到這些豬狗不如的東西,那恐怕很難下定決心去振武了。”朱翊鈞看完了奏疏,也是一臉的嫌棄。
誠如熊廷弼說的那樣,倭國的統治階級,朝廷公卿、幕府將軍、地方大名,全都是豬狗不如的東西。
倭奴最重要的捕奴手,就是這些家伙,他們把一石糧賣到了三兩銀子,是松江府米價的十倍!高昂的米價,把倭國的窮民苦力逼到絕路上為奴為婢,把良家逼到游廊里做游女,朘剝萬民,簡直無所不用其極!
真不是朱翊鈞瞧不起這群倭人,在崇禎年間,有一支勤王軍,來自于四川石砫土司,主帥名字叫秦良玉,她帶領的軍兵叫白桿兵。
在劉綎、梁夢龍平播之戰中,秦良玉與其丈夫馬千乘,就率領了三千白桿兵從西南漢軍征討楊應龍。
萬歷四十七年,薩爾滸之戰,大明大敗,秦良玉聽從朝廷號令,帶著三千白桿兵出發,馳援遼東,萬里之遙,所經行之地,秋毫無犯,軍紀十分嚴明。
這種嚴明的軍紀,一直維持到崇禎十五年,白桿兵遭到張獻忠重創,全軍覆沒。
大明軍即便是到了國朝風雨飄搖,即將天塌地陷的時候,即便是土司應朝廷征召開拔的軍隊,也能保證一定的軍紀。
同樣,山西到京師勤王的軍隊,餓了足足三天,水食未進,他們也沒有搶京畿的百姓,而是嘩營,問朝廷討要。
大明的軍隊,即便是到傾覆的時候,依舊能保持著極強的紀律,而非向百姓伸出刀槍,四處劫掠。
“倭國那些武士,不是失控,是這些武士,從來就沒有什么軍紀可言。”張宏可不覺得這是暴力失控,那些個朝廷公卿、幕府將軍、地方大名,就沒有完全掌控過武士,自然談不上失控了。
“說的也是。”朱翊鈞對張宏的觀點還是比較認同的。
倭國是典型的僭主政治,這種政治體制,中原這片土地也有過,那就是唐末的五代十國。
從安史之亂到北宋建立這段時間,117名節度使被手下嘩變所殺,僭主政治之下,根本沒有辦法去約束軍兵,要求軍紀。
對于熊廷弼打算奇襲京都,給德川家康一個驚喜這件事,朱翊鈞沒有做出具體的指示,他又不在倭國,搞微操,會給地方將領,造成極大的困擾,他只叮囑熊廷弼小心,不要輕易涉險。
回復了熊廷弼的奏疏后,朱翊鈞拿起了桌上的一份雜報。
黎牙實臨行前,寫了一本書名叫《論中國》,這本書里,有一個觀點,讓大明士大夫們,覺得有點不適,黎牙實在滿是恭維大明的這本書里,罕見的批評和否認了大明一股最新興起的一種風力輿論。
黎牙實認為,大明朝廷上下,要警惕開海之后逐漸形成的一個觀念,大明例外論。
大明例外論,是基于華夷之辯,在大明開海后,大明逐漸見識到了海外諸多番夷的所作所為后,興起的一種觀點:
大明是特殊的,大明的價值觀、制度等等,都在整個世界居有超然性,天然正義,大明所行所為皆正義。
而且,別的國家需要擔心的問題,大明不需要過分擔心。
比如,費利佩的金債券會崩潰,而大明的黃金寶鈔就可以例外,無論如何超發,都可以例外,不會崩潰;
比如,任何國家發動戰爭,都需要付出極其沉重的代價,但大明不會,大明的對外戰爭是可以例外的,不會付出過于沉重的代價;
比如,泰西建立的海外殖民地,會逐漸脫離本土的控制,而大明不需要過分擔心,因為大明是例外的,在海外建立的總督府,會理所當然的擁簇大明,不會背叛。
而黎牙實認為,這種大明例外論,是需要警惕,大明的統治者,尤其是皇帝陛下,不應該沉浸在這種例外論中,驕傲自滿。
傲慢是一種罪過,無論在什么方面。
他認為,討論任何問題,都不能用大明例外去看待,否則就是自己騙自己,自欺欺人。
就因為大明是天朝上國,就可以豁免一些自然的、客觀的、天公地道的規律嗎?顯然,黎牙實認為不能。
在開海這二十多年時間里,華夷之辯的許多主張,得到了完美的證實,這只能代表,天朝上國存在著特殊性,并不具備神圣性。
黎牙實對神圣性的解釋很清楚,有點類似于大明神話傳說里的一證永證,只要進步了、掌握了、懂了,就永遠不會退步、忘卻。
大明的特殊性,是會衰退的,并不是理所當然,本該如此的,朝廷、士大夫、文人墨客、萬民,都需要時刻對這種衰退進行糾錯,而不是覺得帝國如此強大,這一點點的衰退,不影響大明的偉大。
朱翊鈞手里的這本雜報,就是關于大明例外論的討論,林輔成、李贄和高攀龍三個意見簍子聯名寫的一篇文章:《大明真的可以例外嗎?》
在最開始,三個人給出了一致性的答案,大明無法例外。
軍事、政治、經濟、文化等等方面,無論是從古今的縱向尺度,還是從內外這個橫向尺度而言,大明都不能例外。
土木堡之變,一場君王因為傲慢、冒失,導致的巨大挫折和失敗;靖難之戰,因為傳位導致的天下巨變;洪武寶鈔,一場肉食者的狂歡,導致了國失大信;金錢的異化,讓人們普遍相信金錢的無所不能;
這些都是大明發生過或者正在發生的事兒,這些客觀事實的存在,就代表著大明不能例外。
朱翊鈞拿著這本雜報,十分鄭重的說道:“真的不能例外嗎?他們舉的這些例子,最后的結果,反而證明了大明可以例外。”
“土木之變,皇帝被俘,大明沒有遵循歷史的教訓,播遷南衙,只有半壁江山,大明不僅打贏了京師保衛戰,還把英宗皇帝討了回來,還把也先的腦袋,掛在了大同府的城墻上。”
“靖難之戰,的確打的驚天動地,但在靖難之戰后,大明五伐漠北,七下西洋,成祖文皇帝的文功武治,冠絕古今,永樂之盛,至今讓人懷念,讓蠻夷畏懼。”
“金錢的異化,有多么可怕,自然不必多提,但大明還是在努力的遏制這種異化造成的道德滑坡,而且頗有成效。”
“我覺得他們說的例子,無法說服朕。”
張宏思索了片刻,才低聲說道:“陛下,大明寶鈔。”
林輔成等人舉了四個例子,陛下說了半天,唯獨漏了大明寶鈔。
“這個不提。”朱翊鈞擺了擺手說道:“太祖高皇帝在財經事務上,并沒有多少天賦,當然,你也不能指望一個人無所不能,什么都擅長,那不是人,那是神了。”
“再說了,朕這不是發行了黃金寶鈔嗎?總結經驗和教訓,繼往開來,會越來越好。”
朱元璋專門保留了自己沿途乞討三年的乞丐經歷,以此來告訴后人,他就是他,一個活生生的人,而不是生而神圣的神。
“陛下所言,恰好證實了大明不能例外,最后的結果有好有壞,好的結果,是有無數的仁人志士去補救,才糾正了過來。”張宏想了想,進一步明確的說道:“例外不例外,事在人為,發現問題積極面對和果斷采取措施去補救,而不是裝作不知道,粉飾太平。”
“這才是黎牙實的本意。”
大明能不能例外,是個矛盾且統一的矛盾體,有的時候可以例外,有的時候不能例外,但凡是例外的地方,都是人為補救的結果。
“嗯,你講的有道理。”朱翊鈞仔細想了想張宏的話,又認真讀了一遍文章,確信的點頭說道:“例外論,其實就是神圣論,神圣是不能有一點缺陷的,大明能否例外具有矛盾性,那么代表著神圣性蕩然無存,這就已經證偽了。”
宗教之所謂貫穿人類社會的始終,完全是因為里面有個很難證明的問題,神,既無法證明其存在,也無法證明其不存在,這就導致了神這個問題,始終存在于人類社會。
而大明例外論,顯然不具備這種神圣性了,因為大明的歷史,證明了大明有不能例外的時候。
黎牙實也談到了大明例外論的壞處,如果信奉例外論,那么就會看不到自己身上的缺點,對于別國發生的事兒,會持有一種傲慢的態度,覺得這樣的事情不會發生在自己身上,而不去剖析現象背后的深層原因。
這顯然不利于國朝的發展,要對各種問題常懷警惕之心。
“黎牙實這篇《論中國》還是有些過于諂媚了。”朱翊鈞將林輔成等人的文章,轉發邸報之后,又拿起了論中國,對里面一句話進行了標紅,倒不是說要刪去,而是讓人們認真分辨,謹慎看待這句話。
被標紅的這句話是:
大明已經達到了當下時代,人類所創建帝國所能達到的上限,來到大明之前,我無法想象人們可以安穩的生活兩百年,享受秩序帶來的太平生活。
萬歷維新,突破了這個上限,向著人類想象的上限,快速邁進,而幫助大明突破這一上限的地方,就在科學的圣殿,坐落在通和宮旁的皇家格物院。
這句話,有些過于諂媚了。
黎牙實用這句話,開啟了對大明格物院的介紹,總結了大明各種神奇的發明創造,這些發明和創造,堪稱神跡,格物博士和大工匠們,用人力就做到了這一切。
也是在這篇文章里,黎牙實講了一件趣事,丁亥學制制定的時候,皇帝陛下去詢問格物院長朱載堉對丁亥學制的看法。
當時朱載堉就上了一本奏疏,提議加快人才培養的進度,孩子應該在四歲的時候入學,在八歲的時候進入中學堂,在十二歲的時候,完成所有三級學堂的科目,在十五歲完成大學堂學業。
相比較既定的二十四歲才能完成學業的丁亥學制,朱載堉這套,提前了足足近十年。
這樣一來,既能為朝廷節省教育支出,又能讓學子們早日報效朝廷,一舉兩得,豈不美哉?
朱載堉這么制定計劃,是因為他有自己的局限性,他沒見過那么多的笨蛋,對人類的參差不齊,沒有太明確認知,在他看來,任何人都能學會的數學,對很多人而言,都是天書了。
皇帝否決的這本奏疏,采用了禮部的辦法。
數學正在變得復雜起來,格物院奏聞的那些公式,朱翊鈞有的時候都得研究很久,才能明白。
比如格物院最近研究的最速曲線,里面密密麻麻的公式,確實非常難以看懂,格物博士們,似乎在通過最速曲線,來改良鐘表設計,讓鐘表更加精準,在伽利略的猜想中,最速曲線應該有等時特性。
這個曲線,非常的神奇,在不同高度放下小球,盡管路徑的長度不同,卻可以同時抵達終點,這就是等時特性,可以用到鐘表上,增加擺鐘的準確性。
朱翊鈞放下了手中的雜報,看著天空的霾災,秋天還稍微好一點,冬天的時候,整個京師都會泡在霧霾之中,霧霾泛著妖艷的暗紫色光芒,讓人極其不安。
格物院對霾災進行了深入而且細致的研究,給了皇帝一個結論和答案,霾災的成因非常的復雜,和燒煤有關系,但同樣也和樹木的減少有著極其密切的關系。
在兩宋,北衙還叫做幽州的時候,是沒有任何霾災記錄,到了金朝在這里建都后,才有了第一次的霾災。
同樣,從那之后,北衙附近的樹木,開始快速的下降。
到了元朝,一整個冬春,才會出現一次,而到了永樂年間,霾災變得越來越頻繁,永樂十九年是霾災記錄最多的一次,一共出現了五次,自那之后,越來越頻繁。
從十日一次,到五日一次,再到嘉靖年間的三日一次,到現在日日皆霾,不見天日。
燒煤的確加劇了霾災的發生,樹木減少也是原因。
格物院也找到了一種更加干凈的燃料,至少燃燒沒有那么多的粉塵,可以有效降低霾災發生的可能,這東西就是輕油,石油經過了分級蒸餾得到的產物,可這東西極其昂貴。
“陛下,王閣老到了。”張宏小聲的提醒陛下,今天宣見的朝臣,已經到了。
“宣。”
凌云翼致仕后,王家屏成為了新的閣臣,總領刑部工部諸事,負責官廠庶務,朱翊鈞把他叫到通和宮,是關于西山煤局的官舍改造之事。
“參見陛下,陛下圣躬安。”王家屏行禮,等到皇帝讓他平身后,他拿出了一本奏疏,面帶興奮的說道:“官廠的水暖改建,已經完成。”
“鍋爐房燒熱水,供給官舍和校舍,在入冬之前,就完成了營造,僅西山煤局,官廠官舍、校舍等地,冬季取暖用煤從三千兩百萬斤,節約了足足一半有余,今年只需用煤一千六百萬斤!”
“僅僅采暖一項,西山煤局可節省十三萬七千銀!”
西山煤局之前的煤,是按戶發賣,一戶大約為六千斤,一到入秋,每個匠人,都可以憑住坐工匠身份,領到六千斤的煤票。
這些煤朝廷負擔三成,匠人要自己負擔七成,算是福利的一種,算在膏火銀之內,很多匠人都是從窮苦出身過來的,不舍得燒煤,都會把煤賣掉。
萬歷二十年是個寒冬,那年凍死了七個匠人孩子,大明皇帝這才知道匠人們把煤都賣了,而不是都用于自己取暖。
很快,關于取暖改造就提上了日程,最先開始的就是西山煤局,西山煤局擁有四個官舍,每個園,可容納萬戶之多,改造過程持續了一年半左右,在今年入冬之前,工部完成了官舍、校區的取暖改造。
不僅省了煤、省了錢,還能減少煤煙。
“朕聽說,匠人反對集體采暖的改造,這事兒還鬧到了匠人大會上?”朱翊鈞問起了這次改造的具體細節。
王家屏斟酌了下說道:“陛下,匠人大會最終還是過半認同了改造,等到開始供暖后,大部分都認可了,陛下,有的時候,也不能匠人說什么,就是什么。”
集體的決策,有的時候也不一定是智慧,而是人云亦云,要是集體決策真的是包治百病的靈丹妙藥,那就沒有力排眾議、朕意已決了。
就以集體采暖改造為例,反對的匠人,比王家屏想的要多得多,幾乎過半都不贊同集體采暖的改造。
對于匠人而言,他們交了錢,卻沒得到煤,而且這管道的營造、維修,還要攤到采暖費里。
煤價大家都知道,多少錢買多少煤都能看得到,這管道、維修、水溫,都是問題,反對的意見很大。
“朕可聽說了,你糊弄匠人,說這官舍校舍用的采暖法,可是御用之法,才把匠人唬住了,第一次匠人大會才通過,后來匠人知道上了當,還罵你來著。”朱翊鈞說起了自己聽到的傳聞。
王家屏頗為無奈的說道:“這點丑事,都被陛下知道了。”
官廠官舍、校舍用的采暖法,可不是御用的法子,御用都是直接埋進地磚的銅管,官舍和校舍,則是暖氣片的樣式,而不是地暖。
朱翊鈞這通和宮,還是當初王崇古營造的,采暖法也是博百家之長,冬天能保持在20度以上,這還是因為陛下尚節儉,比如李太后的慈寧宮,125天取暖期,能維持在26度左右,而官舍校舍,大約只有10度左右。
“有的時候,該下決心就要下決心。”朱翊鈞贊同了王家屏的說法,不要迷信任何包治百病的靈丹妙藥,根本不存在。
“王閣老啊,住坐工匠的待遇很好,可是咱大明的匠人,也不只是住坐工匠,不能只看到了住坐工匠的待遇變好,就認為匠人們,普遍如此待遇了。”朱翊鈞十分鄭重的說道:“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
“朕與卿共勉。”
官廠官舍有了集體采暖,至少冬天不會凍死人,可是天下匠人呢?還有生活在鄉野之間的農戶呢?這些也要看到。
住,這也是朱翊鈞對萬歷維新的總要求之一,他的總要求概括而言,就是五間大瓦房。
京師集體采暖,是為了減少煤煙、減少霾災,節約煤炭,降低匠人的生活成本等等,從官廠,到民舍,都會逐步跟進,順天府丞楊俊民也做出了規劃,正在進行中。
每一個宏偉目標的實現,都需要腳踏實地,一點點的做出來,日積跬步,以致千里,絕不是一日就可以做成。
王家屏說完了集體采暖改建,拿出一本奏疏出來,遞給了張宏轉交,才嘆了口氣說道:“林道乾所率領的海寇,專事買賣漢人丁口,廣州知府萬文卿最近把案子理清楚了。”
“林道乾為首的海寇,這些年,通過在腹地的人牙行,買賣丁口高達7000余人。”
“血債累累。”
在大明對安南用兵的過程中,廣州府開始嚴厲執行緝私之事,林道乾的侄子林茂在姑蘇島被大明軍俘虜,番子和緹騎沒用什么手段,就把林茂的嘴撬開了,開始對廣東、福建等地的內鬼進行清理。
這些內鬼們主要就是做人牙行生意,把大明人賣到海外謀求暴利。
番子和緹騎查案,那都是疑罪從有,很快就把大案給查的明明白白。
“這個林道乾必死無疑,朕說的!活捉了就把他送解刳院,沒抓到活的,朕也會把他碎尸萬段!他就是死了,朕也要開棺掘墓!”朱翊鈞看完了奏疏,面露怒氣。
顯然,這是動了真怒,這些腹地的人牙行,偽裝的極好,都是以傳幫帶的方式,把這些良善之民,騙到海外去,到了海上,立刻就變了臉。
林道乾知道這條線不能碰,可是賺的實在是太多了,而且這也是他擴大規模的最主要的方式,逼迫這些本來良善之民,變成同謀,為虎作倀,成為海寇的一員,這七千眾里,有過半,都成了倀鬼。
朱翊鈞自然會憤怒,萬歷二年,殷正茂平定電白港海寇,宣告著大明海波平,再無倭患,可是皇帝萬歷維新的重要功績,可這個案子,就等于否定了這一個功績。
的確沒了倭患,大明出身的海寇,利用傳幫帶,做出這等天怒人厭、人神共棄之事!
“陛下,泰西有個自由之城,咱大明也有個峴港。”王家屏和萬文卿的書信來往比較頻繁,萬文卿介紹了更多的內幕。
泰西的白奴,都是通過孤懸海外的自由之城,流轉到世界各地。
同樣,買賣大明人的地方,就在峴港,這個地方不被大明控制,今天是林道乾、明天是張道乾、后天就是黃道乾了。
這個地方已經成了一個賊窩,如果不把它拿下好好整治一番,恐怕這類的事兒只會越來越多。
大明攻伐安南之戰,本來皇帝還擔心會演變成不義之戰,結果越打越顯得大明這場戰爭,打的正是時候!如此行徑,如果大明不以雷霆手段嚴懲,膽大包天的亡命之徒,只會把手越伸越長,貽害無窮。
敢伸爪子,就以雷霆手段消滅,這是最好的警告。
同樣,峴港這個沖要之地,大明勢在必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