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程千帆彎腰靠近的時候,川田永吉整個人處于高度戒備狀態。
他已經做好了先發制人,干掉這個支那人的準備了。
“福島的大七釀,我聞到了家鄉的味道。”
就在他已經準備出手的時候,突然聽到了熟悉的鄉音。
他看向程千帆。
程千帆微笑著,臉上洋溢著異國他鄉遇到老鄉的喜悅之情。
喜悅的笑臉,喜悅的眼眸期待的看向對方,看著對方的眼睛:
驚訝。
懷疑。
喜悅。
警惕。
程千帆從這雙眼睛中,從一閃而過的情感釋放中捕捉到了對方的復雜情緒。
川田永吉幾乎是下意識的就要起身了,他聽得出來,這個相貌英俊的年輕男子是地道的福島口音。
此外,他正在喝的這瓶酒正是福島當地名酒大七釀,這種酒水只在福島當地銷售,別說是中國人了,就是日本很多大城市的人都沒有喝過這種酒。
他的內心中已經下意識的認為對方應是自己的福島老鄉。
只是,關鍵時刻,鐫刻到骨子里的軍規紀律讓川田永吉冷靜下來,他在執行任務,不能暴露自己是大日本帝國子民的身份。
“我說了不要打擾我們!”川田永吉猛然起身,險些撞到了程千帆。
猝不及防的程千帆一個踉蹌,手中的餐盤險些翻掉,他低頭去看,威士忌杯子倒了,酒水灑在餐盤里,雞茸鮑魚湯灑出來小半,牛排險些從盤子中滑落。
比較大的動靜引起了周邊的乘客的注意。
距離這邊隔了幾個鋪位的保鏢看過來。
程千帆搖搖頭,露出驚訝、不理解,甚至是有些難過的表情看著中年男子。
保鏢頭子收到程千帆的信號,立刻將視線移開,沒有再看向這邊。
川田永吉有些著急了,他真擔心這個福島老鄉會嚷嚷起來,這會暴露他日本人的身份。
就在這個時候,川田永吉看到對方長嘆一口氣,微微鞠躬說,“流浪詩人宮崎健太郎,冒昧打擾了。”
看著宮崎健太郎端著凌亂的餐盤離開的落寞背影,川田永吉只能在心中對這位老鄉說一聲抱歉。
‘流浪詩人’?
聽到宮崎健太郎的這個身份,川田永吉若有所思。
“是你們的人?”小圓眼鏡先生低聲問川田永吉。
“不是。”川田永吉輕輕搖頭。
小圓眼鏡先生立刻露出緊張、害怕的神情。
川田永吉鄙薄的看了對方一眼,“是我們日本人,不是你們支那人,這一點可以確信。”
小圓眼鏡先生長舒了口氣。
“放心吧,溫先生,沒有人知道我們是乘坐火車,想要殺你的人的注意力一直在日之丸客輪上。”
回到自己的鋪位。
程千帆神情有些失落,美味的佳肴也沒有了胃口,味同爵蠟。
牛扒吃了一半。
雞茸鮑魚湯喝了半碗。
程千帆拉動了鈴鐺,很快就有侍者趕過來,將餐具收走。
他自己則躺在鋪位上,拉起毛毯蓋在身上,轉過頭對著床鋪壁。
被遮擋后,外人看不到之失落眼神變得清冷。
程千帆現在有絕對把握可以確認對方是日本人,最起碼那個喝酒的中年男子是日本人。
確切的說是日本福島人。
程千帆在上海東亞同文學院的時候,認識了一位日本同學今井太。
今井太就是福島人。
這是一個深受校方的宣傳影響,真的相信日中友好的日本學生。
同樣認同中日友好的中國學生程千帆很快和對方成為了好朋友。
今井太是一個性格較為靦腆的日本青年,朋友不多,所以很珍惜程千帆這個中國好友。
兩人幾乎是無話不談。
程千帆一口非常地道的福島口音的日語就是跟今井太學習的。
從日本島來到中國的今井太會想家,他會和程千帆講述他的家鄉,講述他的童年趣事,講述家鄉的景色典故。
會邀請程千帆一起品嘗家鄉寄來的美酒:福島的大七釀。
這是一家傳承了一百多年歷史的當地釀酒廠釀造的酒水,有著獨特的釀酒技藝,故而味道非常獨特。
程千帆點完餐,走到邊廊,就嗅到了若有若無的酒味,他故意向那邊走過去,和那個小圓眼鏡先生搭話。
故意靠近,在接近喝酒的中年男子的時候,程千帆近距離嗅到了酒味,就立刻確認這正是今井太無比自豪的家鄉美酒大七釀。
隨即用日語試探,對方的瞬間眼神反應被程千帆捕捉。
有驚訝,有懷疑,有欣喜,也有警惕。
唯獨沒有一個正常的中國人對待日本人最該有的厭惡!
隨后,中年男子的反應使得程千帆最終確認了自己的猜測:
不耐煩的讓程千帆不要再打擾他們。
重點是:不要打擾!
程千帆選擇用宮崎健太郎的身份,是靈光一現,卻又絕非盲目。
他和今井太熟識后,今井太就多次說過,程千帆的長相同他在福島的好伙伴宮崎健太郎極為相似。
程千帆聞聽,很好奇。
詢問了很多關于宮崎健太郎的事情。
今井太并無多想,還很高興,說有機會介紹程千帆和宮崎健太郎認識。
他很高興的將自己所知道的關于自己的好朋友宮崎健太郎的事情講述與程千帆聽。
宮崎健太郎的性格和今井太類似,朋友很少。
按照今井太的說法,宮崎健太郎真正關系好的朋友只有今井太一個,他平素很少和其他人一起玩耍。
可以這么說,在中國境內,除非今井太親見,或者是宮崎健太郎從日本本土來到了中國、本人出現,程千帆假扮宮崎健太郎之身份,幾乎很難被識破。
欸?!
程千帆剛才只是靈機一動,為了避免對方的懷疑,故而以宮崎健太郎的身份偽裝。
若非聞到了大七釀的酒味,察覺對方是福島人,程千帆都不會想起宮崎健太郎這個只存在于他同今井太的言語交談中的日本人。
現在,他細細思量,自己這突然之舉,越想越是覺得這似乎…是一招神來妙棋。
似乎頗有作為。
列車以約莫每小時六十華里的速度緩緩行駛。
程千帆放下手中的舊報紙,拉響了鈴鐺。
“這位先生,有什么需要我們為您服務的嗎?”
“有最新的報紙嗎?”
“抱歉…”
程千帆拿出一元法幣遞過去。
“有的,您稍后。”工作人員微笑說。
工作人員剛剛離開,程千帆隨后拿起舊報紙,翻看著。
驀然,他悄無聲息的一只手伸進了腰間,另外一只手甩了甩報紙,與此同時,咔的一聲,將毛瑟手槍調整到可激發狀態。
他隨手放下報紙,正好遮住了腰間。
隨后一個人望著窗外發呆。
“宮崎健太郎先生。”
程千帆聞聲,下意識的扭過頭,就看到了黑洞洞的槍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