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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9章 ‘稀世珍品’

  瀟湘館。

  薛寶琴還沒來得及前來寬慰林黛玉,卻早有別人搶在了前頭——邢岫煙聽聞皇上賜婚,擔心林妹妹心里委屈無處訴說,便把女兒交給奶媽照料,匆匆尋到了瀟湘館內。

  只是進門后,她卻不曾見到林黛玉的蹤影。

  “怎么?”

  邢岫煙問雪雁道:“你們姑娘不在家?”

  “姨娘來的不巧,姑娘凈手去了。”

  雪雁一面給邢岫煙奉茶,一面埋怨:“這還是姨娘給送的茶葉——這府里的人近來愈發勢利眼了,也虧是有姨娘時不時接濟我們姑娘,若不然…唉”

  她嘆了口氣,又道:“等明年姨娘跟著焦大爺搬出去享福,我們姑娘只怕是愈發沒人理、沒人管了。”

  邢岫煙正要開口,忽聽林黛玉在門外呵斥道:“雪雁,你又在哪兒說什么怪話呢?”

  緊接著就見她邁步走了進來,先瞪了雪雁一眼,然后對邢岫煙道:“姐姐別理會她,咱們屋里說話去。“”

  邢岫煙便起身跟著她到了里間。

  因見林黛玉的情緒尚好,便干脆沒提起賜婚的事兒,轉而拿出幾條帕子,遞給黛玉道:“我們爺一早捎了幾塊帕子回來,說是什么兩面三異繡,我瞧著確實比一般繡活兒稀罕些,你挑挑看有喜歡的沒有。”

  林黛玉自不會與她推脫客套,當下選了條素凈的拿起來翻看,卻見這帕子正面是一片翠綠微紫的竹林,反過來卻是副藍白青黛相間的山水圖。

  兩面圖畫有異的秀活兒,黛玉以前倒也曾見過,可這帕子非但圖畫有異,竟連顏色也是大相徑庭,卻是她平生見所未見聞所未聞。

  想起邢岫煙方才說的話,黛玉不由恍然道:“原來是這么個三異法,這倒當真稀罕,卻不知是怎么繡出來的?”

  邢岫煙微微搖頭:“他們男人縱然覺得有趣,又怎會細問這些針線上的事情?沒的倒讓人笑話。”

  見黛玉要把剩下的退還,她忙又推了回去:“我這里還有幾條,余下的你替我散給園子里的姐妹們,也算是前幾日大家給知夏慶祝滿月的回禮了。”

  頓了頓,又專門補了句:“大爺還單給史姑娘備了一條披帛,原也準備托我送過去,不想老太太就差人去請,索性便帶到席間當面給她。”

  林黛玉聞言忙探著身子追問:“那披帛可有姐姐的份兒?”

  “自然是有的。”

  邢岫煙笑著幫她理了理鬢角,道:“妹妹近來氣色瞧著倒好,往后趁天好就多走動走動,不拘是去我那里,還是就在這園子里逛逛,總要活動開了筋骨才好。”

  說著,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便忙又從袖筒里翻出本小冊子遞給黛玉:“這是我們爺拿來讓我坐月子時練的,其實就是適合咱們女子習練的五禽戲,你平時在家不妨也試著練練,多少也能起到強身健體的功效。”

  林黛玉拿在手里翻了幾頁,忽的鼻子一酸竟就掉下淚來。

  邢岫煙見狀,忙拿自己的帕子給她抹眼淚,關切的問:“這好端端的妹妹怎么就哭起來了,莫不是…莫不是為那賜婚的事兒?”

  林黛玉卻連連搖頭,悲聲道:“如今這府里除了老太太,真心疼我的也就是姐姐了,偏姐姐明年就要搬出去住,我一想到這兒,就忍不住…”

  “這有什么?”

  邢岫煙笑道:“我還罷了,史姑娘自小就是在府里長起來的,難道她嫁人之后就能與這府上斷了來往?何況我們爺也是出自這府上,萬沒有攔著咱們姐妹走動的道理。”

  說是這么說,可她心下也知道一旦搬去紫金街,再想走動只怕就沒那么方便了。

  至于自家大爺的兼祧計劃…

  根據邢岫煙這些日子的觀察,林黛玉壓根就沒往這上面動過心思,對焦順的態度雖然較之別人親近些,可那大多是看在自己面上,并不涉及半點兒女私情。

  倒是前些日子吃滿月酒時,那三姑娘探春瞧大爺的眼神頗有些古怪…

  恰在這時,就聽外面鶯兒脆生招呼道:“琴姑娘回來啦?”

  林黛玉忙搶過邢岫煙的帕子,用力揩去臉上的淚痕,擠出笑模樣去迎寶琴。

  秋爽齋。

  聽說皇帝給寶玉和寶釵賜婚,趙姨娘便急的上躥下跳。

  在秋爽齋里團團亂轉等了半個時辰,見探春從榮禧堂回來,立刻拉著她連聲抱怨:“那寶丫頭就是只笑面虎,再加上太太和那鳳辣子,到時三只老虎聯起手來在這府里一手遮天,往后只怕再沒有我和你弟弟的活路了!

  探春卻一概不理,自顧自收拾晚上要穿的衣服。

  趙姨娘上前噼手奪過,狠狠拋在床上,叉腰責怪道:“我早說要查一查太太的老底兒,你卻總是敷衍…”

  “姨娘是非要鬧的天下大亂才甘心不成?!”

  探春寒著臉打斷了她的話,肅然道:“且不說此事壓根與太太無關,就算真能坐實太太的丑事,于姨娘又能有什么好處,難道你還指望著扶正不成?”

  “反倒是太太徹底壞了名聲,連帶著我們姐妹也都要吃掛落——哼說句不好聽的,我以后嫁了人,能幫著撐腰的也只會是哥哥,不會是環哥兒!”

  “你、你你…”

  趙姨娘氣的都說不出話來了,偏這話雖然絕情卻又是事實。

  賈環壓根沒機會繼承家業,就算是寶玉突然死了,也還有個正派嫡孫賈蘭在——故此探春出嫁之后要想找娘家靠山,也只會指望賈政、賈寶玉、甚至是賈蘭這個侄子,而不會是親弟弟賈環。

  好半晌,趙姨娘才緩過這口氣來,跺腳道:“你怎么知道你弟弟一定不成器?若是那姓焦的肯賣力氣拉扯,往后他未必就不能子承父業!”

  這里說的子承父業并不是繼承家業,而是說像賈政一樣坐上從五品的官位——這對于賈政來說是蹉跎半生的,但放在賈環身上,卻已經是極了不得的終點了。

  生怕女兒不信,趙姨娘又反手指著外面夸張道:“別的不論,就說后廊上那蕓哥兒吧,原本見了你舅舅都低三下四的,家里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比咱們府里的奴才還不如!如今怎么樣?跟了焦順才一年多,就人五人六的抖起來了,誰見了他不得尊一聲爺?!”

  “聽說那焦順還許了他工學的官職,估摸著過陣子就要走馬上任了!你弟弟縱不成器,難道還比不得他一個破落戶?!”

  賈蕓的事情探春也曾聽人說過,心中也覺得賈環未必不能照葫蘆畫瓢,但趙姨娘達成這個目的的方式,卻是她絕對不可能認同的。

  當下拂袖冷笑道:“我知道姨娘打的是什么主意,我勸你趁早死了這心!”

  說罷,因見趙姨娘作勢就要哭鬧,立刻又補充道:“就算我真遂了你的意,你以為他就能高看咱們不成?只怕愈發把咱們當成沒品行的粉頭了!姨娘要是真想給環哥兒賺個前程,就聽我的不要胡鬧,我自然另有法子。”

  “是什么法子?”

  趙姨娘聞言兩眼放光,忙湊上前追問。

  “這法子…”

  探春避開她,繞到書桌前用素手拂過文房四寶,澹然道:“說出來就不靈了。”

  上回她就拔了頭籌,雖說是有取巧之處,但林黛玉、史湘云于這些事情,也確實遠不如她在行。

  若這回依舊一枝獨秀,多半就能做實‘賢內助’之名了。

  屆時焦順再舊事重提,豈不就順理成章…

  后門外,寧榮里。

  賈蕓剛趕著馬車出了自家小巷,迎面恰與賈芹的馬車撞了個對頭。

  他正要撥轉馬頭回避,賈芹便大馬猴似的從車廂里躥了出來,邊下車便嚷道:“這不是蕓兄弟么,怎么今兒還勞你親自駕車?”

  “四哥別來無恙。”

  賈蕓只好也下車見禮道:“那車夫原是從國公府里暫借的,這逢年過節的自然要放他回家團聚——再說我也沒準備出遠門,不過是去焦老爺家里走走,因帶著幾件土儀走路不方便,這才動了車馬。”

  “幼”

  賈芹聞言兩眼放光,一拍大腿夸張道:“這莫不是你要做官兒的事情定下來了?”

  “哥哥說笑了,我那有本事做什么官兒,不過是在焦老爺跟前幫閑罷了。”

  賈蕓連忙謙辭,又與賈芹客套幾句,這才趕著車匆匆去了。

  賈芹目送他的馬車消失在轉角,一直掛在臉上的笑容的登時蕩然無存,朝墻角啐了一口,罵道:“不過就是走了些狗屎運,倒腆著臉在爺跟前裝起來了!”

  說著,又賭咒發誓:“等攢夠了錢,老子也去捐個官兒坐坐!”

  然而他也就是說說罷了,按規矩本朝捐官非特例不授實職,就算他捐的品級再高,也只是個虛銜罷了。

  不提賈芹。

  卻說賈蕓到了焦家,與焦順聊了一陣子籌建工學的事兒,眼見著天色不早了,便結伴出門,去了大觀園赴宴——托焦順的福,賈蕓也在受邀之列。

  等到了大觀園正殿,就見里面早已是人頭攢動,小一輩兒更是幾乎來齊了,連黛玉都未曾缺席,內中卻唯獨少了寶釵。

  眾人因就打趣,說是寶姐姐一貫落落大方,不想今兒見了真章竟也羞于見人了。

  這時見焦順從外面進來,自林黛玉打頭,眾女便嬉笑打鬧著,將史湘云連推帶搡的送到了焦順身前。

  卻原來黛玉方才早把那雙面三異繡的帕子散出去了,當時還故意跳過了史湘云,想要逗弄她一番。

  誰知湘云卻絲毫不惱。

  黛玉這才把焦順另有厚禮,要當面奉上的事情說了——故此見了焦順,眾人便都跟著黛玉起哄。

  焦順本是要把那披帛裝在盒子里送給湘云,見狀便也順水推舟從盒子里取出來,抖開了作勢要給史湘云披在肩頭。

  史湘云忙一把搶過來,又拼命的往后逃出兩步,這才得空細瞧手里的禮物。

  卻見這是件極鮮艷的大紅披帛,一面用金絲繪鳳、一面拿銀線勾凰,莫說是披在肩上,便捧在手里都覺得喜慶雍容。

  林黛玉在一旁見了,就拍手笑道:“這倒正好和鳳冠霞帔相得益彰!”

  一旁眾人也都跟著打趣,只是迎春、探春兩個,卻明顯都有些口不應心。

  焦順這時托舉著那盒子笑道:“妹妹莫急著走,總要把這盒子一并收了才好。”

  眾人聞言又是一通哄笑,史湘云紅著臉上前接過盒子,丟下句:“我去叫寶姐姐過來!”

  便抱著那披帛盒子飛也似的逃出了大殿。

  眾人見狀再次笑作一團。

  這時王熙鳳笑盈盈的上前道:“好了好了,再讓你們鬧上一陣子,只怕這中秋宴就沒人了——順哥兒,你跟我來一下,我這里有些事情要同你商量。”

  說著,便當先過往角落里行去。

  焦順沖眾女告罪一聲,也忙保持著一定距離跟了上去。

  等到了大殿一角,兩人隔著近丈站定,王熙鳳一雙含俏帶煞的丹鳳眼,就小刀子似的往焦順臉上刮,嘴里酸聲道:“你倒會哄小姑娘開心,瞧瞧這一群一伙鶯聲燕語的,怕是早把我們這些人老珠黃的拋到腦后了吧?”

  焦順一臉肅穆,遠遠看去好似在談什么要緊的大事,口中卻是滿嘴輕浮:“二奶奶說笑了,我便把誰拋在腦后,也忘不了你…”

  “呸”

  王熙鳳狠啐一口打斷了他,直截了當的逼問:“少說這便宜話,那披帛你怎么論?莫不是嫌我們這殘花敗柳的,不如人家黃花閨女?!”

  本來就差著行市呢!

  焦順心下腹誹,嘴里解釋道:“這東西實在太扎眼,如今給了湘云妹妹,卻怎好再…”

  “我放著壓箱底兒總成吧?!”

  “這等俗物,也…”

  “你少湖弄我!我早聽林丫頭說了,什么雙面三異的,連我都是頭回見——這要是俗物,那什么才是珍品?!”

  焦順試圖敷衍過去,但王熙鳳卻那肯講理,一句緊一句的非要與史湘云比肩不可。

  焦順無奈,只好使出了備用的殺手锏:“我實有一件天下無雙的稀世珍品,正準備要獻給二奶奶呢。”

  “那你現在就取來給我瞧瞧!”

  王熙鳳哪里肯信,非逼著焦順立刻取來。

  于是焦順便回家取了只大木盒,交由平兒轉給了王熙鳳。

  王熙鳳迫不及待的拿到偏殿里打開一瞧,卻見里面竟是條黑一塊灰一塊的臟毯子。

  “好個狗奴才,倒消遣起我來了!”

  她嫌棄的丟在桌上,正要找焦順算賬,忽的想到了什么,又拿起那那毯子仔細翻看。

  這越看臉上的紅霞就越多,最后又羞又喜又心癢的啐道:“這不知羞的賊漢子,怎么竟把這東西當寶貝收起來了?!”

  卻原來這正是當日在鍋爐房里,兩人首次翻云覆雨所用的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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