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9章既定之槍 陰影在廢墟間蠕動,如同一條完全漆黑的蟒蛇,悄無聲息,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它沿著破碎的磚石一路前進,在路途的拐角處,稍適休息,于死角的陰影里,凝聚成模糊的人形。
奧莉薇亞從黑暗里顯露了出來,神情緊張地打量著周圍,在確定附近安全后,她靠著墻壁坐了下來,眼神中寫滿疲憊。
“真是讓人身心俱疲啊…”
奧莉薇亞感嘆著,臉上掛著一副苦澀的笑意。
自離開不死者俱樂部后,奧莉薇亞便頭也不回地朝永夜之地趕來,她并不知曉瑟雷的秘密通道,也沒有別的手段踏入永夜之地,為此她的行動非常簡單,只是依靠著自身秘能的特性,避開他人的窺探,一點點地滲透進這里。
雖然遙遠的旅程,以及橫渡怒海時,令奧莉薇亞吃了不小的苦頭,但她還是成功地抵達了永夜之地內,甚至說,穿過層層的防御,來到了王城之中。
“闊別已久了啊。”
奧莉薇亞抬起頭,那森嚴壓抑的建筑近在咫尺,猶如一頭瘋長的參天巨獸,嶙峋的骨骼化作尖塔,粗壯的血管變為長廊,厚重的皮膚成為抵御外敵的高墻、磚石,每個毛孔中都吞吐著腥臭邪異的氣息。
王城,這是奧莉薇亞的故鄉,也將是她旅途的終點,如今站在這歲月面前,奧莉薇亞只感到光陰之快,快得讓人無法觸及。
走出死角,奧莉薇亞的身影再度蠕動了起來,像是一團不定型的煙霧,在數秒后徹底崩潰成一縷黑煙,融入地面緩慢潛行的陰影中。
憑借著秘能的特性,以及自身接近極境的以太遮蔽,在踏入永夜之地后,奧莉薇亞的行動都很順利,她如同一頭歸來的幽魂般,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小心翼翼地飄過一道道的防線,朝著王城的核心處走去。
很快,周圍的景象在奧莉薇亞的眼中變得熟悉起來,在王城的邊緣坐落著一處破敗荒涼的庭院,奧莉薇亞曾記得它的華麗與神秘,但如今只剩下歷史的疤痕。
庭院的大門銹跡斑斑,仿佛經歷了無數風雨的洗禮,門上的浮雕早已模糊不清,只能憑想象去猜測它曾經的圖案。
奧莉薇亞從大門的縫隙里無聲穿過,為了避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奧莉薇亞努力不與任何現實物質進行交互。
門后是一片荒蕪的花園,雜草橫生,灌木叢林長得肆意而瘋狂,幾乎掩蓋了昔日的石板路,那些曾經鮮艷的花朵,現在只剩下凋零的花瓣和枯萎的枝葉,土壤干裂成塊,貧瘠的毫無生氣。
奧莉薇亞在原地駐足了片刻,眼前破敗的景象與記憶里那美好的一幕幕逐漸重迭,奧莉薇亞記得這,年幼時,她曾在這揮霍了大把的光陰。
記得,那時自己就和母親在這共度時光的,如今百年已過,一切都變了。
往日的奢華不再,只剩下了沉舊的氣息。
奧莉薇亞見到在庭院的一角,有一座噴泉已經干涸,只剩下殘破的雕塑和散落的硬幣,噴泉旁的座椅也早已被風雨侵蝕,搖搖欲墜。
走到干涸的噴泉旁,千絲萬縷的回憶從奧莉薇亞的腦海里綻放,臉上不由地露出微笑,但又冰冷了下去,大夢初醒。
越過這些回憶的寄托物,奧莉薇亞繼續深入、向前,接下來的路,對于她來講,已經不再陌生了,哪怕破敗成這副模樣,她依舊清晰地記得每一條走廊,每一道岔路,她甚至能在螺旋的階梯間,找到自己曾住過的房間。
奧莉薇亞沒有繼續緬懷,簡單地整理了一下心情,她的神情肅穆起來,只剩心中唯一的目標,貫徹自己心神的全部。
以太全力收攏于自身周邊,不泄露絲毫的氣息外溢。
奧莉薇亞知道,伴隨著自己的深入,自己與自己的祖父、夜王將越來越近,以夜王對夜族之血的絕對掌控力,一旦奧莉薇亞泄露了自身的存在,一定會在瞬間引起夜王的注意。
到時候等待自己的,將是一場全城的追捕,那時即便奧莉薇亞具備著隱匿的秘能,她也躲不了太久。
夜族血脈間的聯系,遠比秘能的紐帶更加堅韌。
“當時你的心情會和我一樣嗎?”
奧莉薇亞自言自語著,她試著代入當年愛莎的心情,但在仔細的思考下,奧莉薇亞發現自己與愛莎的心境截然不同。
愛莎是以自我犧牲的方式,喚回瑟雷的仁慈,以迫使他救世,但奧莉薇亞不同,她從未期待過瑟雷,眼下的種種行為,與其說是自我犧牲,倒不如說奧莉薇亞厭倦了這一切,尋求著自我毀滅。
讓這徒勞無果的生活,有一個合適的終局。
停下步伐,奧莉薇亞仰起頭,望向嶙峋群塔的最高處,那座直入云霄,被陰云所包裹的始源塔。
奧莉薇亞知道,那就是夜王的居所所在,也是維系晦暗鐵幕的儀式核心。
從一開始奧莉薇亞便知道,自己根本沒有能力刺殺夜王的,憑借著血脈間的壓制力,在夜王注意到自己的瞬間,奧莉薇亞就會因血脈的力量向他跪下,俯首稱臣。
所謂的刺王殺駕,就是一個可悲的笑話。
但這并不意味著奧莉薇亞什么都做不到,還有許多事,是奧莉薇亞力所能及的,比如摧毀儀式核心,終結晦暗鐵幕。這才是奧莉薇亞潛入永夜之地的真正目的。
突然,一陣癲狂喧囂的吶喊聲從不遠處傳來。
吼聲仿佛具備了魔力般,掀起了一連串的颶風與沖擊,奧莉薇亞及時躲藏在了矮墻下,這才避開了氣流的裹挾,也令自己保持著隱匿。
數秒后,嘯風停止,腥臭彌漫的血氣殘留在奧莉薇亞的身邊,她疑惑地探出頭,看向血氣翻涌的方向。
從那個方向,奧莉薇亞聞到了濃烈得幾乎能析出血的血腥氣息。
猶豫了片刻后,奧莉薇亞調轉了方向,她的秘能在進攻性上要弱許多,但在滲透刺探情報上很有效果。
越過廢棄的街道與成片破敗的樓群,開闊的廣場映入眼中,此時周圍的血腥氣變得更加濃烈了起來,光是呼吸就有一種吮血的感覺。
奧莉薇亞保持著隱匿,靠近的途中她看到了許多夜族正徘徊在此地,還有成群的嗜血者被鐵鏈拴著,發出陣陣的低吼聲。
這令奧莉薇亞想起了童年時,與瑟雷一起征戰拓疆的日子,那時瑟雷就是率領這樣的夜族精銳與嗜血者大軍。
眼下海量的嗜血者與夜族正匯聚在此地,奧莉薇亞不由地懷疑,攝政王正準備著一場新的戰爭。
“誰?”
忽然,奧莉薇亞調轉目光,警惕地審視向自己身后的空間,但映入眼中的只有一片虛無。
奧莉薇亞完全警惕了起來,在剛剛的某個瞬間里,奧莉薇亞察覺到有雙目光居然識破了自己的偽裝,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可當她循著視線反追蹤時,卻什么也沒發現。
錯覺嗎?
奧莉薇亞不由地懷疑起了自己,可在短暫的困惑后,奧莉薇亞再次堅定了自己的想法,這附近有什么東西,某個未知的實體,善惡不明。
身上裹挾的陰影又凝實了幾分,奧莉薇亞完全潛入了陰影之中,把自己徹徹底底地塑造成了漆黑的游蛇,朝著血腥味的方向猛撲了過去。
在奧莉薇亞消失后不久,一片虛無中,一道身影開始蠕動、顯現。
丘奇面無表情地看著奧莉薇亞離去的方向,思考數秒后,他果斷地打開了自己一直以來攜帶的手提箱,從其中取出一把造型古老奢華的來復槍,長桿的槍身上刻畫著奇特的銘文,復雜的機械結構輕顫著,仿佛這把槍械具備著生命力。
哪怕是如此沉穩的丘奇,握住這把槍的瞬間,他的呼吸也不由地急促了幾分,但好在丘奇之前使用過這把槍的仿品,那把名為契科夫之槍的仿造品,所以即便壓力很大,但當指尖搭在扳機上時,丘奇的心情多少還是得到了緩解。
“既定之槍。”
丘奇輕拂著槍管,喚出了這把來復槍的名字,哪怕到了現在,丘奇依舊有種夢幻般的不真切感,不敢相信決策室居然允許自己使用這把槍…去執行那最關鍵的刺殺。
“還有你,第二次機會。”
丘奇的目光再次落回了手提箱內,除了這把致命的既定之槍外,決策室還分配給了他另一件道具。
一顆幾近枯萎的、刻有痛苦面容的果實。
這正是伯洛戈與霍爾特,在隱秘之土中回收來的空想種,但和常規意義上的完整體空想種不同,這一枚是從議長的身上剝離下來的,它所能具備的力量被削弱了數成,但對于丘奇的刺殺來講,這已經足夠了。
整理好自己的武裝,丘奇自身的秘能進一步地擴張開,以太的強度也隨之提升。
凝華者、禱信者…負權者。
一直以來,丘奇都是一個不引人注意、默默無聞的存在,因此幾乎沒有人在意到,不知何時,丘奇也晉升為了負權者。
丘奇喜歡不被人注意的感覺,對于一位刺客來講,這是最完美的偽裝了。
自身的存在感不斷地剝離,以至于自我存在這一概念,也從現實世界里完全消失了,丘奇再度成為了狹間行者,穿行著認知世界的間隙里,緊跟在奧莉薇亞的腳步,他知道,奧莉薇亞會把自己帶到最具價值的目標前。
自剛剛的懷疑后,奧莉薇亞加快了步伐,在徹底遠離了剛剛那片區域后,她懸起的心才放下了不少,同時,她也深入了廣場,瞥見了那無邊無際的茫茫尸體。
陣陣駭人的吼聲從尸山血海后傳來,能隱約地看見那長滿荊棘藤條的身影,正痛苦地狂吼著。
夜族們努力抵御著怪物的威壓,揮舞著長矛,驅趕著血民們,經過長途的運輸后,血民們被從囚車上釋放,集中在了屠夫之坑的另一邊。
每隔一段時間,夜族就會從血民之中挑選出一部分的倒霉鬼,有的直接被轉換成了嗜血者,有的則被投入了屠夫之坑內,為那殘暴的力量進行血祭。
如此可怖的一幕如同鋼針般,直插奧莉薇亞的心底,她不由地干嘔著,仿佛要將自身這罪惡的血脈一并吐出。
奧莉薇亞做不到,她生來就是夜族,肩負著沉重的原罪。
這一刻巨大的無力感與愧疚感再次抓住了奧莉薇亞,她沒有能力殺死屠夫之坑中的怪物,也沒有辦法解救所有的血民,她只能強迫自己忘記這些,將目光再一次放在始源塔上。
只要摧毀了晦暗鐵幕,待陽光照耀之時,所有的生命都將得到挽救。
奧莉薇亞努力不去看那殘忍的一幕幕,她朝著始源塔的方向大步走去,頭也不回。
在奧莉薇亞看不到的角落里,薇兒辛勤地刻畫著復雜的煉金矩陣,它已經有段時間沒雕刻這東西了,整只貓都手生了不少,更不要說,永夜之地與不死者俱樂部之間的距離過遠,這一系列復雜的因素,令薇兒的工作效率慢上了許多。
同樣的的,奧莉薇亞與薇兒也都沒有注意到,在被囚禁起來的血民之中,在那陰暗潮濕的破敗建筑內。
梅麗莎雙手抱膝,把自己團成了一個球,縮在室內的角落里,此時每個人都一臉的驚恐,但梅麗莎卻看起來非常輕松。
這是梅麗莎頭一次與這么多人齊聚一堂,而且大家都很和諧,沒有因物資什么的,互相打的頭破血流,體溫互相溫暖,呼吸重迭在了一起,梅麗莎頭一次感受如此舒適的環境,她頭顱低垂,一副昏昏欲睡的樣子。
不,還不能睡。
梅麗莎強打起精神,看向身旁的老者,好奇道,“所以誓言城·歐泊斯的中央,有著一道巨大的裂隙?”
老者說道,“沒錯,一道巨大的裂隙,每當清晨霧蒙蒙時,陽光落入裂隙里,就會形成很漂亮的光景。”
“陽光…”
梅麗莎心馳神往,幻想著。
陽光落在肌膚上,灑在眼睛里,那溫暖的地,溫暖的沙。
見她那副期待的模樣,老者的聲音輕了起來,低聲道,“你很想看到太陽嗎?梅麗莎。”
“當然,”梅麗莎頓了頓,堅定地說道,“只要能看到傳說中的太陽,讓我付出什么代價都行。”
“嗯…伱確定什么代價都可以嗎?”
梅麗莎再次強調道,“當然!”
老者沉默了下來,似乎在思索一件很復雜的事,過足足有數分鐘后,他再次問道。
“假如,這一愿望需要你付出靈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