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宏德盯著戴宏毅的人頭,雙眼血紅。
長子戴志光臉色慘白,想離開船艙卻又沒有膽量。
「徐志穹的船隊放過去了么?」戴宏德問道。
「放過去了,按父親的吩咐,剛開了航道。」
「乘快船,找人立刻把航道堵住,叫郭仲斌來,我倒要看看大宣還有沒有規矩!」
郭仲斌是戴宏德的門客,有七品陰陽修為,戴宏德當即寫信,一夜寫了十幾封,送給京城各部要員。
其實戴宏德不用著急,徐志穹根本沒打算走。
航道打開之后,戰船一直停在原地,山艷催促快些起錨,徐志穹搖頭道:「不走,且等商船都散干凈了再走。」
山艷瞪圓眼睛道:「那卻要等到什么時候?」
墨遲在旁道:「運侯,這三江口的商船散不了,按照戴家的規矩,每條船只都要仔細盤查,咱們縱使等上一年,商船也走不干凈。」
徐志穹笑道:「我剛給戴宏德送了一份大禮,他若知道些好歹,就該把這規矩好好改改。」
等了大概半個時辰,商船非但沒散去,航道卻重新堵死了。
山艷萬分懊惱,墨遲在旁道:「看來運侯白送了一份大禮,戴大人根本不領情,我可提醒你一句,他在朝廷的根基很深,只怕會有不少大臣準備彈劾你。」
「不用擔心,我給大臣們也準備了一份厚禮,」徐志穹回身對陶花媛道,「做個法陣,把這座翡翠西山給大官家送去。」
刑部侍郎鮑敬忠,在書房之中收到了戴宏德送來的書信,看過書信,當即放在燭火上燒了。
「徐志穹,我孩兒的血仇,終于得報了。」
他當即寫下了奏章,準備明日當面陳奏。
他知道不只有一個人要上奏。
他知道戴宏德有多深的根基。
次日朝會,戶部尚書萬興邦,新任吏部尚書趙元剛,戶部侍郎鄧恩才,工部侍郎季友全,大理寺丞莫守欣…大大小小十幾名官員,都準備好了奏章,準備彈劾運侯徐志穹。
他們忍了徐志穹很久,這一刻終于要爆發了。
彈劾徐志穹的理由很簡單,前因一律不問,只說結果。
徐志穹在三江口殺人,還給死者家屬留下書信。
提燈郎在京城有執法權,可以殺完人,再羅織罪名。
可離了京城,他憑什么殺人?憑什么濫殺良善之民?
兇殘如是,猖狂如是,卻問大宣還有沒有王法!
臣子們在大慶殿摩拳擦掌,坐在龍椅上的長樂帝都聽到了他們的咬牙聲。
可長樂帝沒有按照朝會的程序聽取奏報,而是讓內侍把翡翠假山抬了上來。
看了看翡翠的種水,再看看精致的做工,嚴安清贊嘆了一聲:「真乃稀世珍寶。」
長樂帝笑道:「嚴首輔卻是個識貨的,可知這座翡翠西山價值幾何?」
嚴安清搖頭道:「臣不敢妄斷,這等珍品,只恐無價。」
「怎么能無價,再怎么名貴,也得有個價錢。」
嚴安清還是搖頭:「作價這種事情,卻不是臣擅長的。」
長樂帝詫道:「這世上還有嚴首輔不擅長的事情?」
嚴安清嘆道:「術業卻有專攻。」
眾臣聽著事情不對,長樂帝和嚴安清,一唱一和,好像事先已經寫好了劇本。
原本打算上奏的幾位臣子,悄然收好了奏章,靜靜觀望著局勢。
長樂帝點點頭道:「嚴首輔說的有理,術業有專攻,擅長作價的,應該是咱們戶部,萬尚書,你且給作個價,這東西值銀幾何?」
萬興邦心頭一凜,意識到大事不妙。
自長樂帝繼位以來,萬興邦一直不受待見。
原因很簡單,他是怒夫教的人。
一代廉吏吳自清臨死之前,曾說過是萬興邦把他領進了怒夫教,那個時候,徐志穹就已經知道了萬興邦是怒夫教的成員,新君登基之后,徐志穹自然把此事告訴給了長樂帝。
但長樂帝一直沒動萬興邦,他派人暗中監視萬興邦,想從他身上獲取更多關于怒夫教的內幕。
可自從長樂帝繼位以來,萬興邦似乎和怒夫教斷了聯系,從沒露出過任何破綻。
長樂帝也沒有一直干等,他時不時就會把萬興邦拎出來敲打一頓。
有人在逆境中會變得謹小慎微,可有人會選擇鋌而走險,萬興邦屬于后一類人。
今天他就想鋌而走險,上奏一本,借機震懾一下徐志穹。
可沒想到卻給了長樂帝敲打他的機會。
「萬愛卿,朕問你話呢,你說這座翡翠作價幾何?」
萬興邦沉吟片刻道:「臣對玉石之類,知之甚少,不敢貿然估價。」
長樂帝詫道:「身為戶部尚書,居然不曉得玉石的價錢?」
萬興邦低頭道:「臣深覺慚愧。」
「不知道價錢也罷,你可知道這座翡翠西山的來歷?」
「臣不知。」
長樂帝道:「這座翡翠西山,是運侯送給朕的,運侯大家都認得,他欠了朕兩萬兩銀子,還不上,如今又要出使郁顯國,怕朕催債,想用這座翡翠西山來抵債,
朕說這可不行,你哪來的這塊翡翠,你得給朕說清楚,若是貪贓枉法,朕可不饒你,
運侯說了,這是三江郡一位叫戴宏德的商人,送他的禮物。
這不是公然賄賂朝廷命官么?這姓戴的商人膽子也太大了!
朕很生氣,要治這商人的罪,可運侯說了,這商人是個好人,一直在暗中為朝廷效力,
朕這段日子正從南方征調糧食,戴宏德擔心有人以次充好,缺斤少兩,干脆自己把糧食買了下來,查驗無誤之后,再送去北方,
還不止糧食,布帛、瓷器、珠玉、胡椒,不管什么生意,戴氏全收,而且一收就是幾十年,這幾十年間,可從來沒向朝廷要過一文錢的俸祿,你們說,咱們大宣哪位官員,能做到這個地步?
運侯跟我說的時候,朕還不信,且說這么大的生意,他一個人能打理的過來么?
運侯還專門問了這事,他說京城里還有不少人,幫著戴宏德打理生意。」
話音落地,大慶殿鴉雀無聲。
只這一瞬間,所有人都放棄了彈劾徐志穹的想法。
長樂帝看著群臣道:「你們當中有誰,幫戴宏德打理過生意?」
群臣同時低頭,一語不發。
「萬愛卿?」
萬興邦趕緊否認:「臣不認得戴宏德,臣從不知三江郡有此人,陛下明鑒!」
長樂帝笑道:「朕不是問你戴宏德,朕問你這座翡翠山到底值多少錢,夠不夠給運侯抵債?」
「這,這,臣覺得,既是翡翠,應當值得上兩萬兩白銀。」
「兩萬兩少了,朕覺得這塊翡翠少說也值一百萬兩,萬愛卿,你既然是戶部尚書,生意上的事情應該多少懂得些,朕給你三天時間,把這翡翠西山給朕賣了,一百萬兩銀子,朕等著找你拿錢!」
萬興邦不敢多說,長樂帝看著群臣道:「眾卿還有何事?」
群臣低頭不語。
長樂帝起身道:「無事,便退朝吧。」
散朝之后,何芳找到了長樂帝:「陛下,戴宏德勾結朝廷眾臣,盤踞三江口,巧取豪奪,已有多年,臣以為此事當嚴查。」
「確實當嚴查,但不能再讓志穹去查,」長樂帝嘆道,「志穹只身在外,處境兇險非常,這種得罪人的事情,也得換個人去做了,
且先讓他一路南下,且讓他替我看看,大宣的江山,被這群王八羔子糟蹋成了什么樣子!」
戴宏德苦等一日,到了夜里,終于收到了一封密信。
密信沒有署名,也看不出是哪位大人的字跡。
上面只寫了兩行字:「欽差將至,速速放行運侯,放行各地商賈。」
戴宏德燒掉書信,默坐了半個時辰,吩咐長子戴志光:「放行。」
「是放了運侯么?」
「打開航道,放走所有過往商船。」
「可是咱家這生意…」
「生意不做了,」戴宏德咬牙道,「苦心經營數十載,一家基業竟毀在這黃口豎子手上。」
三江口,各地船只離去,整整花了一夜時間方才散盡。
墨遲站在船頭,連聲慨嘆:「戴氏盤踞三江口幾十載,連我大郁販糧的船只也屢遭其克扣,想我大郁為從他手上多爭一分薄利,卻用了多少手段,徐志穹只用了幾天時間,竟把戴氏拾掇的服服帖帖。」
山艷道:「官商勾結,盤踞一方,這種事情在咱們大郁也不少見。」
「所以需要徐志穹這樣能臣,將這群敗類鏟除干凈。」
「徐志穹手段過于蠻橫,若不是得了長樂帝的信任,處處掣肘之間,想必他也難有作為。」
「長樂帝信任他,」墨遲點點頭,「我也信任他這樣的人。」
船艙里傳來一身呼喊聲:
「賊小子,你又要作甚,你這卻太欺負人了,我給你拼了…」
墨遲嘆道:「若是沒這嗜好,該有多好。」
翌日天明,船隊準備起錨,戴宏德登船,向徐志穹道歉。
「戴某有眼無珠,此前得罪之處,還望侯爺海涵。」
徐志穹笑道:「戴大人,莫說什么海涵,我沒那么大心胸,你且多為自己操些心,把你這多年來賺來的銀子拾掇起來,且讓自己都活幾日。」
戴宏德沉默片刻,忽然抬起頭道:「侯爺不必多慮,大宣自有大宣的規矩,戴某是個守規矩的人,自然也守得住這條性命。」
徐志穹笑道:「我且再勸你一句,就這一句,戴大人,規矩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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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八章規矩變了免費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