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翠樹木掩映起伏的山嶺。
公路似飄帶盤繞山嶺,徐徐而下,繞到了山后。
黑色的帕薩特駛過彎道,在一塊界碑前緩緩停下。
司機師傅看了眼旁邊的手機導航,向副駕駛上的周洋說道:“只能送你到這兒了啊。
前面龍山鎮里最近出了些事,怪不太平的。
我就不送你過去了。”
“行行行,送到這兒就行。”周洋臉上掛著笑容,連連向司機點頭道,“那師傅,麻煩您把后備箱開一下,我拿一下設備。”
“嗯。”
司機點了點頭,開了后備箱。
見周洋拿下安全帶,就要推門下車,他終于還是忍不住道:“那地方真不太平啊,不是我們亂造謠。
你這還要去那地方播?
錢有命掙也得有命花才行啊…”
周洋微微一頓,臉上的笑容越發勉強,只道了一句:“我就在外面轉轉,不會進去的。
師傅您放心就好,我怕死得很。”
他推門下車,從后備箱里拿下了自己的背包——里面裝著手機支架、云臺、充電寶等直播所需設備。
站在車子一側,周洋眼看著車子緩緩后退,繼而轉過彎來,回返原路。
隱隱約約的,他聽見車里飄出司機的話:“想錢都想瘋了!”
汽車揚長而去。
周洋望著離去的汽車,在路邊站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背著大背包,轉身沿路往樹影遮蓋的道路盡頭走去。
路旁的界碑上寫著‘龍山’。
下方有關于龍山的一些簡略介紹,著重提及了龍山上的‘云龍觀’,以及傍山聚集形成的村落‘龍山集’。
現今交通越來越方便,幾乎各處都修筑了公路。
是以,周洋當下哪怕是在繞山而行,但他好歹是沿著大馬路走。
雖然路上多有起伏的高坡,讓他體力消耗加快,但也好過走山間小道。
尤其是走在大道上,陽光透過樹蔭散落下來,總算也驅散了幾分縈繞在他心頭的恐懼。
走了約莫十幾分鐘。
沿途所見的樹木越發粗壯茂盛,陽光越發稀少,氣溫也降低了二三度。
周洋站在一條岔路口,看了看路口倒塌的指示牌。
鐵片做的指示牌上,字跡已經模湖不清,隱約能看到上面畫了一條路線在此處分叉,左邊有‘云、集’二字,右邊干脆什么都看不清。
他對此也有準備,
從背包側邊掏出一張紙來。
上面也畫著一些路線圖,周洋當下就站在道路的插口,往左邊走就會去往龍山半山腰的云龍觀,以及山腳下的龍山集。
往右則是往龍山另一面走,那里有一座民居。
——周洋今晚直播要整的‘大活’,就是探險那座廢棄民居。
“聽說是山下的龍山集出了點怪事,和那座民居距離還很遠,應該不會有什么事情吧…”他嘴里喃喃自語。
其實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說的鬼話。
但也只能這么說來給自己壯膽。
他手繪的路線圖上,還自行勾繪了一些逃生路線,如果發現情況不對,可以沿著逃生路線脫離此地。
“走吧!”
周洋咬了咬牙,轉身走向右邊的道路。
這條通往廢棄民居的道路,往前走不過一里就由水泥路變成了泥巴路。
齊腰深的野草肆無忌憚地長在路上,周洋手里撿了根棍子不斷打著前面的野草,深一腳淺一腳地在草叢里走著。
山野間的荒草里,誰知道有沒有蛇蟲?
用棍子打一下草,正是為了驚走可能蟄伏其中的蛇蟲。
上次周洋為了直播專門在這里勘察的時候,就看到一條蛇從草里鉆了出來,雖然只是條無毒的赤鏈蛇,但那蛇個頭著實有點大,還是驚了他一下。
這才長了個心眼。
小路曲曲折折,溝溝坎坎。
路上周洋被一個小土丘絆了一跤,他心下還納悶,自己上次來怎么沒有遇到過這個小土丘?
再扒開草叢細觀察那個土丘后,周洋變了臉色。
——這應該是個墳包。
只是因為經年無人祭祀,過來添土,墳包就越發地低矮,終于變成了才到人膝蓋的小土丘。
意識到這一點后,周洋多少有些頭皮發麻。
他也不敢再繼續停留了,神神叨叨地向土丘磕頭跪拜了一番,請對方見諒,就匆匆離開了這里。
沿著痕跡都快消失的小路又走了二三里地。
前方一下子豁然開朗。
一座傍山而建,左右對稱的二層樓房就出現在周洋的視野里。
這座廢棄民居外墻上涂刷的白漆已經斑駁脫落,顯出灰黑色的痕跡,有些地方更是墻皮都崩落,露出了內里的暗紅磚塊。
周洋踏上民居前的平坦空地,扭頭看自己走過的路。
此時,一陣山風吹起,
將那齊腰深的野草都壓彎了腰。
茂密的野草一彎腰,頓時顯出其下——竟然有二三排小土丘整整齊齊地從這頭排到了周洋視線的盡頭!
都是一座座積年無人祭祀的荒墳?!
一陣涼意乍然間從周洋腳底頂到了天靈感,他還沒反應過來,風聲止歇,野草恢復原狀。
那一排排土丘隱在草里。
剛才那么一幕,就好像變成了周洋的幻覺。
但他親眼所見的東西,又怎么可能變成幻覺?
周洋內心打起了退堂鼓,掏出手機,準備給‘項哥’打個電話說說這邊的情況。
‘項哥’卻先把電話打了過來:“周洋,你那邊什么情況?都到位了嗎?”
“已經到了,到位了。”周洋連忙說話,面露難色,“不過項哥,這地方有些不對勁啊,我看這個民居旁邊都是些小墳包,上次來可沒見著有這么多墳…”
“哦。
那正常的。”項哥漫不經心道,“你這次走得是從虞川過來的那條路吧?
咱們上次走得是靖川那邊過來的路。
都不是一條路上山的,上次看不到墳包也正常啦。
——你在的那片地方以前是一個公墓,那時候剛實行火葬,龍山就建了這么座公墓。
那個廢棄民居,也不是什么廢棄民居。
而是公墓的紀念館,以前存放死人照片的,供人在那祭祀什么的。
不過吧,那時候龍山公墓缺少人管理,經常有人才把自己家人葬在那,夜里就被人扒了墳,偷走了骨灰盒,骨灰都給人揚了!
所以這座公墓就廢棄了。
你放心,那些墳包里的骨灰人家家人都遷走完了,都是些空墳包,不用擔心的。”
聽著項哥的講述,周洋頭上冷汗當場就下來了。
他腿肚子直哆嗦,待對方說完話后,半天沒有反應。
項哥那邊不禁有些納悶:“周洋,周洋還在嗎?你J8又想半路撂挑子?
我告訴你,這次公司費了好大勁才要來今天的首頁推薦位。
你要是再敢鴿了,后面的簽約金你就別想了!”
“項哥,我、我…”周洋深吸一口氣,終于開口言語,想著怎么斟酌用詞。
內心則早就瘋狂地咒罵起來:RNM…
他沒敢把臟話罵出口,倒是項哥那邊利索地將他罵了個狗血淋頭:“WRNM!
周洋,你是不是覺得你老婆病快好了,你就可以放松了啊?
雖然她現在化療算是康復了,但她得的畢竟是癌癥!你能保證以后嗎?
更何況,以后的康復理療要不要錢?
需不需要營養費?
你以前是做工地水鬼的——那種工作你都不怕,現在在一個廢公墓的紀念館睡一夜又有什么好怕的?
又不是沒在墳圈子里睡過。
干吧兄弟,男人就該撐起來啊…”
掛斷了電話。
周洋把手機塞進褲兜里,
他仰頭看著被藤蔓纏繞、樹木簇擁著的這座廢棄民居,聯想到‘項哥’所說的關于這座廢棄民居的真實用途,直覺得這座建筑充滿了陰森感。
沒有絲毫猶豫,
周洋轉身就沿著來時的路往回走。
——這錢誰愛掙誰掙吧,他反正是不可能留在這里的。
以前在墳圈子里看‘山村老尸’恐怖片、睡覺,那都是因為以前沒有詭。
現在都知道有詭了,而且還從項金橋那逼丨崽子嘴里了解到,這里以前是個廢棄公墓,那自己有什么理由留下來?
為了掙那點錢,搭進去一條命?
真是缺錢的時候,為了掙錢自己確實能拼命——可關鍵是自己真把命搭進來了,到時候項金橋那小子也不大可能會把錢打到自己老婆賬戶上啊…
說不定就被他給獨吞了!
既然如此,還留在這里干什么?
到時候項金橋再追問起來,就說山上信號不好,晚上遇著了詭異事件,明明自己這邊開了直播,但好像外面看不到。
反正湖弄湖弄過去得了。
周洋心里計劃著,沒注意腳下的路,再一次被一個土丘絆倒,‘噗通’一聲趴進了草叢里。
“哎幼!”
他的膝蓋正撞在了草叢里一個方方正正的東西上。
登時一陣疼痛。
周洋嘴里叫了一聲,翻個身坐在草堆里,撿起了那個撞在自己膝蓋上的東西。
是一個長方形的箱子。
箱子表面涂刷的紅漆已經斑駁脫落大半,露出底下的木紋。
正面刻著三個字‘功德箱’。
上面有一個可以塞錢進去的小口。
‘這是公墓紀念堂里的東西吧?’
周洋腦海里冒出來一個念頭,身上勐地激靈一下,把那箱子丟得遠遠的。
銀白色汽車行駛在高速路上。
轎廂內,
蘇午坐在后排,閉目養神了一陣,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拿出手機,給發小打了個電話:“小豪,我還得六七個小時才能到市里。
不用你來接我了。
我叫了網約車,到時候直接讓他把我送回家就行。”
“行吧,你安排就行。
直接在我家等我吧。”
他掛斷了電話,掃了眼主屏上的各種提示消息。
某社交軟件:奮斗周請求加你為好友。
某直播平臺:你關注的‘戶外周哥’向你發送了一條直播提醒。
某視頻站:‘姐姐可以嗎,妹妹今天不在家’你關注的up主更新啦。
手指輕輕一點,
所有提示消息都被清空。
他點進社交軟件,先同意了‘奮斗周’的加好友請求。
‘奮斗周’就是光頭老周洋。
而后掃了掃各種聊天消息。
江鶯鶯昨天給他發了幾條消息,告訴他自己已經到家了,并問蘇午有沒有到家。
蘇午昨晚回復過了。
她今天又發來了消息:“還沒回家嗎?要注意安全。”
“正在回去的車上。”蘇午回復。
聊天框很快顯示‘對方正在輸入中’。
他退出聊天框,點進了‘釣魚老’聊天群里。
最近群里的釣魚老們都不怎么發自己的戰果圖了,而是開始議論起當下的一些蹊蹺形勢。
有人說自己在明州的親戚聯系不上了,于是致電公務單位。
那邊說可能因為明州市主要信號基站倒塌,所以當下聯系不上,請其耐心等候。
有人說自己釣魚的時候,屁股被水浸濕。
回家洗澡的時候發現屁股上長了癬。
并發來了癬的圖片。
——蘇午看了看,發現根本不是癬,而是兩個紫紅的巴掌印。
總而言之,群里說什么的都有。
只是不如以往那么熱鬧了。
他看了一會兒群聊天記錄,就退了群。
此時又有兩個人給他發來了消息。
一個是江鶯鶯:“我把藥浴后剩下的藥浴湯,給應急罐頭也洗了一下,它好像長大了一點。”
“[圖片][圖片]。”
蘇午看了看圖,回復:“沒發現有什么變化。
不過如果它沒有不良反應,你給它用剩下的也可以。”
另一個是‘云龍觀謝云清道長’:“朋友,冒昧打擾你了。請問你還需要用帝鐘嗎?
如果不需要的話,可以幫我們送到龍山集這邊來嗎?
龍山集這邊發生了一些怪事。
我本來也不想向你開口的,畢竟這個時候讓你來送東西,簡直是拽你進火坑。
不過我師父說你可能有辦法,所以讓我請你幫幫我們。
你看…”
蘇午看著消息,沉默了一會兒。
他把語音電話給對方撥了過去。
接通電話后,蘇午直接發問:“是遇到詭了嗎?”
電話那頭人聲嘈雜,像是有很多人圍在謝云清周圍說著什么,顯得很是熱鬧。
好在謝云清的聲音很清晰:“詭?
應該不是詭吧?我個人推測可能是地球磁場一類的東西,導致我們現在出不了龍山集了…”
小道士的語氣,已經不像當初請蘇午去醫院精神科看病時,那么堅定。
可見這些時日來,
他確實遇到了一些科學也解釋不了的怪事。
“只是出不去龍山集么?
現在村子里有沒有人莫名其妙地死亡?”蘇午又問。
“沒有沒有。
都好著呢。”謝云清連忙回答。
“這種情況持續多久了?”
“大概四五天左右。”
聽到謝云清的回答,蘇午內心松了一口氣。
四五天的時間,詭異還沒有顯身殺人,說明這只詭的烈度沒有那么強,或者是還未完全復蘇。
這是好事。
“好。”
“這次的事情,我來幫你們。”
蘇午給出了答復。
如果沒有帝鐘,他根本無法通過影詭籠罩區,早就死在了平安花苑里。
他接受了這份幫助,應該給予對等的報答。
更何況,帝鐘本就是別人的東西,自己只是借用。
現在別人有需要,自己就應該歸還。
尤其是這件東西若別人拿在手上,說不定真能發揮出巨大作用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