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九十、二劍藏桃源

  小墨精仰頭,瞪圓了眼睛,抱胸的雙臂漸漸松開。

  這是小戎子的那副桃花源圖,她當然認得。

  可是此刻,此圖變得。有些古怪。

  不僅倒懸在二人頭頂,無重力般漂浮。

  它的兩根青銅軸桿也閃耀著奇異光芒:

  大體都是澄藍色幽光,其中一根軸桿,偶爾閃過一抹天青色,又迅速被壓了下去。

  這種澄藍色的幽光,妙思十分眼熟,也不可能忘。

  這是匠作的劍氣之色。

  當初在黃萱那座小院里,小戎子就是帶著匠作,一人一劍,逼退了知霜小娘子和容真小娘皮,帥氣的搭救了她。

  只不過,這種色彩落在此刻這副桃花源圖上,有了一點變化。

  沒有了往日那種張揚耀眼、光亡萬丈的氣勢,而是與它所附身的兩根血青銅軸桿一樣,有些低調內斂,深沉又克制。

  最大的明證就是,妙思從跟隨歐陽戎進屋起,就沒有察覺到它。

  甚至剛進來的時候,還給它的軸桿撞到了腦門,都沒看清楚它的殘影…

  它身上一刻不停散發出的澄藍幽光,太內斂了,不認真抬頭去看,竟顯得有些“不起眼”。

  因此,才另此刻察覺到的妙思大吃一驚。

  這猶如一把絕世的寶劍,被收入青銅金屬的鞘中,劍鋒藏拙,卻依舊難掩那股王者之息。

  但也并不代表它被削弱了、或被壓制住了氣勢。

  而是隱隱給人一種王者藏器于身的威壓恐怖感,因為你不知道哪一刻,它會出竅,劍氣鋒芒全部傾斜而出。

  就像一只深潭中的老蛟,只有潭水靜謐無波時,才是最可怕的,當水花四濺、惡浪滔天,張牙舞爪之際,反而沒那么恐怖了。

  也不知為何,這青銅畫卷上的澄藍色幽光,給妙思的感覺,就如同一直彈簧,壓的越狠,將來反彈的就越猛。

  她咽了咽口水。

  先是小心翼翼的問:

  “小、小戎子,它怎么飛這么高?”

  歐陽戎點點頭:

  “被關里面這么久,出來飛一圈怎么了,不奇怪吧?”

  妙思先是小臉認真的拉了拉歐陽戎褲腿問:

  “小戎子,許久沒見,它應該還認得本仙姑吧,靠近一點,不會大水沖了本仙姑的東廟吧?”

  歐陽戎垂目瞅了眼女仙大人的乖巧模樣,似笑非笑答:

  “這不是你的好兄弟們?怎么,偉大友誼的小船經不起一點小風小浪?”

  妙思第一反應是搖搖頭反駁,做到一半,悻悻然頓住了: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嘿嘿。”

  干笑兩聲,小墨精打量了下歐陽戎臉色,一溜煙的跑上他的肩膀,湊近去看桃花源圖。

  妙思眼尖瞧見,兩根青銅軸桿上,有一道道米粒大小的符文閃過。

  是魁星符。

  同是符文,但卻分為三種樣式。

  一種是熟悉的小戎子筆跡,這也是數目最多的。

  還有一種,是不認識的飄逸筆跡,不出意外,應該是崔浩那老小子的,因為妙思見過新從墓中取出來的魁星符。

  最后一種,也是數目最少的。

  妙思十分之眼熟,它是小陶子的。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小墨精安靜下來,靜靜仰頭,看著頭頂這副又被改造、煥發第三春的卷軸。

  崔浩和陶淵明字跡的魁心符,閃耀著天青色的劍氣。

  此刻卻被新附上的澄藍幽光的魁星符壓制。

  兩根血青銅軸桿,幾乎都是閃耀匠作的澎湃劍氣。

  許久沒有呼吸新鮮空氣,匠作抖了抖新身體,“嗖”的一聲,在天花板下面轉悠了一圈,

  它沒怎么理下面愛套近乎卻又窩里橫的小墨精。

  笨蛋劍主被小墨精蹬鼻子上臉,它卻不慣著她。

這副新身軀頗為陳舊沉重,但匠作沒管這些,眼下這樣,金蟬脫殼,能“脫離”劍匣出來逛逛,已經是滿足了  在被那可怖雷池困住的這些日子,它算是人狠狠的被當頭棒一樣。

  沒想到這世上竟然還真有可以稍微限制住它的東西。

  這也是它在蝴蝶溪邊的甲字號劍爐出世起,遇見的頭一次。

  當然,小家伙并不知道,能在這座涉及天譴的雷池中毫發無損的待這么久,放眼世間,也就寥寥幾樣神話之物可以辦到了,鼎劍就是堪堪其一。

  若是其他生靈,撐不到十息就要成焦炭渣渣。

  匠作卻不管這么多,頗具靈性的它雖然有些小困惑小沮喪,但后面卻也一股腦的把責任推給了笨蛋劍主。

  劍主全責!

  匠作毫無心理負擔,此刻,重獲新生,它在屋子里撒歡轉悠,恨不得跑出去。

  不過歐陽戎已經把大門給關上,限制住了它的活動空間。

  這里是云夢劍澤,要是讓外面值夜的越女看見它身影,那就完犢子了。

  肩膀上的妙思好奇打量之際,歐陽戎也瞇眼看著頭上東奔西跑的新卷軸。

  僅剩的血青銅云夢令全部融入了劍匣本體中,七七四十九道上等魁星符,也盡數打入其中。

  桃源劍陣已經構建完畢了。

  匠作與寒士共用一柄贗鼎劍。

  此刻兩種劍氣都在畫軸中匯聚,只不過匠作剛來,鋒芒占了上風。

  另外,歐陽戎其實也有些意外,桃花源圖能自發的懸浮飛舞。

  此前他是操控不了桃花源圖隔空飛移的。

  現在看,應該是他作為后來者,控制不了寒士,無法像劍主那樣,與寒士的靈性溝通,只能側面印象。

  而此刻,有了匠作的附身,他與匠作當然是心神相連,親密無間的。

  匠作的投影附身在桃花源圖上,歐陽戎也能借此施加影響。

  相比以往,平白多出一項功能,歐陽戎頗為開心。

  主要是它的隔空飛移,還挺實用的。

  就是功德塔小木魚上的功德一點一點的消耗,有些許肉疼。

  他不是儒門煉氣士,操控魁星符,就和施展上清絕學降神敕令一樣,需要用千變萬化的功德紫霧代替各個對應道脈的特色靈氣。

  歐陽戎在原地籠袖站了會兒,突然伸手,朝空中一抓。

  原本滿屋子溜達解悶的匠作,“嗖”的一下,被攝入到他的手掌心,消停了下來。

  有了匠作的“入住”,這口珍稀贗鼎劍才算完全歸他所有。

  也不知道這贗鼎劍共用,還有沒有未被開發出來的。

  歐陽戎沉吟片刻。

  肩膀上坐著的妙思,好奇的看著在歐陽戎手上乖乖不動的桃花源圖,趁著歐陽戎鎮靜思索,她伸手嘗試去摸散發幽光的軸桿。

  快要觸碰之際,歐陽戎陡然拋出了青銅畫卷。

  畫卷沒有落地,宛若回旋鏢般,在前方的空中旋轉一圈,澄藍色幽光大綻。

  似是匠作附體,懸浮在離地面三尺處。

  歐陽戎閉上眼睛,勾了勾手指。

  下一剎那,空中畫卷無風自開,打開了一半。

  畫紙上幽光一閃,宛若有一只無形的大手操控。

  “嗖”的一下,從畫紙中射出一枚黑色小長條。

  “啪”的一聲,歐陽戎反手接住了它。

  敞開一半的青銅畫卷,隱隱露出半面桃花源景色來。

  歐陽戎掂量了下手中物品,輕輕點頭,青銅畫卷似是收到信號,又懂了,乖巧的飛到桌邊。

  經過了擺放墨家劍匣的地方。

  所過之處,劍匣消失。

  若是細看,能發現敞開一半的畫紙中,某處山水間,多了一口異色劍匣。

  不過這細節稍瞬即逝,收納起墨家劍匣,青銅畫卷已經重新閉合,回旋鏢般在里屋轉悠一圈,落回歐陽戎手里。

  旁觀的妙思,整個過程看的瞪大了眼睛。

  “小、小戎子,這一手俊啊,唔,現在你不用自己親手拿了,能從畫卷里御空取物?”

  歐陽戎笑了下,沒說話。

  他其實也是剛剛發現的,感覺桃花源圖成為匠作的贗鼎劍后,他連帶著對桃花源圖的操控程度也加深了。

  這么看,歐陽戎愈發感到此前對它開發的太淺,現在有自己人在里面,就是不一樣。

  寒士靈性的性格,更像一位孤僻的隱士,就和陶淵明一樣,甚至連它都被藏在了世外。

  妙思看的是嘖嘖稱奇,剛要再表揚幾句,突然余光瞧見一個熟悉東西。

  她小鼻子聳了聳,面朝歐陽戎手中請拋的墨色小長條,疑問:

  “墨錠?”

  歐陽戎挑眉,接住拋起去私藏小墨錠,反手藏進袖中,一套動作無比絲滑。

  “你看錯了。”

  妙思卻不信,直接目露兇色:

  “好哇好哇,小戎子,你到底背著本仙姑偷藏了多少墨錠…”

  話沒說完,小墨精就猛地撲向他袖口。

  搞偷襲。

  歐陽戎卻不動聲色的看了眼前方懸浮的桃花源圖。

  它比女仙大人更快。

  畫卷劃出殘影的射入歐陽戎袖中,比妙思更快一步抵達。

  等妙思抓住歐陽戎袖口,袖中只剩下一根青銅畫卷。

  小墨錠不見了。

  撲了個空。

  妙思干瞪眼:“小戎子,你快交出來!”

  歐陽戎疑惑問道:

  “什么東西,女仙大人在找什么呢,怎么整的和那個宋國人養的猴一樣?”

  妙思:?

  小臉變化了一陣子,她突然冷哼一聲,兩手抱胸:

  “有本事你藏一輩子,看誰先送走誰。”

  歐陽戎嘆氣:

  “那有本事你餓一輩子。”

  妙思小拳頭頓時硬了,忍辱負重,一字一句:“條件。”

  歐陽戎含笑,從她手里扯回袖子,曲指輕彈了下鐵骨錚錚小墨精的額頭:

  “該干活了,也給你放了這么多天假了,休息夠了,現在儲存的靈墨全用完了,我現在只剩一張紅黑符箓,回頭要是畫新的魁星符,也需要靈墨,該女仙大人大展神威了。”

  妙思捂住額頭,齜牙咧嘴的拍開他的手指:

  “又要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吃草,送你四個字,一毛不拔,呸…”

  揮揮小拳頭抗議了句,不等歐陽戎開口,她一路小跑,溜回了衣柜,“砰”一聲關門,睡大覺去了。

  “你等著。”

  也不知道是陳述句,還是賭氣句。

  歐陽戎笑了笑。

  少頃,他看了眼外面快天亮的夜色,笑容收斂了些,轉身走到桌邊,將桃花源圖重新放在桌上。

  歐陽戎先是閉目,沉浸入功德塔,檢查了小木魚。

  掃了一眼上方一行青金色的字體。

功德:一千零五十  這一次繪畫魁星符構建桃源劍陣,足足花費了一千多功德,還包括今夜放匠作出來遛彎的消耗。

  不過也算是值得,總算是暫時解決了雷池的問題。

  寒士雖好,但總歸不是他的本命劍。

  匠作才是親媳婦,配合起來如臂使指。

  有了它在,后面歐陽戎攜帶桃花源圖出門,如隔空取物,各種用途更加便捷了。

  他有些滿意的頷首。

  爾頃,脫離了功德塔,歐陽戎目光重新落在青銅卷軸上。

  澄藍色幽光閃過軸桿,蠢蠢欲動,歐陽戎卻抬手壓住了它。

  匠作還想出來轉悠,被他按住。

  借著幽光,歐陽戎輕輕打開卷軸,一副桃花源躍然紙上。

  不過上面這座桃花源,經過了今夜,變的有些不一樣了。

  最大的不同,就是桃花源的上空,出現了一輪月。

  一輪令人熟悉的上弦月,高掛天際。

  此時此刻,圖中山水上方的整個天空都被染成了澄藍色,是匠作的色彩。

  這突兀多出來的一輪月,就是匠作的投影。

  已經十分霸道的占據了“桃花源”畫紙上方一大片位置,萬分的顯眼。

  歐陽戎目光下移,在畫紙下半段的某一處隱蔽的黑白山水處,在黑白的林木間,能隱隱看見一抹天青色時隱時現。

  是低調藏起來的寒士投影。

  若消息無誤,現實中的寒士本體,同樣隱藏在傳說中的桃花源中,而桃花源就在云夢劍澤的某一處,劍澤邊緣的桃源鎮也是以此命名的。

  相比匠作的活潑,寒士相對內斂安靜些。

  二者一上一下,瓜分整副桃花源圖,透著某種玄之又玄的意味。

  歐陽戎若有所思,禪悟片刻。

  窗外已經亮起天光,落到他腳邊。

  歐陽戎掩上桃花源圖,它自行飛入竹筒之中,他腰間懸筒,大步出門。

大熊貓文學    不是吧君子也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