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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始源塔

  王城高聳的尖塔之上,攝政王面色凝重地看向永夜之地的邊緣,那團由霧氣與雷霆鑄就的混沌黑墻。

  “風雨欲來啊…”

  低聲的感嘆中,攝政王已察覺到了混沌黑墻外傳來的驚人以太量,仿佛有神造的奇跡于現實之中顯現,牽引起了天地的以太,擾動塵世。

  風隕之歌正一點點地與怒海碰撞在一起,兩股駭人的以太源彼此廝殺、交錯,任何阻攔手段,都將在扭曲現實的偉力下,被撕扯的粉碎。

  攝政王明白,如今風勢已起,他已經來不及阻止伏恩了,能做的只有在此地靜心等候,直到風隕之歌突破怒海的混沌屏障,而后開始另一場血戰。

  挪開視線,攝政王看向不遠處的屠夫之坑,他所處的位置并非是王城的至高點,但用來俯瞰全局也已足夠了。

  屠夫之坑內,殘酷的殺戮仍在繼續,像是一曲永恒的哀歌般,無論何時去聽,都是那段駭人的曲調。

  在約克的無限殺戮下,鮮血與碎肉仿佛與地面長在了一起,就像猩腐教派的血肉瘟疫般,深坑宛如大地的傷疤,蠕動著腐爛的血與肉。

  “他們比我想象的要決絕的多,”攝政王沖身旁的特里克感到道,“我本以為他們還需要討論幾天的時間,才能下定決心,殊死一搏,結果他們只用了一個晚上,就決心把所有的籌碼推上賭桌…還真是瘋狂啊。”

  攝政王瞇起了眼睛,他忽然又說道,“特里克,他們為什么突然下定了決心呢?”

  “抱歉,我不清楚。”

  這有些艱難,但特里克還是釋然般,接受了自己的腐朽,“我被囚禁在永夜之地內太久了,久到只剩下胸膛中的一抹怒火了,至于那些戰術、智慧,早在孤獨寂寞中發瘋丟失了。”

  特里克的眼神陰郁,表情冷漠如鐵,在這股冷峻寒意抵達頂點后,他的表情又忽然破碎了起來,充滿了扭曲與畸變。

  他的臉色蒼白如雪,就像是一張白紙,沒有任何表情,頭發凌亂且油膩,一縷縷地貼在額頭上,給人一種久未打理的頹廢感。

  特里克的肢體斷斷續續地抽搐了起來,能看到他正咬緊牙關,努力控制失控的身體,可他還是像一個沒有生命的木偶般,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操控著。

  攝政王什么也沒做,只是靜靜地旁觀著,特里克已經不是第一次這樣了,類似的癥狀,在其他的夜族身上,也有發生過。

  特里克手腳的抽動變得更加劇烈,身體扭曲成奇怪的姿勢,仿佛在試圖抵抗一種無形的恐懼,眼睛翻白,似乎在經歷著一種痛苦的折磨。

  在這個短暫的過程中,特里克的眼神始終空洞而迷茫,就像是一個沒有靈魂的軀殼,喉嚨里發出低沉的吼聲,如同野獸在深夜里發出的哀嚎,手指緊緊地抓住自己的頭發,仿佛在試圖從自己的腦海中拽出某種恐怖的記憶。

  突然,特里克的顫抖停下了,就像被切斷電源的機器一樣靜止不動,眼神慢慢恢復清明,冷汗浸滿他的臉龐,仿佛剛從一場噩夢中醒來。

  “你該飲血了,這有助于幫你控制自己的…”攝政王頓了頓,疑惑道,“該稱之為癲癇嗎?”

  “誰知道呢?”

  特里克說著從口袋里取出一個酒壺,擰開蓋子,血氣混合著酒精的氣息撲面而來。

  “這聞起來可比老鼠血好多了。”

  將血液一飲而盡后,特里克的狀態明顯好了許多,他平復著自己的呼吸,神情再度變得陰郁起來。

  “當年瑟雷未能完全清算夜王,這也令我們這群夜王親衛們僥幸活了下來。”

  特里克的聲音平靜,但又充滿了憎恨,“當時我們還嘲笑瑟雷的懦弱,都到這種份上了,也不敢與自己的父親對峙,同時我們又慶幸著,因瑟雷的懦弱,我們躲過了清算。”

  他低聲道,“誰又能想象到,那將是另一場噩夢的開始呢?”

  攝政王被特里克的話勾起了回憶,自破曉戰爭的清算后,絕大多數的夜族被瑟雷燒死,僅存的寥寥幾個也被關押在了永夜之地內。

  那時的永夜之地可不像攝政王如今經營的這副模樣,在百年前,這里只有夜族,沒有血民,用了沒多久,被關押的夜族們就紛紛陷入了癲狂的渴血癥中,但任由他們翻遍了永夜之地,也找不到血民的存在。

  這是瑟雷精心謀劃的報復,早在搭建起永夜之地時,他就杜絕了任何血民,乃至儲備鮮血存在的可能。

  最開始的日子里,特里克這些曾經高高在上的夜族們,就像野狗一樣,在黑暗的荒野上尋找老鼠們的蹤跡,這些頑強的生命哪怕在永夜之地內也能存活,他們張開獠牙,從那些瘦小的身體里汲取鮮血。

  “那可真是一段糟糕的過往,”特里克低聲道,“沒用多久,我們就吃光了老鼠,飽受渴血癥的折磨,直到有些人再也支撐不住,徹底陷入了瘋狂。”

  “哦,我記得那群人。”

  攝政王反問著,“說來,他們還被關在地牢中嗎?”

  “當然,他們已經完全失去了理智,為了滿足內心對鮮血的渴望,他們甚至對同為夜族的我們下手了,”即便今日,那段可憎的回憶,在特里克的腦海里,依舊如刀鋒般清晰,“很難想象,純血夜族也會被扭曲成那副模樣。”

  特里克抬起微微顫抖的手,“也是在那渴血的黑暗歲月里,我的心智同樣被渴血癥扭曲成了這副模樣。”

  漫長的無血歲月中,一部分夜族被渴血癥完全扭曲,徹底成為了癲狂嗜血的怪物,被其他夜族封印于地牢之中,剩余的夜族們則努力忍受著對鮮血的渴望。

  長久的折磨下,基本所有夜族都患上了些無法治愈的怪病,健全的心智被剝奪了一角,再也無法復原。

  “好在你來了。”

  特里克突然和攝政王對視在了一起,“好在那一日你登島了,我還記得那一天,你差一點被我們生吞活剝了。”

  “是啊,當時我才是個禱信者?還是凝華者來的?”攝政王微笑地感嘆著,“真的要被嚇死了。”

  “我們才是該被嚇死的那一個,”特里克打趣道,“幾十年這都沒有新客人了,結果突然冒了一個出來,還是一位夜族…身上有著瑟雷的氣味。”

  攝政王咧嘴,無聲微笑,在他的人生當中,那可是實打實的至暗時刻,被一群渴血渴瘋了的怪物們包圍,還不等他們從自己的身上汲取鮮血,他們就發現自己是個夜族,還是瑟雷血系的。

  那一日攝政王差一點就被吊死在了絞刑架上。

  “都結束了,特里克。”

  攝政王拍了拍他的肩膀,伴隨著回憶,兩人之間的態度緩和了不少,就像老朋友一樣,“那些日子都過去了,現在擺在我們眼前的,只有未來。”

  特里克保持著沉默,目光游離向四周,他仍記得此地往日的輝光,也對眼下這滿目瘡痍的一切,感到難以化解的悲傷。

  “說來,攝政王,你為了我們做這么多,到底是為了什么呢?”特里克忽然問道,“僅僅是為了永生?還是為了統治某些人?”

  特里克一邊說著一邊搖頭,像是在自己否決自己的話,“僅僅是這種理由,未免太無趣了吧,你覺得呢?”

  不等攝政王回答,特里克沿著尖塔的邊緣坐下,雙腿在半空中輕輕地蕩著,“我年輕時,也有過許多雄心壯志,就像剛剛說的那樣,想要統治些什么,成為什么的主人…現在回想起來,我只覺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

  特里克抬頭看了一眼攝政王,語氣充滿了無奈,“該怎么說呢…人類的統治與征服,是為了自我的功績、理念,是為了名留青史,讓人永恒銘記,但我們不同的,我們生來不朽,因此統治與征服、名留青史也變得毫無意義了起來。”

  “我一直覺得,永夜帝國的失敗,其實不能完全因為瑟雷,”特里克又說道,“現在回憶起來,那時我們的擴張是毫無意義的,只是為了更多的人口與領地,來供養我們的純血階層,但我們要那么多的純血夜族又有什么用呢?”

  “舊時的永夜帝國就像一頭盲目癡愚的巨獸,它只會按照自我生存的本能發育、吞食、繁衍、增殖,就像世界的癌癥,所作所為都是為了維系自身的絕對存在,哪怕它已經如此龐大了,可依舊要瘋狂進食,只為了給自己增添些許的安全感。”

  特里克說著沉默了下來,他緊盯著攝政王的眼瞳,低聲道,“我有一個非常忤逆的結論,你想聽聽看嗎?”

  攝政王直白道,“你是想說,永夜帝國的失敗應該歸結于夜王,對嗎?”

  特里克愣了一下,他沒料到攝政王居然和自己想到了一起,更沒想象到,他居然會主動否決夜王。

  “別緊張,特里克,只是說說了而已,夜王不會突然出現殺了你的,”攝政王安撫道,“更何況,夜王他…他現在有沒有自我,都是一件存疑的事了。”

  “但我贊同你的結論,永夜帝國之所以失敗,問題的源頭就是夜王。”

  攝政王眼下的一切都是夜王賦予的,但他卻毫無對夜王的尊重,言語里盡是嘲笑,“夜王,他和他的子嗣一樣懦弱,不,應該是反過來,正因他這般懦弱,他的子嗣才會是那副模樣。”

  “夜王他太害怕死亡了,害怕到唯有不斷維系永夜帝國的擴張,才能令他自身的存在感到安全,”攝政王繼續說道,“也就是說,永夜帝國存在的唯一意義就是賦予夜王生存的安全感,除此之外,永夜帝國毫無意義。”

  “這種存在的理由,未免太可笑,太空虛了吧。”

  特里克逐漸警惕了起來,他問道,“你到底想說什么呢?”

  “我想說的?我想說的是,我和夜族不一樣,我沒有繼承他那懦弱的血,同樣,我將塑造的、嶄新的永夜帝國,也將是截然不同的。”

  攝政王望向屠夫之坑,心里幻想著那黑暗但又美好的未來,“我們是夜族,不死的夜族,我們完全可以將自身那無限的時間,投入到了對未來的開拓中,我們將成為高于人類的、更加優越的存在,如同種群的飛升般。”

  突然,攝政王的聲音停了下來,他搖搖頭說,“算了,唯有在戰爭勝利時,才適合說些驕傲的話,而現在,我們需要的是行動。”

  “特里克,伏恩他們敢如此大張旗鼓地展開總攻,一定有著他的倚仗所在,我們絕對不能掉以輕心。”

  攝政王下令道,“打開地牢,讓那些怪物們做好準備。”

  特里克站了起來,眨眼間,攝政王就從那副悠然自得的樣子,轉變成了神情肅殺的統帥,恍惚間,特里克又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見到攝政王時的樣子,他看著自己這群嗜血的夜族,站在原地驚恐不安…沒想到居然過去了這么多年了。

  “你,還有其他近衛們,全部裝備不朽甲胄,”攝政王說,“接下來戰斗的主場,多半是在我們的本土之中,我們沒有退路了。”

  特里克回應道,“是。”

  攝政王轉身,看向自己身后林立的尖塔,它們如同瘋長的階梯般,逐層升高,最終只剩下唯一的高塔直入云霄。

  “還有,加強對始源塔的保護,一旦它淪陷了,晦暗鐵幕也將崩塌。”

  特里克點頭,他也深知始源塔對永夜之地的重要性,這是維系永夜之地黑暗的保障,一旦它傾倒崩塌,那么遮蔽陽光的鐵幕也將分崩離析。

  攝政王又說道,“剩下的,關于猩腐教派、灰貿商會的那些援助,就按先前制定的那樣執行吧。”

  說完,攝政王就準備動身離開,特里克不清楚他接下來要去做什么,但在攝政王徹底消失在視野內時,特里克喊道。

  “我想我可以承認一件事了。”

  攝政王疑惑地轉過頭,“什么?”

  特里克扯出一張有些抽搐的微笑。

  “你確實是夜族的救世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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