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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六章 一夢春秋寒(上)

  一夢春秋寒(上)

  “貴客”眼神一凝,緊緊的盯著小道士。

  小道士有些畏懼,不過很快便直視了過去。

  圣皇的目光中蘊含一縷金光,仿佛天地初開時的第一縷光。

  而小道士的目光卻無比的深邃,一雙眸子里仿佛蘊含著整片星空。

  此時,進入暮春時節,臨近清明。

  正是春雨潤物時,雨打竹葉,沙沙作響;幽谷之中陣陣泥土的清香傳來,竹林中還有幾只鳥兒不停的鳴叫。

  可當圣皇和小道士對視之時,這一切似乎變成了一幅禁止的《幽谷竹雨圖》。

  竹屋的屋檐之上,雨滴正欲落下,它的身軀慢慢的變大,可卻怎么都掉不下來;還有在空中的雨珠,他們全都停頓在了空中。

  鳥兒想掠過竹林,卻只是在空中盡情的展開了翅膀,頓在了空中,成為了畫卷的一部分。

  就連香爐之中升起的煙霧也凝而不散,竹林之外的溪水都停止了。這一對視,仿佛成了永恒,又仿佛一個簡簡單單的對視。

  一陣悶哼傳來,小道士往后退了兩步。

  剎那間,溪水仿佛才從冬季解凍一般,發出了潺潺的流水聲;鳥兒也一愣,似乎往空中落了一段距離之后,才意識到自己是要掠到另外一根竹尖之上,立馬使勁的撲騰著翅膀,終于在空中畫了一條弧線立在了竹尖之上。

  那屋檐的水滴終于落下,落入了放在地面上的紅色的陶缸之中,蕩起一陣陣的漣漪。

  小道士擦了擦嘴角的鮮血,圣皇突然笑了。

  “小道士,你叫什么名字?”

  “道一”小道士老老實實的回答道。

  圣皇再度掃視了他一眼,這才回復道:“好大的名字。”

  小道士一笑,臉頰上有著淺淺的梨渦,露出了潔白的牙齒,抓了抓腦袋道:“而且我姓李。”

  圣皇一愣,輕輕撫掌道:“李道一,不錯,不錯。”他微微頷首,也不知道說的是名字不錯,還是人不錯。

  “你今年幾歲了,小道士?”圣皇接著問道。

  李道一想了想,伸出了十個手指頭慢慢的算著,顯得很是認真,臉上泛起了淡淡的光。

  “按照現在的說法,我應該是舞象之年(15—20歲)。”

  圣皇看著小道士,突然間嗤笑道:“成童便成童,還說什么舞象之年。你這小胳膊小腿的,舞得動象么?”

  小道士漲紅了臉,這才說道:“我們這一脈攻擊力雖然不高,可皮厚啊!”

  他板起了臉,不服氣的看著圣皇道:“我那便宜師父說了,我們算命的,最重要的兩件事,就是能跑和耐打。”

  圣皇似乎忘記了前來的目的,被提起了興趣,問道:“哦,小道士,你倒是說說。”

  李道一傲然道:“你們常說,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這大概就是你們覺得預知之中最厲害的,可我告訴你們,運籌帷幄,決勝千里并不是預知。真正的預知是前知春秋五百載,后曉歲月三百年。天上地下,無所不知,這才是預知!”

  “而往往,我們看透世事,看透命數,可偏偏有人不愿意接受命數。他們奈何不了命運,就會怪我們算命的烏鴉嘴,所以啊,我們要能挨打,能逃跑!”

  說著,小道士抬起了頭傲然道:“挨打的話,剛剛你應該知道我的能耐了吧;想不想知道我逃跑的能耐?”

  他的眼中有一抹狡黠閃過。

  圣皇微微一笑,堵在了他的身前道:“不想。”

  李道一有些泄氣。

  “你說你前知春秋五百載,后曉歲月三百年。你倒是說說我這軒轅家的天下能有幾年的福祚?”

  圣皇看著李道一笑道。

  李道一頓時警覺起來,如同獵物盯著捕食者一般。

  “不知道!”

  圣皇頓時鄙夷道:“剛剛你都還說前知春秋,后曉歲月。怎么,天機閣也學會欺世盜名了?”

  小道士有些不服氣,才想張嘴,可想到剛剛圣皇的實力,立馬緊緊的閉著嘴。

  圣皇微微一笑:“你這小道士,有些意思。”說著再度從手中彈出一枚銅錢。

  李道一一抓,把那枚銅錢從空中抓了下來,他仔仔細細的辨認,看到銅錢之上有一個小小的“徐”字。

  “這枚銅錢怎么在你這里?”

  圣皇微微一笑道:“怎么來的,你就別管了,反正你們天機閣不是只認銅錢不認人的么?”

  李道一點了點頭,把銅錢用一塊錦帕包了起來放到了懷里。

  圣皇看到了這個東西,微微皺眉,剛剛屬于他的銅錢,這小道士隨意的收了回去,可這枚銅錢他卻鄭重的收了起來。

  圣皇看著李道一收起銅錢,想起了當年那個午后。

  他身為義軍首領,卻扮做一個普通人,遇上了那位白衣劍客。

  他們兩人的相遇爛俗而平凡,平凡得甚至連圣皇自己都很記不起來了。

  應該是兩人看到婦人被欺負同時出手,自此惺惺相惜;亦或者是兩人同時揍了那些作威作福的前朝官員。

  反正后來一路之上,這類事情他們做了不知道多少,就連他自己都記不清了。

  可他清楚的記得,他們兩人被一個老道士給攔住了。

  老道士有些本事,鐵口直斷,說得圍在周圍的人服服帖帖的,他起了興趣,非要拉著白衣劍客往里面湊。

  最后,老道士看了兩人一眼,給他留了一個口訊。

  等到天色將晚,他非拉著白衣劍客等著老道士。

  泥濘的道路之上,老道士舉著“鐵口直斷”的幡,拿著一個破箱子,穿著破爛的道袍和草鞋走了過來。

  老道士看了他一眼,便直接朝白衣劍客說道:“我知道徐先生向來看不慣我們,可這天下萬物,皆由因生,由果滅。看到因果,便能知曉未來,并不是妖言惑眾。”

  白衣劍客沒有理會他。

  “我所知先生為何出山,先生嘴上說著不信命,可卻仍然找了身負大氣運之人,這是為何?”

  白衣劍客看了看身邊的同伴,頓時一愣。

  “那你說說吧,他是我要找的人么?”

  老道士笑了笑道:“若是他成為天下共主,先生可安定百年。”

  白衣劍客盯著老道士。

  “若是其它人呢?”

  “不出三十年。”

  眸若星火,老道士只和那雙眸子對視了一眼,便往后退了兩步。

  “我信你一回。”白衣劍客緩緩說道。

  說完之后,便轉身離去。

  還沒成為圣皇的他并不能聽懂,可他知道,自己要追尋自己的同伴。

  老道士在后面大叫道:“五十年之后,可去下邽解一次惑!”說著,扔出了兩枚銅錢,落入了兩人手心。

  話音剛落,老道士便消失不見。

  白衣劍客看著手中的銅錢,突然間問道:“若是你取得天下,依我三件事可否?”

  他當時只覺得白衣劍客和老道士是高人,自己出身草莽,肯定要抓住機會。

  白衣劍客伸出了手指:“第一,我不求你勤政愛民,成為明君,可以后必須要讓百姓有口飯吃,不能讓他們造反。”

  他想了想,使勁的點了點頭,這條是他應該做的,他的目標可不只是百姓能夠吃得上飯那么簡單。

  “第二,江湖是江湖,廟堂是廟堂。廟堂有廟堂的律法,江湖有江湖的規矩。你不能插手江湖。”

  當時的他,對于這條沒有任何的概念,不過還是點了點頭。

  白衣劍客緊緊的盯著他:“你要記住,即便有人稱皇稱圣,他不入主社稷,你也不能插手江湖!”

  他緩緩的點了點頭。

  白衣劍客緊接著伸出了第三個手指頭:“第三,不許尋長生。我知道長生之法,對于有了權力的來說是無法抵擋的誘惑,我希望你別尋求長生,不然誤人誤己。”

  當時的他,滿心想為蒼生謀個好日子,自然一口答應了下來。

  白衣劍客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最后還是伸出了手道:“介紹一下,我叫徐寧卿,以后能幫你打下天下的人。”

  還未成為圣皇的他,看到了那個在夕陽下伸出手的白衣劍客,淺笑依然。

  白衣劍客轉身離去,隨手把那枚銅錢給丟了出來嗎,說道:“送你了,也許以后對你有用。”

  看著那個人把長劍扛在肩上的背影,他隱隱有種錯覺,這不是夕陽,而是一輪冉冉升起的朝陽。

  “喂!圣皇陛下!”一聲呼喊打斷了圣皇的回憶。

  李道一撓了撓頭,不知道該怎么喊,他看見圣皇發呆,不知道該怎么提醒他,只能叫了一聲“喂”。

  圣皇眼神一凝,可瞬間又柔和起來。

  不知道多少年了,沒人敢對他說一句“喂”。

  當初那個白衣劍客變成白衣將軍后,每次出征之前都會對他說一句:“喂,我要走了,你可別把大本營給丟了啊!”

  每次他都會出去十里迎接那位白衣將軍,想到此處,圣皇的嘴角浮起一絲笑容。

  “真是個怪人!”李道一嘟囔了一句,隨后問道:“你還沒說那枚銅錢哪里來的呢!”

  “他給我的。”圣皇輕聲回道。

  他想了想,伸出了手道:“算了,不問了,你這毛頭小子又不知道什么,還我。”

  李道一看著這個傳聞中一言九鼎的圣皇瞪大了眼睛。

  “你可是圣皇,天下共主,一言九鼎!怎么能夠反悔!”李道一像捂寶貝一般緊緊的抱著胸。

  圣皇看了他一眼道:“在他的眼中,我從不是圣皇,更不是天下共主。”

  李道一看著狡辯的圣皇,嘟起了嘴道:“不行,我天機閣收回來的東西,還沒有能拿回去的!你問吧,不還不還!”他的頭搖得和撥浪鼓一般,仿佛這枚銅錢是什么了不起的東西,一副小財迷的模樣。

  圣皇盯著他,李道一有些犯怵。想了想,小聲的說道:“要不我給你一只伯奇腳,當做交換?”

  圣皇看著他,沒有說話。

  李道一有些急,小聲的道:“這可是最珍貴的東西了!能讓人有很大的幾率在睡夢中看到過去未來,有時候比我和我那死鬼師父還管用,你到底要不要!”

  圣皇有些意動,想了想說道:“你要給我解釋清楚九龍符,還有差我一次的答案。”

  李道一高興的擺了擺手道:“好的。”可手才放下,就看到圣皇伸在自己面前的手。

  李道一眼睛都鼓了起來,如同一只被踩了尾巴的貓,一下子跳了起來:“干啥?不是說好了講清楚九龍符和差你一次答案么?”

  圣皇瞇起了眼,牙縫里蹦出了三個字。

  “伯奇腳。”

  小道士盯著他,最終低下頭,還是服了軟。

  不知道從哪里拿出了一只小小的鳥腿,看著這只尋常的鳥腿,圣皇有些懷疑。

  李道一立馬說道:“伯奇本來就是鳥,你不信自己試一下,你修為那么高,不可能看不出來這東西不是凡物。”

  圣皇聞言,暗自用力,法力才輸出,便被這鳥腿完全的吸收了。

  他有些驚訝,可也確定了這東西不是凡物,緩緩的點了點頭。

  李道一拍了拍胸口道:“那行了吧。”

  “等等!”圣皇叫住了他。

  “還有九龍符的事情呢?”

  李道一往門外的踏出去的步伐頓時停了下來。

  他轉過身來,撩了撩額前的劉海這才說道:“這九龍符,你知道多少?”

  圣皇看著他,沒有和他廢話,直接說道:“你全說!”

  李道一看了圣皇一眼,心中暗自腹誹道:“真是個老狐貍,不知道他了解多少,自己想隱藏都不好隱藏。”

  這個小道士清了清嗓子道:“要說這九龍符啊,還得說這片天地。”

  他給圣皇倒了一杯茶,自己也坐了下來,抿了一口茶,仿佛一個說故事的老先生一般。

  “這天地原本靈氣充裕,這修行自然不似現在一般,最高只有五個境界。”

  “現在的境界有通竅、匯溪、游野(小宗師)、破海(宗師)、凌道(大宗師)這五個境界。可在以前,到了凌道修行之路才算登堂入室。”

  “雖然以前實力強大,可同樣,對手也強大。”

  圣皇認真的聽著小道士的敘說,如同一個聽先生講課的好孩子。

  “以前這片天地沒有朝廷一說,只有宗門和族別之分,沒有修為的凡人宛如螻蟻。可后來,出現了一批從底層爬起來的大能,他們為了改變這種情況,所以花費了巨大的力氣把天地的靈氣給封印了。”

  小道士偷眼看了一眼圣皇,發現圣皇毫無表情,只能繼續往下講。

  “天下沒有什么完美的東西,封印也是,而那封印的克星便是九龍符,九龍符對應九個地方,若是這九個地方同時用九龍符破開,這封印便會被打開。當然,修為越高,敵人也就越強大。”

  圣皇突然問道:“那這九個地方是何地?還有九龍符分別在何地?”

  小道士喝了一口茶道:“別急啊,等我慢慢說。”

  “這九龍符,原本是各代朝廷保管,可到了前朝,不知道為什么全都失落了。”

  他深深的看了圣皇一眼道:“這一枚在蜀山出現過,想來你已經知道了。另外一枚,在越地,你也知道了。不過韓家應該也不知道,這九龍符不知道存在了幾千年,你們圣朝的韓家才多久!”

  “剩下的呢?”圣皇沉聲問道。

  “徐寧卿應該給了你一枚,讓你代為保管吧,不過你自己應該不知道。”

  圣皇想了想道:“他給我的東西,就只剩下那枚銅錢了。”

  小道士一愣,終于知道了剛才圣皇怎么會如同一個小孩子一般了。

  他只能硬著頭皮的說道:“你在找找,他以前有過一枚,他不會把那東西放在自己身上,肯定給人了。”

  “他為什么不自己留著呢?”

  “這個東西,若是他能毀,他早毀了,帶在自己身上,不是成為了一個明顯的靶子么?最好是把它藏起來。”小道士說完之后,才覺得自己失言,急忙捂住了嘴,偷眼看著圣皇。

  還好圣皇沒有注意,不知道在思考著什么。

  半晌無話,竹樓外不知道什么時候雨停了。

  圣皇突然一愣:“沒了?”

  小道士攤開了雙手道:“沒了!”

  圣皇看了看天色,想了想,拿出去剛剛得到的伯奇腳問道:“這個東西怎么用?”

  “簡單,你放在心口,睡覺就行。”

  圣皇大袖一揮,一道金光把小道士李道一給籠罩了起來。

  “喂,你干嘛?”小道士大聲的喊道。

  “本皇決定借貴寶地試一試你這伯奇腳!”說著,嘴角扯出一絲冷笑,防止被人騙最好的方法,便是控制他,然后進行試驗。

  圣皇把伯奇腳貼近自己的胸口,慢慢的,困意上來,發出了輕微的鼾聲。

  他挺直的坐在了座椅之上,睡了過去。

  突然之間,一道青光鉆入了圣皇的體內,之前凌空于胸前的伯奇腳已然消失不見。

  小道士仔細的盯著圣皇,確定他真的睡著了,紫色的光芒忽然覆蓋了雙手,他對著這金色的光罩一撕,這光罩出現了一個缺口。

  李道一從口子中鉆了出來,看了一眼沉睡的圣皇,笑道:“早知道你這老東西不會輕易的放過我,還好我有了后手。”

  說完之后,發出了得意的笑聲。

  才一笑,便看見圣皇皺了皺眉頭,立馬捂住了嘴巴。

  “我在這伯奇腳上還弄了食夢獸的口水,他應該不會這么快醒吧!”小道士看了一眼圣皇,隨即小心翼翼的背起背簍,立面是他的所有家當。

  他一溜煙便跑了出去,等出去了幾百里他才停下。

  李道一拍了拍胸口,得意的說道:“都和他說了,算命的逃跑和挨揍的能力最強!”說完,得意的昂起了頭。

  “對了,師父還囑咐我,一定要找到并且讓徐寧卿去一次海外,可我現在去哪找他啊!”

  他想了想,抓了抓腦袋,最后靈光突顯。

  “找不到他,我去找他兒子啊,反正都是他的血脈,或許用那個方法也有用呢!”

  官道之上,一個小道士背著背簍,昂首挺胸的往前走。

  他的方向,是剛剛經歷過大戰的越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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