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雁報了消息也量好了身材,笑嘻嘻的回了內宅,紫鵑沖她使個眼色,拉著她回了廂房。
“姑娘看書呢,吩咐了別打擾她。你這是得了什么寶貝,樂的都找不著北了?”
雪雁找個杯子喝口水,拉著紫鵑的手悄悄的嘀咕:“寶貝倒是沒有,我倒是笑他呀,對你們家是極不待見。一聽說是自己姐姐要來,你猜他要干嘛?”
“那我哪猜去?快說,不許賣關子。”
雪雁嘻嘻哈哈笑個不停:“他呀,想著讓自己姐姐改嫁呢。”
紫鵑先是一驚,后也樂了:“真是在異國番邦待久了,什么也不知道。這女人出了門子,又是我們這等的府邸,改嫁要有多難。唉~~~可也說人家是親姐弟呢,就是為了家人著想。”
“可不是,我聽了這話又是好笑他又是可憐他。倒是一片好心,可這也太不著調了吧。”
紫鵑嗨了一聲:“你這話算是說對了,昨夜林姑娘看著看著信就哭,說怎么就活成了反賊呢。我問她,她也不說,我琢磨著必是那位在外面闖了大禍才不得不回來的。”
兩個丫鬟嘀嘀咕咕了半天,都認為李紈來正好,憑著姐姐的身份管管他,省的在惹什么事出來連累了別人。
她們說著一些自己的見解,大都是從賈林兩家的對比出發,間或帶上李修這個外來的人比較一下。很快的就有了分歧。
分歧點就是李修算不算一個有能為的男人。
紫鵑出乎意料的站在了李修這邊,原因就是他能活著跑回來,單憑這一點就夠了。
“同樣是被拐的,你看看香菱的樣子,再看看那位爺。雖說是男女有別吧,可那位爺何曾有半點的哀憐之色?你沒看他在碼頭上的做為嗎?起哄架秧子都是好的,一碗就把來管家給開了瓢,還躲在人群里絆倒了鬧事的書生。小姐當時嘴張的能塞進一顆雞蛋去,直說是活土匪。”
雪雁的看法是另一種思路:“那是他疏于教化,等著他爹把他帶回家去,過幾年再看,準是一個傻書生。”
紫鵑搖搖頭:“不能夠。這人本性一旦定了的話,很難改的。寶二爺被打了多少次,可有個改?璉二爺呢,是鳳辣子不夠厲害嗎,不一樣還是招蜂引蝶的。這才是江山易改,秉性難除。”
雪雁眼珠亂轉:“我說句話,姐姐可別惱。你真覺得你們寶二爺好嗎?”
紫鵑一怔,愣了半天不知從哪該張嘴。寶二爺是對她們這些大丫鬟們不錯,也不拿喬做樣。可一見了李修這樣的蠻子,紫鵑有點含糊,身為女兒家的直覺,李修好像更有些擔當?最起碼,他想干什么就自己干了,還能干的不錯。寶二爺嗎...是想有什么就能有,這兩個人能放在一起比嗎?紫鵑有點糊涂了。
這問題別說紫鵑了,林黛玉也在屋里琢磨著這個道理呢。
她可比兩個丫鬟知道事更多,紫鵑沒說錯,她昨天看著李守中的信,是看哭了。倒不是心疼什么自幼被拐漂泊十二年的人,是為自己和自己的爹所不值,就這么幾家的事,鬧到了現在,自己爹差點病死不說,自己的家也差點改了姓,所以一早就找本書出來讀讀,想要找一個答案。
李修他爹到底寫了些什么,把林妹妹給整明白了。
李修他爹可真是為了這個兒子豁出去了,直接在信里告訴了林如海,自己這個兒子很不幸的“簡在帝心”了。原因就是當今圣上想拿著這個事扳倒王家,最好是能順利的牽連上四王八公,讓他一網打盡。
為什么要這么做呢?
四王八公都是高祖封的,跟他這個新皇沒半點關系。這些人一多半當年站在太上皇的對立面,也就是老義忠親王那邊,早就想動手收拾他們了。
礙著一些老人的臉面,比如榮國府的一品誥命史太君和金陵體仁院甄家的老太太等等這些人。
當年太上皇不得勢的時候,是這些人暗中幫了一把,在當年皇后那里給說了些許好話,讓皇上記住了還有這么個可堪一用的兒子。
其實大家都明白,這不過是兩頭下注的手段,偏偏就在廢了義忠親王之后,皇上想起了這么一出,才把太上給立了皇儲,也才能有了今天圣上的坐朝。
俗話說父仇子報,太上感念當年這些“后宮游說團”,所以遲遲忍著他們幾家的所作所為,到了兒子這,可就不想忍了。
當今圣上想的是該報的恩情在太上執政這幾十年也都回報了你們,現在咱們談談當年你們欠下的債吧。
所以拿著王子勝的把柄先開刀,把柄就是自幼被拐漂泊十二年的李修。
當今還做太子的時候,就派身邊的內侍去跟李守中談好了條件,你女兒嫁到賈家去,分了他們王家在賈家的勢力,我要一點點的把王家的根起出來。
為什么一個女兒嫁過去就能有這么大的作用呢?
規矩啊!
你王家的女兒都當婆婆了,就在后院看看孫子吧,你婆婆不就是在后院給你帶兒子嗎,管家的事要留給兒媳婦去做。不管你們怎么斗,最起碼明面上榮國府得是大兒媳婦李紈管著家,她有著這個名頭,就能帶帶賈府的風向,親誰近誰的,李紈通過年節送禮就能慢慢的影響大局。
可憐李紈,還沒能掌權呢,自己老公就死了。
然后呢,王家的女兒又一次嫁進了榮國府,徹底的把王家綁在了賈家的身上。
你說這事能怨李紈嗎?她也不愿意死老公啊,再說,老公怎么死的,她到現在都不愿意說,只是縮在自己的小院里不出來了。
這么一出,可是讓當今很惱火,還沒法發脾氣,只能調防了王子勝,升了王子騰給暫時壓住了。
話分兩頭,當今圣上看著李紈是不中用了,就把賈家的大小姐賈元春給招進了宮,以養榮寧二府的驕奢,最主要就是把王家女兒賈政的媳婦王淑清的注意力給牽絆住。
這法子就和史太君養賈寶玉是一個道理,少給我們家添麻煩,你們王家的事你們自己辦。可老太太更絕,趕緊著把死了娘的林黛玉接到身邊,兒子們是不中用了,我從孫子媳婦開始培養吧,寶玉什么都不用干,富貴養著就成,家里的事,就交給我看好的黛玉就行,她一定能帶著賈家平安上岸的。
李守中可不知道林如海會把信給了女兒看,他就是告訴林如海,先別死,死了你女兒也就廢了。
我女兒守寡,你女兒也好不了。
我兒子不是在你那嗎,先替我養幾天,我把這五德相克論駁倒了再去接他。
這小子在歐洲就用五德相生的“真理”教唆著那群原本只信教的民眾起義了,現在皇上也知道了這事,我得給兒子擦屁股,告訴天下五德相生是對的,是祖制,相克是錯的,是謬論。
林黛玉這時才明白了為什么自己父親親手樹立的安定書院要鬧事了,原來涉及到了立國的理論。
哭,也就哭在這。
辛苦一輩子的爹,都死了娘,還被那家子給算計著,這要不是讓李修給救回來,爹死,自己也真的好不了。
想想吧,那府里傳的金玉良緣是對誰來的,不就是想著把自己趕走呢吧。
走就走,守著我爹過一輩子!寶姐姐你自己跟你姨去斗吧,還有個璉二嫂子,我就不信她會把家交給你。
只是...寶玉...你會想我的對吧。
......
這一年,一個原本不該來的人來了。
這一年,一封家書讓林黛玉提前醒悟了青春的殘酷。
這一年,李紈再一次坐上大船順著運河回到了南方,帶著六歲的賈蘭,跟著一臉晦氣樣的公公,到了揚州碼頭。
“娘親,我要吃餛飩。”
賈蘭被碼頭老王家的餛飩香氣吸引住了。
“蘭兒乖,外面的東西不干凈。等著見到了你舅舅,讓他帶著你吃好吃的行嗎?”
“我舅舅?他長什么樣啊?我怎么從來沒聽娘說起過啊。”
“你舅舅啊,聽你外祖父信里說,他長得可高了,蘭兒也要多吃飯,長得高高的。”
賈蘭抹抹娘的眼淚,眼光一瞟,指著車外接他們的人中一個大個子問道:“有那個人那么高嗎?”
李紈趕緊看過去,只見一個好少年,猶如鶴立雞群一般站在賈璉身邊,跟自己的公公笑著說著什么話。
他...
李修忽然心有所感,眼睛就往車隊里看過去,一個二十幾歲的婦人正挑著車簾眼淚汪汪的看著自己。身邊還擠著一個小腦袋瓜子也瞧著自己。
她不會就是自己的姐姐吧?管他呢,問問不就知道了。
李修一扒拉賈璉的肩膀:“璉二哥,那邊那輛車上,就是我姐姐和我外甥了吧。”
賈璉干笑了一下點點頭,他對他的二叔也是犯含糊,一本正經的樣子,總讓他覺得自己欠他錢一樣。
賈政端著個手,沉聲說道:“這里人多眼雜,回去你們姐弟在相認也不遲。”
李修沖他呲牙一笑:“我可是娘家人,天大地大不如娘舅大,賈伯父,您不回娘家干活的啊?”
說完就走,留下吹胡子瞪眼的賈政。幾步就走到了車前,一挑車簾,探頭進去看看已經哭的不成樣的李紈,喊了聲姐姐:“姐姐,你能知道我身上的特征嗎?可別認錯了白哭一場。”
啪的一聲,賈蘭傻傻的看著娘給了這個大個子腦袋一巴掌。
“混蛋小子,你耳背后一邊一個耳倉,娘說你自帶著糧倉,吃喝不愁。別以為你長大了姐姐就認不出來你,伸頭過來給我看看。”
“那就錯不了了。”李修低頭給李紈看,他確實在耳背有著兩個對稱的小坑。不是熟悉他的親人,誰會注意到他的耳背呀。
李紈抱著他腦袋又要哭,李修一把抱起了賈蘭:“這就是我外甥?幾歲了?想吃什么跟舅舅說。”
“我要吃餛飩。”
“走著,舅舅帶你去。”
李紈還想著攔一下呢,看著兒子興高采烈的樣子,又縮回了手。淚中帶笑的看著已經長大了的弟弟帶著自己的兒子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