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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零二、

  “玉堂仙子說,這次下山,行程緊迫,只能在山下逗留三日。”

  “三日夠了。”

  庫房那邊還在忙著搬貨。

  陳大娘子帶著歐陽戎,邊走邊聊。

  “小姐的意思是,讓我陪你一起去桃源鎮,我有采購食材的借口,你就當我的隨從,這樣玉堂那邊的仙子,也不會懷疑。”

  她細細安排起來:

  “等到了鎮上,咱們一起行動,三日時間足夠了…”

  歐陽戎立即打斷道:

  “我和小姐說過了,等到了桃源鎮,分頭行動,大娘子忙自己的去,我去處理私事,這是小姐答應過的。”

  陳大娘子話語停頓了下,眼睛看著他問:

  “你不信我?”

  歐陽戎反問:“大娘子不信我?”

  陳大娘子皺眉:“你那私事,總不會要處理個三日?”

  歐陽戎自若點頭:

  “說不準,但第三日離開前,我一定會按時回來,咱們到時候集合。”

  陳大娘子欲言又止。

  不過,似是已經被諶佳欣叮囑過了,她閉上了嘴巴,沒再多嘴,轉而叮囑道:

  “也行,但是你切記,這三日,千萬不能離開桃源鎮的范圍,否則,若被玉堂仙子們發現,你怎么解釋都沒用,會被當作雜役叛逃處置,殺無赦,此刑是由玉堂仙子先斬后奏執行…就算小姐及時趕到,都保不了你,你明白沒?”

  歐陽戎臉龐木訥:

  “明白,我不走遠,只見下家人,再去置購些腌蘿卜用的食材。”

  陳大娘子看了看面前的憨厚青年,臉色緩和了些:

  “行,一言為定。”

  這次隨蘭堂越女下山的過程,就和上個月一樣。

  歐陽戎混在采買房的雜役隊伍中,乘坐采買房的運貨船,跟隨著承載蘭堂越女們的大船,緩緩駛離云夢劍澤。

  蘭堂越女照例發放蓮子解毒,船隊也順利穿過了毒障,經過大半日的行程,終于在天黑之前,抵達了那座距離桃源鎮陸地不遠的安全島。

  按理說,非蘭堂越女,像歐陽戎這樣的采買房雜役,只能止步于這座安全島,是不能前往桃源鎮的。

  但陳大娘子明顯有特殊關系,得了通行許可。

  抵達安全島后沒一會兒,她便帶著“跟班”歐陽戎重新登船,駛向桃源鎮。

  同船人員,還有一些蘭堂越女。

  她們臉色嚴肅,紀律分明,似是此行是準備去執行任務。

  歐陽戎低調安靜,中途余光打量了下她們。

  雖然不知道陳大娘子是怎么得到特權的,但有一點可以確定,那就是,哪怕是二女君管理下紀律嚴明的蘭堂內,也有不少小鎮九姓出身的越女。

  作為小鎮九姓年輕一代領袖人物的諶佳欣,在劍澤內的人脈,確實深不可測。

  只是歐陽戎不知道上面女君殿里的女君們,知不知道手下的這些事。

  不過,不管怎么說,哪怕有矛盾,也是屬于越女們內部的矛盾,眼下大敵當前…劍澤與大周朝廷翻臉,雙方不死不休…根據歐陽戎觀察到情況來看,這種氛圍反而愈發激起了越女們的團結。

  就拿諶佳欣來說吧,愛內斗歸愛內斗,和競爭對手資源爭奪歸爭奪,但是對于外敵,她還是第一時間同仇敵愾,一致對外的,以女君殿的利益為重…

  這也是歐陽戎有些高看一眼、愿意耐心假裝加入的緣由。

  從當初諶佳欣當眾甩使陰招的跟班小娘巴掌這件事,他就看出了,這個娘們是有底線的。

  安全島離陸地不遠,歐陽戎隨隊抵達桃源鎮的時候,已經入夜了。

  朦朧的白霧,彌漫在夜里,愈發顯得夜色如同渲染紙張的黑墨。

  桃源鎮上的燈火,在這漆黑野外格外的亮眼,隔著老遠都能看到,像是云夢澤邊,一盞指路的明燈,試圖為深入劍澤的迷途旅者們指明方向。

  只可惜,歷來都是進去的多,出來的極少。

  陳大娘子笑臉告別了蘭堂越女們。

  歐陽戎默默跟在她的后面。

  等蘭堂越女離開后,陳大娘子回頭看了看他,再度叮囑:

  “阿良,切記我說的話,別亂跑。”

  “嗯。”

  陳大娘子嘆了口氣:“去吧,小姐吩咐過了,若是遇到啥事,你可以報諶氏的名字。”

  歐陽戎點頭,二話不說,轉身走人。

  后方隱隱傳來陳大娘子斷斷續續的嘀咕聲。

  “欸,小姐未免也太縱容了…安排到膳堂到底是辦何事,這般寬容…難道說,是也愛吃他做的飯…”

  歐陽戎假裝沒聽到。

  諶佳欣愛不愛吃他的飯,不確定,但去水牢找人這件事,定然是很危險的。

  當初委托時,諶佳欣有一件事沒有細講…那就是她說五女君不允許她進水牢,其中有些忌諱。

  這份忌諱到底是什么,諶佳欣沒說。

  但這細節,仔細一想,便可知,五女君是在呵護她這根修道苗子…反正肯定不是故意冷落徒兒。

  知道有蹊蹺危險,但歐陽戎一直沒問,諶佳欣后面也沒再提及過。

  二人似是保持著某種默契。

  月色正明,桃源鎮內集市上的燈火卻更加璀璨。

  還未到子夜宵禁,小鎮內還能四處走動。

  歐陽戎孤身走進雜亂的人群。

  他沒立即去往紅塵客棧,而是隨波逐流的隨著人群,漫無目的的前行了一會兒。

  一是檢查后方有沒有跟屁蟲。

  二是有些下意識的感受著煙火氣。

  在山上的世外之地待久了,下山一次,隱隱都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約莫一炷香后,確定身后沒有可疑眼線跟著,在周圍行人沒注意的角落,木訥青年轉身,拐進了一條巷子。

  約莫十息后,巷子里走出來一個臉龐兇橫的漢子,無聲無息的匯入了街上的人流。

  眨眼間便找不到了…

  歐陽戎重新換上了青銅面具里的“趙如是”假身。

  輕車熟路的走向紅塵客棧。

  來到客棧附近,他沒有立馬進去,而是在附近茶樓點了杯茶,挑了個靠窗的位置,一邊喝茶,一邊余光打量著。

  與此同時,歐陽戎聽著大堂鄰座客人們的聊天。

  順便還能收集些訊息。

  一個月沒來,桃園鎮上啥情況,還不太清楚。

  貿然行動,有風險。

  還是主打一個穩字為好。

  反正還有三日時間,也不差這一時半會兒的。

  歐陽戎在對面茶樓等待了半個時辰,對面的紅塵客棧,時不時的有旅客進出。

  他甚至還看到了,余老板娘嬉笑出門,迎送客人。

  茶樓窗邊,歐陽戎坐姿穩如泰山。

  少頃,不見有何異常,他掏出銀子,放在桌上,準備出門。

  下一剎那,街上某道身影落入眼中,歐陽戎身子頓在了原地。

  他突然坐回了原位。

  “兇橫漢子”端起面前茶杯,仰頭一飲而盡。

  期間,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紅塵客棧門口的那道小沙彌身影。

  大周女帝推崇沙門,程度放在過往歷史也是可數的。

  所以大周境內寺廟很多,大城小鎮、街頭巷尾能常見到僧侶游歷化齋的身影穿梭。

  哪怕是在桃源鎮,見到小沙彌也并不奇怪。

  但是奇怪的是,這是熟人。

  歐陽戎挑眉,盯著秀發的背影走進紅塵客棧。

  錯不了,這就是秀發,善導大師的小弟子。

  那光禿反光的小腦門,歐陽戎沒有認錯。

  歐陽戎輕輕點頭。

  只見秀發不知道是外出作何,拎著一堆大包小包,左搖右擺的走進了紅塵客棧。

  歐陽戎安靜少頃,再度起身,放下銀子走人。

  他出了門,沒有進紅塵客棧,而是朝遠處走去。

  活像一個夜里喝完酒、回家休息的糙漢子似的。

  歐陽戎低垂眸子。

  他上個月寄回去的那封信,確實是以秀發家人的身份,寄去東林寺的。

  燕六郎若謹慎起見,派秀發過來接頭,安全且合理。

  但是歐陽戎沒有輕易就去找人。

  時隔一個月,中途什么事情都有可能發生。

  最主要的是,秀發年幼,若是沒人帶著他的話,在這里住著,容易說錯話,嘴巴也不牢。

  他是一個安全的接頭人,但不是一個可靠的。

  并不像燕六郎、裴十三娘那樣,可令人信任。

  歐陽戎回頭望了眼紅塵客棧。

  他租下的那間高樓層的安靜客房,還沒到期,不出意外,秀發到來后,就是住在里面的,等待著他。

  但是安全起見,歐陽戎還是要去確認一遍,但不能是人多的時候,得偷偷過去。

  桃源鎮就在云夢劍澤的眼皮子底下,身處敵占區,步步都得謹慎。

  歐陽戎眼前閃過傍晚分別前,那群紀律嚴明的蘭堂越女背影。

  萬一蘭堂越女已經發現了秀發,以他為誘餌,那就危險了。

  大搖大擺進紅塵客棧不是一個明智選擇。

  歐陽戎決定換了個方式,若真是局,那就大不了打一架,他也不怕。

  若不是局,晚點去見秀發,也沒有區別…

  心中盤算完畢,歐陽戎沒有立馬行動,朝前走去,繞著紅塵客棧所在的街坊,轉悠了兩圈。

  終于,子夜到來,小鎮東北角的鐘聲被人敲響。

  這也意味著完全進入深夜,小鎮的宵禁開始了。

  閑逛的歐陽戎,身影不知何時,隱入某處黑暗,消失不見。

  桃源鎮的夜晚,大多數都是黑蒙蒙的,月光很少見,歐陽戎過往在這兒敲鐘,也沒見幾次。

  這“夜黑風高”的環境,也恰好給潛行,提供了便利。

  約莫半個時辰后,一道黑影悄悄接近紅塵客棧,從院墻上敏捷的翻了進去。

  歐陽戎有七品方術士道脈的加持,最適合夜行潛伏。

  這也是他選擇這種穩妥方式見人的緣故,本就是老本行,拿手活,至于會在秀發眼里產生的偷感…無所謂了。

  不多時,歐陽戎摸過后院,來到了住宿的樓上,他利用肌肉控制,從窗外敏捷的攀爬上樓,經過了不少房間。

  不少房間已有租客,傳來呼嚕聲。

  他漸漸靠近了預定的那間房間,整個過程,都不見有人布置陷阱。

  歐陽戎沒有松氣,默默來到那間房子的窗外。

  這才是最危險的地方,因為它是“最安全的地方”。

  若他是蘭堂越女或者其它敵人,抓到對方沿線后,也會選擇在對方預定的房間內設伏,來個甕中捉鱉…而在此之前,也會放出對方的線人,假裝一切如常。

  歐陽戎眸光微凝,先來到了窗邊,掏出剛剛從后廚順過來的菜油,滴在窗戶的栓鎖處。

  少頃,窗戶無聲無息的無風自開了,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響。

  屋內風聲稍微大了些,卻依舊漆黑一片。

  歐陽戎打開的窗戶面朝桌子,里屋床榻那邊,被一道簾帳給遮住。

  簾帳后方,隱隱有一道入睡后的均勻呼吸聲。

  歐陽戎安靜片刻,悄然無息的翻窗入屋。

  站在這時,外面似是起了大風,窗外天上的烏云霧氣散去不少,有一輪白玉盤,從烏云后悄悄冒頭。

  它遲到的剛剛好,恰好是歐陽戎已經翻窗進來的時候。

  難得的一份銀輝,落在了窗邊,灑到了歐陽戎腳下。

  冷清清的,屋內卻明亮了幾分。

  可下一刻,窗戶被重新無聲的掩上了。

  歐陽戎將明月隔絕在了外面。

  他保持沉默,控制呼吸,扭頭看了看前方帷帳后的睡榻。

  那道均勻呼吸聲依舊,沒用紊亂。

  歐陽戎安靜片刻,抬腳走去。

  半路經過八仙桌,隱約能瞧見上面有些吃剩下的糕點水果,地上還有些雜亂的垃圾…除此之外,屋內還有一些其它人為居住的小痕跡。

  這些蛛絲馬跡一一落入歐陽戎眼中。

  它們不似作假,也很難作假。

  若是守株待兔的圈套,能演到這么逼真,也很難了。

  看來這段日子真是秀發一人在住。

  歐陽戎微微松了口氣,放開腳步,徑直朝那張里屋的床榻走去。

  還走沒幾步,也隨著靠近,他鼻子突然聞到了一股香氛。

  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淡淡柔柔,宛若茉莉。

  不知它是香料還是體香,但可確定是女子之香。

  秀發住的屋內,有女子的氣味!

  而且好像還不止一道。

  歐陽戎瞬間剎住了腳步,扭身就要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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